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的記憶如風中的樹葉, 一片片輕快地從腦中飛過，又重重地落到心頭。

姜妍微笑得無懈可擊，喉嚨裏卻好似有一塊發燙的鐵塊, 灼熱刺痛，噎得她發不出聲音來。

她現在應該要說話的。

繼續引導他啊, 在媽媽的面前剝下他那張面具, 徹底地, 毫不留情的。

可是她又一次發不出聲音來了。

她有那麽多想說的話，卻全堵在那無形的鐵塊後面，將胸腔塞得滿滿當當, 連一絲呼吸的空隙也沒有留下。

她有一點喘不上氣了。

就在這個時候，如甘霖般的聲音解救了她。

“鄭宗銘，離我的孩子遠點！”

混沌黑暗的世界一瞬間被點亮了。

姜妍扭過頭，瞪大的雙眼盈滿了淚水，如歸巢的鳥兒撲入媽媽的懷中。鐵塊化作了泡沫，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媽媽。我回來了。”

“哎。歡迎回家，妍妍。”姜媽媽緊緊地摟住她，像極了護崽的母雞，展開翅膀, 兇性畢露。她惡狠狠地瞪著對方。“鄭宗銘，你又想幹什麽？”

“康蘭, 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想怕妍妍太年輕了。現在外面的世界太亂了。”鄭宗銘仍是憨厚地笑著說話，完全沒有一絲被揭破的羞赧, 坦蕩得好似別人多疑了。“妍妍還太年輕了。你們母女倆個住著, 我也總是不放心的。只是想來看看。”

他說話總是這麽體貼溫柔。

姜媽媽果然遲疑了。

哪怕一次又一次，直至再也沒有下一次。

姜妍看向自己不由攥緊的手心。

“爸爸，我剛回來累了。我想休息了。”姜妍從媽媽的懷中轉過身來, 已經收拾好了情緒，平靜地說道。

“那妍妍你休息吧。爸爸先回去了。醉蟹要放冰箱裏，拿的時候筷子千萬不要沾水。”鄭宗銘說完，猶豫地又添了一句。“妍妍，你還在讀書，錢還是要省著點用比較好。”

“不勞你費心。妍妍賺的錢，她自己想怎麽花就怎麽花。就算你是她爸爸，也和你沒有任何關系。”姜媽媽強硬地轟走了他。

鄭宗銘仍是不死心，臨走還要與姜妍囑咐。“妍妍，你媽媽是比較寵你的。但是你也要好好愛護媽媽，媽媽她為了你很辛苦的。醉蟹吃完了告訴我，我再給你做。”

“嗯。”姜妍看著他消失在了樓梯間。

他的話已經說完了，看似情深意切，但從頭到尾，他的眼睛裏、心裏都根本不曾看到過她這個人。

“妍妍，你看爸爸還是很關心你的。”姜媽媽還是心軟了，不願在孩子面前留下父親不良的形象。她回過頭，一看姜妍，立刻便關切道。“妍妍，累了吧，行李箱重不重？我來拿。”

“不。不重。”姜妍的疲倦一下子就一掃而空。“媽媽，我好餓啊。”

“好好好。我馬上給你做飯。”姜媽媽抱著那罐子醉蟹興沖沖地開門。“還得多做一點。有這個，每次飯都不夠你吃的。”

姜妍望著在廚房忙碌的媽媽，久久地回不過神來，像陷在夢裏。

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半夜媽媽熟睡以後，又去樓下騷擾蕭赫。

“狗哥，我不明白。為什麽我會說不出話來？這是什麽副本的後遺癥嗎？”姜妍霸占了蕭赫的沙發，一邊喝著蕭赫精心準備的百香果茶，一邊把玩他茶幾上放著的核桃。

蕭赫從冰箱裏拿出下午做好的提拉米蘇，整整一個，擺在姜妍面前，才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細細思考後才開口。“你不會想聽答案的。”

“你怎麽知道的這麽快？”姜妍好像不太相信地追問。

蕭赫拿叉子換下姜妍手裏的核桃，仔細地把握力道，將核桃仁完整地剝出來，一個一個整齊地堆疊在白瓷碟裏，不回答。

“為什麽我不想知道答案？”姜妍不開心地又繼續問。

“你既然已經知道答案了，追問是為了聽我說，說完好打我？”蕭赫笑著打趣。

“我是那麽不講理的人嗎？”姜妍接了叉子，對著漂亮的提拉米蘇，好一會兒都下不手。

蕭赫很想點頭，但想也知道她會生氣。

“狗哥，你心裏想過了吧。”姜妍斜眼挑眉，不客氣地戳他。

“吃蛋糕吧。提拉米蘇以外還有鹹奶油杏仁蛋糕卷，要嗎？”蕭赫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茶要不要續杯？”

“要。”

吃掉兩塊蛋糕，姜妍撐著腰走樓梯回家的。撐過頭了。

第二天早上，姜媽媽又興奮地給她準備了豐盛的早餐，雞蛋餅、油條、豆漿、小米粥，還有蛋撻。

看來三斤不夠漲的了。

但姜妍還是吃完了。

“哇，今天為什麽這麽豐盛？”姜妍說完就打飽嗝。

“哎呀，都是我聽說你演南導的電影，所以好高興哦。一想到會在電影院看到妍妍的臉，還是南導拍的，一定會非常棒吧。”姜媽媽笑得超級開心的樣子。“我們妍妍這麽可愛，拍起來一定很棒。”

“因為是媽媽生的嘛。”姜妍笑嘻嘻道。

兩個人開始商業互吹。

“眼睛瞪得像銅鈴……【1】”

“抱歉，媽媽，我接個電話。碗一定要等我洗哦。”姜妍再三囑咐。“你要是偷偷洗的話，我就哭給你看哦。”

“好好好。我還真是有遠見，十八年前就生了個洗碗機哦。”姜媽媽拿她沒辦法，但還是偷偷地幫忙收拾，還被在不遠處打電話的姜妍嘟嘴生氣。

姜妍看姜媽媽乖乖走開，這才繼續專心聽電話。“所以，南導是什麽意思？”

“非常抱歉。姜老師。南導她真的是沒辦法了。”電話那頭南雁的專屬助理抱歉萬分地說道。

姜妍聽了這話，忍不住挑眉。雖然對方看不到，但是姜妍也還是很想翻白眼以示鄙夷。

還真是熟悉的開場臺詞。

和她血緣相通的那個魔鬼，每次要坑她們母女兩個，開口準是這句。

所以姜妍大概能猜到對方想說什麽。

反正肯定是壞消息。

南雁導演自己完全說不出口。她的助理小尤也覺得很難開口。在娛樂圈他現在扮演這個角色簡直就是報喪的烏鴉。

但是老大可以逃避這樣尷尬的場面，底下的小兵卻不能。

小尤看了看坐在對面的兩個人，才艱難地開口。“對不起，姜老師，角色的安排上可能出了一點變故。”

“嗯嗯。”姜妍漫不經心地遠眺著。

蕭赫大早上在樓下幹什麽？

姜妍瞇起了眼睛。他旁邊還有個女孩子，看起來有點眼熟，但是她照例想不起來。

而電話那一頭的小尤已經支支吾吾地把話說到最後的結論。“姜老師，如果可能的話，南導還是很希望和你合作的。”

哦哦，角色吹了。

小尤已經做好被罵得狗血淋頭的準備了。上次他代替南導拒絕人家的時候，哪怕是八字沒一撇的角色，也會被罵到臭頭，整整一年聽那個女星的聲音，都有點PTSD了。

這次還是南導特意邀請來的角色，一定會氣到爆炸吧。

按道理來說，這樣的角色是不可能會落空的。但是娛樂圈真的是什麽妖魔鬼怪都有。

南導確實是傳奇導演。可惜只要在這一行混，總是會受到各方制肘，哪怕是南雁導演也沒辦法例外。

畢竟手腕扳不過大腿。

“你會不會覺得很好笑吧。明明嘲笑過市場上資本造就爛片，我卻也只是其中一個罷了。”南導揉了揉幹澀的眼睛，苦澀地譏笑道。

“不會的。姑姑你的電影，不會淪落到那種地步的。”南子琪勸慰道。“至少，你還能拍自己的故事，他們也幹涉不了你的主要角色。這已經很好了。”

“只是我不能容忍啊。琪琪，活到我這把歲數了，卻還是不能容忍。”南雁導演閉上了眼睛。“卻不得不。”

“可是姑姑，你沒必要把妍姐撤掉吧。只是背景板而已，多幾個又有什麽重要的。”南子琪還是忍不住想為姜妍說話。

“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我可以讓她繼續演。但是她的任何出彩，都會成為資本侵入劇組的機會。我不能再讓他們這樣下去了。”南雁苦笑。“如果她願意，下一次我還能拍下去的話，我想給她一個更好的角色。而不是像這一次，被辜負。”

“姑姑。你盡力了。”南子琪盡力寬慰，但收效甚微。只是她心裏也十分可惜。

傳奇的南導的電影不是那麽簡單能上的。何況姑姑都已經年過五十了，下一部電影遙遙無期，根本沒點影子的事情拿去安撫失去角色的演員。

怎麽想也知道，肯定會怒不可歇吧。

南子琪都沒辦法想像妍姐現在的臉色。

其實，意外還可以。

“是這樣嗎？好的。再見。”姜妍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說。或者說她懶得說。

她對能演南導的電影覺得很不錯，但是沒有也不會造成她的困擾。她不是沒有野心，只是純粹地隨遇而安。

眼前倒是有個令她困擾的問題。

那個和狗哥站一塊的女孩到底是誰啊？

不知道是不是姜妍的眼神太熱烈，狗哥擡起了頭，四目相對。

“她是我妹妹。”狗哥飛也似的奔上來解釋，跑到頭毛都豎起來了，慌亂無比。倒是意外的可愛。

姜妍若有所思。“哪種妹妹？”

“親的，有血緣關系的。”蕭赫飛快地解釋，急得滿頭大汗，恨不得拿出戶口本證明一下。

這樣姜妍就更奇怪了。她不記得自己見過狗哥的妹妹，為什麽有種異常的熟悉感呢？

“啊，是您！”女孩急忙追著蕭赫上來，一看到姜妍，立刻臉上露出驚喜萬分的表情來。她對著姜妍深深地鞠躬，長馬尾都在空中劃出了一個漂亮的圓弧。

“是你。”一聽聲音，姜妍就想起來了。“夏天。”

“是我。謝謝您上次救了我。我一直想要再鄭重地和你道謝的。”夏天因為被姜妍認出來，激動萬分。“姐姐，你叫什麽名字啊？我連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訴我呢？”

“我叫姜妍。你是狗哥的親妹妹？狗哥，你不是姓江嗎？”姜妍困惑。

“狗哥？”夏天捂嘴還是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這個外號真是太適合她哥了。

“你要是隨便叫，房間的海報。”蕭赫毫不客氣地威脅。

夏天趕緊轉頭和姜妍解釋。“額，那個，我是跟媽媽姓的。所以不一樣。姐姐，你和他是怎麽認識的？”

姜妍和蕭赫互視一眼，默默地跳過了這個話題。

“不重要啦。要不要進來喝茶？”姜妍笑道。

“好啊。”夏天開心地答應。“對了，姐姐，你電話好像還沒有掛斷。”

“哦。”姜妍看了下，還真是，剛剛都沒掛斷啊。

電話那頭，剛剛屏息而待的三個人：所以她是真的不在乎。

在娛樂圈裏叱詫風雲半輩子的南雁導演頓感挫折。

怎麽可能有人會對名利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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