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管是什麽人，我們這花神谷可是不歡迎外人的！姑奶奶，我說得對吧？”花無憂朝月彎彎擠眼睛。

月彎彎輕哼一聲，回：“若是男人，你家老子自然不會允他入谷，可若要是個女子，還是小安相熟的，老婆子卻也沒那麽小氣！”

“多謝姑奶奶！”安若素知道月彎彎能把話說到這份兒，實是拿她當了自己人，心裏十分感動。

“小安不要跟我客氣！”月彎彎笑回，“誰讓咱們投緣呢！去吧！瞧瞧是什麽人！”

安若素隨花無憂走出花神谷，這才意識到自己竟身處崇山峻嶺之中。

來時花無憂拿黑布遮了她的眼，她料想他的去處不想讓人知道，所以一直不曾問他身處何處，他輕功絕佳，這一路疾行，也不知走了多少裏地，但眼見這青山蒼郁，想來，並未出雪啼地界。

雪啼以山聞名天下，大大小小的山不計其數，山林間資源豐富，但也給雪寂言治理國家帶來隱患，常有土匪據險而守，為非作歹，禍害民眾，攪得烏煙瘴氣。

匪患猖獗倒也罷了，以雪寂言的雷霆鐵血手腕，這些烏合之眾絕不是對手，可怕的是，像餘歡這樣的釘子。

餘歡在雪啼經營七年，雪歌城附近的山林，有好幾處都有他設的機關，雪寂言要想拔掉這些釘子，確實費心又費力。

面前的花無憂，會不會又是一根令人坐立不安的釘子？

可如果他是釘子，又為什麽主動將自己的隱居地暴露在殺無魄和殺無心眼底？

如果他不是，又為什麽要刻意蒙上她的眼？

她心裏浮起一層強烈的不安。

這不安，是為雪寂言而起。

不得不說，雪寂言這張龍椅，著實不好坐。

內憂，外患，他要考慮謀算的事情太多，每日裏奔忙不休，常常批閱奏折到深夜……

現在，自己又給他惹了那麽多亂子，他要護著安家人，又怎麽跟臣民交待？如此尷尬兩難境地，他這會兒，只怕又要通宵達旦，徹夜難眠吧？

安若素想得入了神，想到在宮中時的情景，又想到驪江那一晚，他說，你記得卷卷就好。

他說那句話時，滿目的淒涼無奈。

那時那刻，她看不懂，也看不明白。

可這時這刻想起來，卻覺眼眶酸澀，思緒繁雜。

她扭頭看著夕陽下的美麗的山谷，又看看花無憂，突然覺得疲憊至極，雙腿像灌滿了鉛一般，舉步維艱。

可她還是得走下去。

開弓沒有回頭箭，不管前面是什麽，她也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

花神谷地處深山之間，入口處也設得極為隱秘巧妙，安若素跟在花無憂身後七繞八繞，待出得谷口，她已完全忘記進去的路。

路口，一片青松蔥郁，野草瘋長，足有半人高，掩去雜草間本就不甚明顯的小徑。

小徑旁的一株大樹上，掛著一個人，衣衫襤褸，神情萎靡，聽到動靜，警覺的望過來，一臉戒備神情。

她臉上也是極臟，血水泥糊了一臉，頭發散亂，安若素雖然已走近大樹旁，卻還是沒瞧清她是誰，不自覺又扭頭看了花無憂一眼。

就算是她的熟人，弄成這樣，她一時也未見得認出來，花無憂是怎麽認得的？

仿佛看出她的心思，花無憂解釋：“剛剛她沒在樹上，躲在那邊草叢裏呢！看到本大人，就一直嗷嗷叫，本大人自然瞧得清晰！”

他說完對著那人叫：“你這小丫頭，快下來！”

其實就算他不叫，樹上那人也認出了安若素，忙不疊的爬下來，嘴裏叫著大姐，號啕大哭。

“若兮？”安若素這時也認出她來，驚叫，“若兮你怎麽在這裏？”

安若兮抹著眼淚抽抽噎噎回：“我也不知道！他們追我，我胡跑亂跑，就跑到這深山裏來！”

“誰追你？”安若素問，問完又苦笑擺手：“現在安家人就如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你自然也不能例外！對不起，若兮，是我害了你們！”

安若兮捂臉大哭。

安若素默然，連勸也不知從何勸起，只覺得內心愧疚難言，尚未發聲，已哽咽難言，只是牽住了安若兮的手，帶她回花神谷。

“大姐，你怎麽會在這裏？”安若兮哽聲問。

安若素低聲回：“給小叔叔尋解藥。”

“尋到了嗎？”

“尋到了。”

安若兮“嗯”了一聲，苦笑：“總歸還算救了一個，沒有一起死光光！我來時，聽人說我哥哥也反了，帶兵殺回了雪歌城，把我娘的頭顱搶了回來！”

安若素心裏一顫，苦澀道：“他現在還好嗎？”

“好不了！”安若兮慘笑，“也許過幾天，他的頭顱會高掛在城門上吧？安家的人，一個也逃不掉！”

“不會的！”安若素下意識搖頭，“他不會殺他們的！”

“他已經殺了！”安若兮看著她，“我娘的頭顱，大姐既然去過千煞谷，應該也看到了，不是嗎？”

“不是他殺的！”安若素低聲解釋，“是有人想挑撥離間，若兮，這中間發生過很多事，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安若兮自嘲的笑笑：“大姐做事，本來就出人意料，不按理出牌，讓人怎麽想得明白？”

“若兮……”安若素呆呆看著她，面前女子直直與她對視，滿目激憤幽怨。

“對不起！”安若素啞聲道歉。

安若兮看著她，突然間又淚如泉湧。

“大姐，該我說對不起！”她捂住臉，“對不起，我不該這麽說你，我明知道，你有自己的苦衷！”

“不！”安若素搖頭，“你說得沒錯，是我害了大家，是我的錯！如果事情再重來一遍……”

她頓了頓，嘆口氣，沒再說下去。

如果事情再重來一遍，她也許還是只能這樣做。

她希望所有人都好好活著，她的家人，餘歡，雪寂言。

可這兩國之間，兩人之間，卻有一個幾輩子都難解的死結。

世間安有兩全法？

她一向行事利落清爽，唯獨這事，自始至終，都只能是一筆剪不斷理還亂的糊塗帳！

她低頭不語，默然前行，安若兮那邊低泣一陣，也不再出聲，花無憂倒是出乎意料的安靜，自始至終，沒有插一句話，只帶著一絲慵懶的表情淡淡相看。

回到花神谷的白房子，夜幕已經降臨。

花神谷的白色房子裏燃起了紅燈籠，一盞又一盞，遠望過去，紅白相映，十分好看。

“大姐你運氣真好！”安若兮低嘆。

“嗯？”安若素不明所以。

“窮途末路，還有花公子這樣的神仙府邸可以落腳！”安若兮撫了撫身上破爛不堪的衣衫，自嘲道：“像我這種普通人，連風餐露宿都是幻想！”

安若素默然。

“有你這樣的大姐真好！”安若兮又嘆，“虧得你運氣好，如今這好運氣也傳給我了，如若不是巧遇你，我怕只能在那樹上風幹成臘肉了！大姐真是我的福星啊！”

她說完呵呵笑起來，臉上的嘲諷奚落盡顯。

安若素呆呆看著她，覺得面前這女孩子有點陌生。

安若兮不該是這樣的。

她是那種明朗直爽的女孩子，喜怒哀樂都表現在臉上，心裏有什麽不滿，絕不會藏著掖著，會直白的說出來。

就像那一次，她知道自己要跟餘歡分手，氣得暴跳如雷，指著她的鼻子就罵個酣暢淋漓。

可現在，她看起來有點陰陽怪氣的。

安若素寧願她疾風驟雨般的罵她一通，也不願看她這幅模樣。

見安若素直楞楞的盯著自己瞅，安若兮似是驚覺，垂眸道：“大姐，我是不是又說錯什麽話了？”

安若素嘆口氣，搖頭，道：“你跟我進來，我瞧瞧你的傷！”

安若兮點頭，隨她走進房間，乖乖在椅子上坐下來。

安若素動手檢查她的傷勢，還好，都是皮外傷，但因為沒有得到及時治療，有些地方已經化膿，被破爛的衣服沾著塵灰一沾，看起來也是慘不忍睹。

“我要幫你清理傷口！”安若素低聲道，“會很痛，你忍著點兒！”

“放心吧，我忍得住！”安若兮咧嘴笑，眸中卻又溢滿淚水，她顫聲道：“跟我娘比，我這些皮肉之傷算什麽呢？她的頭顱，任憑風吹日曬雨淋，更被人肆意唾棄淩辱……”

她說到一半，雙拳緊攥，肌肉緊繃，恨聲罵：“雪寂言那狗賊好毒的心腸！我但得有一口氣，便一定會找他報仇的！”

“若兮！”安若素擡起頭，認真道：“夫人絕不是雪寂言殺的，這中間是有人故意在挑撥離間，故意制造矛盾風波，你不要上了他們的當！”

“你憑什麽這麽說？”安若兮反問。

“雪寂言要殺，就不會只殺夫人一個！”安若素耐心解釋，“安家上上下下，沒人能活下來！”

“現在就活得下來了嗎？”安若兮忿忿然叫，“祖母和你母親，已經被押入死牢了！死，不過是早晚的事！”

“那是雪寂言在保護他她們！”安若素認真回，“在這個時候，牢內反而比牢外安全……”

“照你這麽一說，雪寂言反倒成了好人？”安若兮冷笑，“大姐，是你糊塗，還是我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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