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小瑤並沒有跟著姐妹們到芄蘭居，只說突然有急事要先離開一下，“若是你們沒有等到我回來，便先走，順帶告訴新倚一聲，就說我做客去了，叫她不要擔心。”丟下這句話，言小瑤風風火火地穿過了市集，一路直奔言家。

高門還在，圍墻還在，只是言府的門匾已經不知去向，留下一塊空空的地方共他人瞻仰，宅院如一個老人一般嘆息。每日都有人來看幾眼言府，當初言府守得嚴，在門口逗留都是會被攆走的，現在雖然變成了官兵守著，不過百姓好歹也能站在外面好好瞧一瞧這個名至伏玉的商家大戶。往裏望卻什麽也看不見，仿佛已經被掏得只剩下一個空殼。

那是——

言小瑤覺得心中的悲痛一股勁兒地往手臂上湧，突然腳步一挪動，轉身卻撞見了熟悉的面孔，管家眼神閃爍地瞧了瞧言小瑤，立馬把她拉出了人群，站在一個屋檐下。

言小瑤張著嘴很久沒有說話，管家看了言小瑤一會兒，不知怎麽地眼淚就用了上來，他輕輕握了握言小瑤的手臂，開口喊她二小姐。

這一喊，言小瑤才回神。眼前這個一襲粗布衫，打扮普普通通，已經生長了皺紋和銀發的，的確是管家沒錯，言小瑤一下紅了眼眶，激動地抓住管家的手問：“管家！言家到底怎麽了？出了什麽事！我弟弟妹妹呢？我爹呢？夫人呢？言家的東西呢！”

管家抽泣了兩聲，用長者的聲音寬慰眼前這個無助又脆弱的二小姐：“沒事，別急孩子，老爺他們都活著呢，少爺和小姐也都活著，言家的外面是空了，可裏面只是被封了起來，家還在，還在啊。”仿佛哄孩子的語氣，管家以這樣的語氣安慰已經行了及笄之禮且已經不是言家二小姐的言小瑤。畢竟是從小就看著一點一點慢慢長大的孩子，管家知道這孩子的過去，知道她不容易，也心疼。

活著？活著。那就好，活著就行。

言小瑤的心情這才慢慢平覆了下來，“那究竟發生了什麽？我言家很少跟官員有往來，怎麽會惹到皇家宗親，這難道不是誣蔑嗎？”

管家聽這話趕緊示意言小瑤小聲一些，接著管家長嘆一口氣：“是……四小姐。”

言莞？言小瑤不敢相信。

“四小姐跟宗親互相來信，私下訂了終身，可不知道為什麽那日四小姐跟三少爺登船游玩遇見那個宗親，宗親跟三少爺閑聊了幾句，過了幾日，便帶了一幫朝廷的兵來圍了言府，直接打了個欺瞞的罪名，又從言家發現了大量的財物。”

管家努力回想當日如夢魘一般的事實，“當時幾個官兵沖進了三少爺的房間，找了找沒什麽發現，就把那幅掛了很久的畫給拆了下來，說這是通敵的證據，不過那幅畫確實沒什麽，也只能當成一個嫌疑，再加上欺瞞之事沒有完整的說辭，言家的人才沒有受到大的牽連啊。”

言小瑤聽著，發現管家口中的宗親就是四方通那次給他們說的王爺！

這下明白了，可言小瑤也徹底懵了。欺瞞是事實，若是那日沒有慫恿三弟答應下來，穿上自己的衣裙去高臺上下棋引誘了王爺，王爺不會對三弟的記憶那麽深刻。應該是在游玩的時候看到了言莞，然後才發現的言凡，可是越來越發現言凡很像那日在高臺下棋的女子，於是上前試探，言凡一定相當不想跟著王爺搭上話，言莞也一定愛理不理，這丟了王爺的臉面。回去之後發現澤城根本就沒有長得像言凡而且棋藝精湛的女子，終於惱羞成怒，帶兵上府，抄了言家。

歸根結底都是自己的錯。

言小瑤拍了拍管家的肩，等管家再看時，言小瑤已經又擠進了人群，走到言府大門，管家想喊二小姐但是又不能喊出來，不過這把老骨頭已經是趕不到二小姐的前面了。

門口的兩個兵將門棍一交，問闖入者是誰，沒事的話就出去。

“我是言家的二小姐，言小瑤。可否請你們領頭的出來，我想說幾句話。”

兩個官兵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收了棍子，準備去叫叫，結果領頭的直接站了出來：“誰要跟我說話？”

那是一雙如鷹般銳利的眼睛，和薄薄的唇，平時下屬都不敢正眼瞧的，這個小姑娘卻誠誠懇懇地回望過來，客氣地行了個禮：“軍爺，我是這言家的二小姐，當日我不在，我想應該是哪裏有誤會，能否稟明一下巡檢大人。”

領頭的看了看站著的女子，衣著端莊，言辭得體，那股不畏懼的勁兒，還真有點像是言家的小姐，可領頭的想了想找到的言家族譜：“二小姐？言家可只有一個女兒，叫言莞，難道這言家的族譜還會騙人不曾。”

言小瑤語塞，握了握拳：“族譜並沒有錯，只是在那四列之中，小女子是被劃掉的那一列，軍爺自然不會知道，不過，小女確確實實，曾經是言家的女兒。”

這女子不僅不畏懼，還是那種笨得不畏懼。

“我說沒你就沒你，言家都不承認你了，你來我們這兒耍潑也沒什麽用，字又不會自己浮上去。”

“軍爺，可是我——”

“哎行了，”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姑娘您還是打哪兒來就回哪兒去吧。”他示意旁邊的兩人將這姑娘趕緊攆走，這時裏面傳來一位男子的聲音，“找上門來的你不要，等了這麽久，難道還正要給一張白紙？”

領頭的明顯是楞了一下，轉身說：“言家只有一個女兒，現今不是……”

“我是！我是言家的女兒！”言小瑤激動地說。

領頭的仰天長嘆一口氣，聽著裏面的人輕輕扣上了木箱，於是也下令，讓這兩人把言小瑤給扣了：“帶回去審問。”

言小瑤並不知道這帶回去審問是個什麽意思，還莫名其妙地開心了一會兒，直到她被帶進了昏暗潮濕的地下她才知道，為什麽別人都說這牢獄如地獄了，瞬間所有的好心情都被入目的陰黑，枯草生潮發黴的味道，人與人之間的體臭和並不怎麽美味的食物的味道充斥著她的鼻腔，尤其是聽到夜裏時不時瘆人的叫聲，以及隔著門都能聽到的各種器具聲，這讓言小瑤晚上一直睡不好，總覺得身上當初的鞭傷還沒有好徹底。

言小瑤一直問什麽時候能出去，什麽時候能見到巡檢，可牢吏叫她等，再等等。終於等到的那一天，卻是被帶過去綁在木椅上用細長的木棒打了一會兒，直到汗水滲進了傷口，讓言小瑤疼得鉆心可她還是一個字沒說時，才像是被丟棄的野狗一樣帶回了原先的牢房之中，在這裏，再沒人給她傷藥，也沒人日日將她捧在手心了。

這是自找的，言小瑤，你註定要贖罪。

言小瑤想著，每夜假裝自己在微風輕拂，皓月當空之下聽著流水潺潺，草間蟲鳴，能嗅到泥土的味道，閉上眼睛能看到遠近閃爍的螢火。

在那之後，言小瑤又被傳喚過去，硬是被問言家通敵的秘密。言小瑤堅決否認，關於市居圖的事也只字未提，最後考慮到這是個被言家除名的女兒，估計也確實不知道這些東西，她一直想見的巡檢也是見不到了，於是決定放了她。

言小瑤出獄的時候，是從送飯的姑姑口中知道，今天是上巳節的。姑姑還很好心給她弄了一下頭發，別上了發簪。這時候鐵門被一下子拉開，沖進來幾個氣喘籲籲的獄卒，沒顧得上看言小瑤一眼，直奔擺著桌椅板凳的地方，即便有些遠，可言小瑤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那個獄卒大聲說：頭兒，咱們跟久北，開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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