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城被占，更名璇池。最靠近並城的景城和定城都縮小了各自的範圍，往更靠近東邊的蘭城和澤城遷住百姓，澤城雖然繁華，商人居多，可還是頂不住這麽多人同時進城，經過向上的折報，伏玉終於決定讓澤城讓出一部分的地盤來給那些受了苦難的老弱病殘，並把澤城往東挪移了一些，算是擴大了澤城的範圍，到了能跟景城一較高下的地步。

毒龍問：“二小姐，陸家要遷嗎？”

陸新倚摘下窗臺的一朵明黃色的花來別在頭上，眼皮都沒擡一下：“遷什麽遷？現在不是還沒打到景城來嘛，這麽大的陸家。”陸新倚其實想說的是，如果陸家能小一些，就那麽幾個人，自己肯定就舉家東遷了。可是陸家不能，作為景城的一個大家，它需要有人堅守在這個地方，作為一種不能倒塌的堅固石墻，也為那些沒有離開的百姓而成為一個可以暫時休息和倚靠的存在。

陸新倚最近特別羨慕澤城的言家，雖然那個言家早就不成樣子，不過至今沒有聽見斬首和連坐之類的通告出現，也就是說，言家應該是一家人都活著，只是現在不知所蹤罷了。其實陸新倚知道一個，言小瑤，從商的家中人似乎都有一種直覺，陸新倚見到言小瑤的第一眼，就覺得她應該是一個會做買賣的人。只是現在，言小瑤扔給她這麽一個大麻煩，還就這麽消失了，陸新倚覺得簡直莫名其妙。於是她憤憤地瞪了一眼毒龍。

因為這次四城出兵不利，而且良東的士氣和兵力均遭到了不同程度的削弱，為了補充自己的後備力量，良東決定讓四城中健壯的男丁參軍，雖說是自願，可規矩下來，讓家中有兩個及以上男丁的，必須至少讓一人參與此次的征兵。

毒龍有點哭笑不得地問：“二小姐，陸家是誰去參軍的呢？”

陸新倚拍了拍手，關了窗戶，轉身對毒龍說：“下人們就你沒義氣，能跑能跳的，幾乎都去了，賣身契還在的，就頂著陸家的名義上了，估摸著，”陸新倚擡眼望著房梁想了想，“我陸家可能出了二十個壯丁吧。你——”陸新倚轉了身過來，看著毒龍，“你為什麽不去？”

毒龍看著陸新倚，似笑非笑：“若不是二小姐說我是個有家室的人，還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了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我也去參軍走了，多瀟灑，多風光啊。”

“嘁——”陸新倚的嘴撅得老高，款步往軟椅處走，“這種國家存亡危難之時，誰會放一個奸細進去啊，腦子有毛病。”

“所以二小姐是個聰明人。”毒龍笑，笑得陸新倚想打他，可在她正要動手的時候，又及時欠身，告辭出去做事去了。於是陸新倚又把拿在手上的竹簡慢慢放回了原位。這商義傾，也沒向傳聞中那麽可怕嘛。

單銘回到單家，居然破天荒地被知府一家親自站出來接，這確實讓他有點受寵若驚，還向平時關系並不好的單羽笑了笑，作了揖。可是單羽好像並不領情，只是態度沒有以前那麽張狂，可還是高傲著，不想多看單銘一眼，即便自己真的是欣賞得不行。單仲笑著把單銘帶進了府裏，直接帶他去了自己的書房。對話也只有他們二人知道，外人一個字也沒聽見，只是走出房門的時候，單銘被站在外面游廊上的單羽嚇了一跳。單羽還是仰著頭，像是在對別人說話一般，經過他的身邊，就只飄來了幾個字：“別隨便答應。”說完都不給他回句謝的時間，又徑直往前走了。單銘只能在後面滿懷感激地帶著笑意看著她的背影。

知道單佩瑤那日為什麽沒有出現之後，言銘覺得自己並沒有那麽難過了。單佩瑤的原因很簡單，一是因為自己那日確實病情加重，沒有來看看自己的夫君，她也覺得實在抱歉，還專門找人代為書寫了半頁紙的字句，在第二天給了他。第二則是因為，自己的夫君在婚宴上挨了自己姑姑的巴掌，自己卻沒有做什麽，覺得實在無顏面對。

見到單佩瑤，也已經是單銘穿了三天喜服之後了。一個臉頰有些清瘦，眉眼好看的女子被一個綠衣的丫鬟攙扶出來。她見到言銘的第一眼，瞬間湧出了淚光，看得言銘一怔。隨後，極為有利地向自己作了禮，施了淡粉胭脂的唇笑著，臉頰的緋紅色也很好看，她遙遙地喊了一聲：“夫君。”再擡頭，言銘居然有了一絲錯覺。在這個時候，他才覺得自己正的是成家了，而不是作為一個墊腳石，一個物件，從澤城被送到了這裏。

當晚在房裏，單佩瑤一直哭，期間總是咳嗽，言銘拍著她的背，讓她不想說不來就別再說了，他不介意的。

“不，夫君。”單佩瑤搖了搖頭，緊緊攥住他的衣襟，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及其想要乞求到他的原諒。

她並不知道父親會為自己招贅，當初問及名姓之時，單佩瑤只記得小時候去過澤城，跟那裏的幾個孩子玩過雪仗，裏面有一個極為懂事有利，有謙謙之風的男孩子，她知道他的名字，於是那日，單佩瑤笑著對父親說了，“澤城，言銘。”

她知道自己會嫁給他的時候，還滿懷欣喜地期待了一下，專程去找了麒麟落的下徒來量了尺寸，做了好幾個樣式，為了選出一件好看的，她這麽弱的身子，還忘了吃藥。就是那次落下的兩次藥，讓她忙完了的身子一下子癱軟下來，上了花轎，根本就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賓客的面前。

可若是她早知道入贅是這麽辛苦的事，她寧願自己就這麽孤獨地死去，讓他一直作為大家傾慕的言家大少爺，寧願兩人今後再也沒有交集，那個少年就只留在她的記憶之中，一直那麽溫溫和和地笑下去。

言銘輕輕拍著她的背，將她的頭放在自己的頸下，低聲安慰著：“沒關系的，沒關系，我不在意的，不在意。”

單佩瑤並沒有學認字，也更不會寫，言銘笑著在桌案前展開了一張宣紙，用紙鎮壓好，笑著招手叫她過來，讓她坐下後，用筆沾了墨，問她想學寫什麽。

“夫君你的名字。”單佩瑤擡頭笑著說。

言銘並沒有想到她會有這樣的要求，於是失聲笑了一下，落筆在紙上寫下一個“銘”字，好看得讓單佩瑤興奮起來，嚷著要學。於是他就一筆一劃地教她，直到她寫得像個樣子。單佩瑤拿著筆，笑著看了看自己的作品，忽又偏頭，說想寫自己的名字。於是言銘把“單佩瑤”三個字寫了出來。

單佩瑤看著，覺得這名字筆畫太多，自己不一定記得住，想了一會兒，靈光一現，指著最後一個字說道：“夫君，教教我寫這個字行嗎？”

單佩瑤寫了“瑤”字一百遍，言銘在旁邊寫了二十遍，看著她寫了一百遍，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滴下一滴淚來。單佩瑤嚇得趕緊停了筆，急切地問，“夫君怎麽了，對不起夫君，我到現在還是寫得不好，對不起……”

言銘用手指劃過那顆淚，對她笑：“沒事的，沒事的小瑤。忘了吧。”又看著桌上散落著的紙張，對她說，“你寫得足夠好了。”

就是那樣一個單純的像是璞玉一樣的女子，世人眼中的他的妻子，在一年前病逝了。死之前也並沒有像眾人期望的那樣留下子嗣，可能是單家人良心發現，也並沒有刻意刁難他，只是不冷不熱地讓他熟知了一遍出殯的事情，一句寬慰的話也不曾說過。所幸被賀太守點名指姓地帶出了單家，算是告別的那個活生生的荒漠。

可他還是回來了，祭奠妻子的亡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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