良東相傳，魏大將軍百步穿楊，箭能入石，雄才大略，有大將之風。

言小瑤看著軍師遞給自己的詔書，用指腹在上面蹭了蹭，發現上面的顏色一點也沒有脫落。言小瑤擡眼看了看軍師，誇讚道：“魏大將軍還真是位不可多得的將才。百步穿楊這事已經足夠稀罕，何況將軍的箭還能射進石頭之中，這一點足夠讓許多人臣服。不過，為何這詔書不是密詔呢？”言小瑤仔細看了看，上面的墨跡的確有些怪異了。

軍師從言小瑤的手中將詔書拿過，慢慢卷成原來的形狀，趁將軍還沒有回來之前放回了原來的位置。“姑娘是兵家人，這點我信。可這件事，兵家應該早就告知了姑娘才對。”軍師看了看言小瑤，眼中的敵意漸深。

言小瑤沒有躲閃地看著軍師，瞬間眼神冰涼：“這一份不是兵家發給將軍的詔書，是有人仿寫的。”“可將軍並不這麽認為。”軍師打斷言小瑤，“這幾年來平定邊患，多日論事到深夜，夜以繼日，孜孜不倦。我輔佐過不少的將領，努力的人也不是沒有見過，可卻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效忠於皇權的人。”

“這是愚忠。”言小瑤一字一頓地說到，盡管言小瑤知道自己的這句話可能會惹怒站在面前的軍師。

“可就是因為這樣，我們的魏大將軍才會選擇相信你，否則你孤身一人，可能很難走出這個地方。”軍師回答到。

言小瑤又看了看被卷好的那一份詔書。自己雖然並沒有接觸過真正的詔書，但是聽四方通說起過，良東抗擊外敵的時候都不會用石墨寫詔書任命將領，而是用一種濕滑的黑褐色墨水，等它幹後會結塊或是升華而脫落，使得詔書上的字變得模糊不清。這樣做是為了保證將領不會被敵方的人知曉，以免被擒住，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能夠隨時更換。

言小瑤還在青冥的時候就知道了這件事，也明白朝廷這樣做的原因。在戰役之中，就算是輸掉了，將領也會被培養將才不多的良東回收重塑，而這場輸掉的戰役則會找一個已死的士卒或是官員頂替將領的名字，由兵家直接在詔書上重新寫上姓名。這是自保，棄車保帥。

也怪不得這個將軍認不出來，因為良東已經許久未曾有過外敵，這件事早已經鮮有人提及了。

“可軍師您明明知曉，卻沒有告訴這個將軍，為何？”言小瑤有些不解，“莫非偷梁換柱的人，是軍師您？”

軍師摸了一把淺淺的胡子，帶著言小瑤走出將軍的賬內，看著外面刮來的風沙道：“總得有一個人讓這件事情終結。他珍藏著這一紙詔書，就應該把他的名字跟這份詔書永遠黏在一起。成敗如何，都得是他這個將軍去扛著。”言小瑤看著軍師的背影，一個人，多少有幾分落寞，不過這樣確實是對魏大將軍的成全和尊重。

“既然如此，軍師您為何要信我？”言小瑤問。

軍師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著，看著外面在操練的士卒，還有站在車上，腳步卻一直移動，手指也不停變換姿勢的將軍。一陣大風刮來，言小瑤擡起自己的手，讓長袖擋了擋自己的臉，再放下時，看到了軍師衣袂緩緩降下的時刻。落日照在將軍的後方，良東的魏大將軍此時宛如一尊佛像。

其實不存在信與不信的問題，當了許久的軍師，做了許久的謀士，什麽是正確，什麽該爭取，早就了然於胸，就只差一個機會。言小瑤就是這個機會。

“什麽時候啟程？”言小瑤走到軍師的旁邊，與他一起看著站在車上十分有氣勢的將軍問道。

軍師喃喃道：“這是最後一場，入夜就走。”

言小瑤突然笑了：“這也太過突然了吧？我都沒有一點點防備，軍師您說走就走了？”

軍師側身也笑：“就是因為連你們都覺得突然，所以才走的。”

言小瑤抱拳表示佩服。將軍疑心重，這軍師也差不到哪兒去，這下即便是想給誰通風報信的，都不可能成事了。

入夜的時候，言小瑤跟著眾人舉著火炬前行，現在已經開春，可夜裏還是寒涼，言小瑤聽到路上刀戟與鎧甲摩擦的聲音，還有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在言小瑤呵出一口氣的時候，看著印在將軍鐵騎甲片上的火光，那一片火光與泛著藍色的月光融在一起，又讓言小瑤想到那一輪在將軍身後升起的落日。言小瑤閉口不語，只是良東這個詞在言小瑤的心目中越發的有分量了起來，像是一直存在卻又無比可貴的陽光。

到沫水邊上，大家依次登上早已準備好的船只。言小瑤看了看，即便在這這樣的深夜，還是會有官員為這位將軍和這些良東的壯士送行。

相別無他物，贈軍酒一壺。

言小瑤接到酒時，看了看遞酒給自己的軍師，擺了擺手說，“我不喝酒的。”

軍師笑著把酒往言小瑤的手裏送了一寸，“難得大家都要離開這片土地了，我們當壯膽，你就當醉夢吧。”

言小瑤看著軍師認真的眼神，慢慢接過那一碗酒，喝了兩口，確實覺得身上好像沒有先前那麽冷了。大家三兩口喝完的時候，言小瑤拼了命才喝到一半，然後有點暈乎乎地對軍師說道，“軍師我問您，這樣開船當真無礙麽？”軍師從衣袖擦了擦嘴，“反正開船的也不是你，自然無礙。”

言小瑤喝酒確實不怎麽樣，最多嘗嘗好壞，絕對不會當成茶水一樣地喝。這次的酒比在趙峰府上喝的那次還要烈上幾分，不過名字倒是挺襯她的，叫做花雕。相傳農家有女兒出生之時，父親會埋下一壇還沒有發酵的酒，直到女兒出嫁那日再拿出，這時的酒叫做女兒紅。可若是這個女兒沒有等到出嫁之時便離開這個世間，取出來的酒就被叫做花雕。少女如花，花謝花雕。

言小瑤不知道自己日後會如何，屍骨會在何處，但是希望自己死的時候是站在良東的土地上。

為此她要好好活著。

言小瑤在船上很快就熟睡過去，打在眼瞼上的光時常變幻，直到船只的劇烈搖晃和濃烈的味道讓言小瑤撐著昏昏欲睡的頭睜開眼來，才發現自己已經身處一片火海之中。船上的人都在用力撲滅的著火的地方，而遠處的飛箭還不停地射到甲板上。

即便是再頭疼欲裂的人遇見這樣的情況也會立刻清醒過來。言小瑤把身子往裏面挪了挪，看著這些慌亂的背影，言小瑤伸出了頭去看了看外面的情況。

沫水在沸騰著，吵鬧著，上面的船只充斥著叫囂的聲音，良東與久北在這裏開始了遭遇戰。

久北不擅長水性，但是他們卻會用火，這火不是明火，而是綁著稻草等易燃的東西，並在上面撒上粉末狀的燃磷，通過射箭之後與空氣的強烈摩擦而產生熱量，致使上面綁著的東西被點燃，而燃得越多，兩船的空氣就越炙熱，之後的火箭燃燒的可能性就越大。言小瑤看著射來的箭，突然想到了那個詔書上百步穿楊的將軍，言小瑤的視線搜尋了一下，卻並未發現，連督戰隊也沒有看見魏將軍的影子。

言小瑤情急之下站起身來，因為自己的身上根本沒有任何的鎧甲，所以重心不穩，這時剛好一直流箭射來，因為火光的原因，這支箭在言小瑤的眸子裏顯得格外鮮明，言小瑤是準備要躲避的，可這只箭的左右兩側突然出現了火焰，言小瑤這才明白，並不是只有這一支箭射了過來，而是有很多箭射了過來，依次在夜空中像是柴禾一樣被點燃。

在言小瑤避無可避的時候，一支箭從自己的背後射出，剛好與那團火焰相碰，掉落在了離自己十步之遙的位置，然後一個瞬間，自己的周圍已經被圍起了一道盾牌建起的壁障。言小瑤這時候眼睛極為好使地看見魏大將軍堅毅的眼神和他額角的汗珠，他轉身對言小瑤說道：“魏某是個守信之人，兵家的人魏某自然要護得周全。”說著，帶著言小瑤開始往後慢慢退著，並且一掌將言小瑤打進了水中。

等言小瑤冒出頭來，才看清坐在小船上的軍師對自己伸出的手，望著自己和藹一笑，像極了以前的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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