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娘！”

景軒和四兒同時悲聲大叫，但再怎麽呼喚，也叫不回這傷痛心肺的老人的命，她又接連吐出幾口血，便仰面倒下去。

“姐姐，你不是發夢！四兒回來了！四兒還活著呢！”景軒大聲叫，“四兒好好的的活著，沒掉一塊皮，也沒少一塊肉！你摸摸，你快摸摸他的後腦勺！”

他拿著老人的手，急急的往四兒頭後摸，一邊摸，一邊說：“摸到了嗎？那塊突出的骨頭，就是你說的反骨……”

老人的手哆嗦著，指尖觸到四兒後腦那塊骨頭時，唇角驟然揚起：“四兒？真是娘的小四兒？”

“是我！娘！是我！”四兒抱著她的手又親又哭。

“四兒還活著……太好了……”老人露出慈祥歡快的笑，哆嗦著摸著他，不知想到什麽，她突然又一陣激動，手足亂蹬，拼命叫：“四兒，快逃！他們又來抓人了！他們要把人變成怪物了！四兒快逃，逃得遠遠的！逃到雪啼去！對，就逃到雪啼！雪啼……咳咳……”

她又急又驚，又開始狂咯鮮血，四兒和景軒驚呼來救，可這一回，卻再也救不回來。

事實上，剛剛，也不過就是回光返照，因為看到自己兒子的歸來，這才勉強積聚了那麽點氣力，如今氣力散盡，終於撒手西去。

“娘！”四兒悲痛欲絕的哭號聲直沖雲宵。

房頂，安若素瞧在眼裏，也覺鼻子有點酸，酸過之後，她的註意力被老人臨終前的那句怪物吸引了。

芙蓉鎮算是個小鎮，地處偏僻，消息閉塞，可這個老人卻知道怪物的事……

她屏住呼吸，繼續安靜聆聽。

“四兒，別哭了！”景軒強忍悲痛，輕拍他肩，“你娘能在臨終前見到你，就算死，也瞑目了！她其實早就不行了，在床上躺了那麽久，心心念念的就是你！”

“可我娘在說什麽？”四兒抹著眼淚，悶聲說：“我三個哥哥到底怎麽了？娘說怪物，又是怎麽回事啊？”

景軒看著他，皺眉：“四兒，你不知道怪物的事？”

四兒木然搖頭。

“那這兩三年，你到底在哪兒？”景軒追問，“說是去做生意，怎麽一走就音訊全無，也不往家裏捎信！回了這芙蓉鎮，不回來看你娘親，還做在那酒館裏悠閑吃酒，你……”

景軒說到一半，“唉”了一聲，連連搖頭。

“舅舅，我是有苦衷的！”四兒猶豫了一下，結結巴巴道：“我現在其實是替朝廷做事，做的又是那種隱秘之事，此番回芙蓉鎮，也是執行任務，所以無法脫身！但我之前有寫過信啊！還托人帶了銀兩來，怎麽，都沒有收到嗎？”

“你托了誰？”景軒問。

“就前莊的柱子！”四兒回，“怎麽？他沒有把信和錢給你們嗎？不可能啊！柱子不是那貪財不講義氣的人！”

“柱兒……”景軒苦笑，“柱子一年前就死了！”

“什麽？”四兒一驚，“他怎麽死的？他是特意請了假，回鄉探親，怎麽會死？被誰殺死的？”

“發了瘋，自己死的！”景軒回。

“發瘋？”四兒訝然，“柱子好端端的怎麽會發瘋？”

“他……”景軒看著四兒，猶豫片刻，問：“四兒，你知不知道什麽叫聖士？”

四兒想了想，點頭：“聽說過！現在正在邊境與雪啼血戰的，就是聖士啊！”

“那你可否知道，他們是怎麽樣的士兵？”景軒又問。

“驍勇善戰，無畏無懼，力大無窮，還有，最是吃苦耐勞！”四兒回答，“他們是這麽說的！舅舅，您到底想說什麽？”

“我想說，如果一個人，被人砍了手，剁了腳，還可以用殘肢搏鬥，而且，一點痛苦都沒有，你覺得，他們是什麽？”景軒問。

“不怕痛的人？”四兒微驚，“有這樣的人嗎？”

“有！”景軒回，“柱子就是一個！”

四兒驚得嘴張開，半天合不攏。

“其實，柱子回來時，就不是一個完整正常的人了！”景軒緩緩道，“他渾身上下，都是傷口，還少了一只腳，當時正是夏天，渾身腐臭難聞，還生了蟲子，看到他的人，都沒認出他來，都當是哪裏來的瘋子！”

“但柱子媽一直是個心善的，拿了東西給他吃，靠近了，發現這瘋子竟是自己的兒子，柱子爸把他帶回去清洗，又請大夫醫治，柱子媽心疼得直掉眼淚，可柱子卻好像一點也不覺得痛，還有那只殘腳在地上走來走去，每走一步，都是血印，可他的神情始終木木的，沒有半點疼痛難受的感覺！”

“那後來……他又怎麽死了呢？”四兒小心翼翼問。

景軒看了他一眼，嘆氣：“不光他死了，他爹娘，還有給他瞧病的老李，都死了！”

“啊？”四兒愕然，失聲叫：“這又是怎麽回事？”

“柱子發狂了，不知怎麽的，突然就狂性大發，殺了爹娘還不夠，大夫也不放過，還又沖出來殺其他村民，後來又連殺了兩個村民，大夥兒就試圖制住他，結果發現他力大無比，幾個壯小夥兒，居然控制不住他一個殘廢！”

“這……這怎麽可能？”四兒瞠目結舌，“柱子那麽瘦弱，小時候老被人叫成女娃兒，怎麽會有那麽大的力氣？”

“因為他已經不是人了，他是怪物！”景軒回，“你娘所說的怪物！”

四兒楞住了。

景軒繼續說下去：“大家看到他這樣，都非常害怕，因為不論他們怎麽打，柱子始終像個木頭人似的，大家以為他中了什麽邪，便請了巫師來驅魔，魔不驅成，巫師也喪了命，大家沒有辦法，只好拿網子網住他，澆了火油，把他燒了！”

“燒……了……”四兒嘴唇輕顫，“活活的……燒了？”

“燒了他，他還是在咒罵！”景軒想到當時的情景，不寒而栗，頓了頓，突然說：“四兒，你的三個哥哥，跟柱子一樣，也成了怪物！”

“啊？”四兒蹭地站起來，雙目圓睜，雙拳緊攥，艱難問：“他們……也是這樣被燒死的？”

“他們是流幹了血，死掉了，被人扔進了焚屍爐！”景軒慘笑回，“不止你三個哥哥，同村一起被帶走的梁子，小馬，小毅，紹子，還有鄰村的那批人，他們都是這樣死的！”

“是誰？是誰殺死了他們？是誰！”四兒怒不可遏，雙目通紅，“舅舅，告訴我，是誰把他們變成怪物，又殺了他們？我要替哥哥們報仇！”

“這個仇，你報不了！”景軒笑得淒涼無奈，“因為那個戕害他們的人，權勢滔天，是連花皇和國主大人也奈何不了的！”

“你是說，瑞王？”四兒一屁股坐下來，“這怎麽可能？這絕不可能！瑞王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

“為了私欲和戰爭！”景軒一字一頓道，“你所聽到的那種聖士，驍勇善戰的聖士，其實就是像柱子那樣的怪物！因為他們失去了痛覺和人正常的感應，所以才能在戰場上屢創佳績，這也是為什麽，花瑞敢去挑戰天下第一戰皇的資本！是他親手淬練了這些所謂的聖士，把他們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變成徹頭徹尾的戰爭機器！”

“天哪！”四兒抱頭低嚎，心中慘痛難以言傳，“為什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這麽殘忍？要這麽對付為他盡忠的士兵和將領？這樣……不拿他們當人，哪怕他們是豬是狗，也不該這麽對待他們啊！”

“死蠱族人做事，歷來如此！”景軒滿面嘲諷。

四兒倏地一怔，隨即渾身急顫：“舅舅，你剛才說什麽？死蠱人？是那個曾經統治過這片大陸，後來被花皇消滅的死蠱人？”

“是！”景軒點頭，“唯有死蠱人，才會這般喪心病狂，慘無人道！他們拿活生生的人去做各種各樣的實驗，那個淬練基地，每天都是慘嚎連聲，比阿鼻地獄，更驚悚可怕……”景軒閉上眼，眼前不自覺浮現出一幕幕令人頭皮發麻的慘景，三個外甥的慘嚎聲仿佛還在耳邊回蕩，雖然已離開那人間地獄，還仍是顫栗不已。

房頂上，安若素聽到景軒的話，心中也是噗噗亂跳。

當然，她心跳快，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激動。

她一直以為，花瑞雖然在花頌皇城設了秘密淬練怪物兵的聖士工廠，但只是拿月鳴國的人開刀，並未對本國人下手，不然，他的魔爪，早已伸向自己的子民。

不得不說，花瑞其人，真可謂喪心病狂！

安若素本來對此行很沒有信心，但此時，看到景軒和四兒的反應，卻似突然找到了應對之法。

此時此刻，四兒和景軒的憤怒和仇恨，在小小的屋子裏醞釀著，隨時都有噴薄而出的趨勢。

“不管他是誰，害死我兄弟娘親，我就讓他血債血償！”四兒拔劍出鞘，寒光凜然，照亮一張堅毅仇恨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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