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雲和景氏對這位夫君早已沒有任何感覺，自然是不肯前去，至於安城軒和安若兮對這位父親更是無感，小就不曾得到過父愛，還反而受盡他寵愛的人的欺辱，不懷恨於他已是豁達，在他們眼裏，這個父親真正是連個陌生人也不如的。

但大家礙著她的面子，倒也不表現出來，只是略有些尷尬的陪著笑，安若素在旁看得心酸，輕嘆一聲扭過頭去。

去天牢的路上，安老太君抓緊安若素的手，老淚縱橫，說起安明啟的孝順懂事，幾近哽咽失聲，及至見到安明啟，一聲悲呼撲向前，口裏叫著：“啟兒，啟兒啊！”

然而她的啟兒看到她，卻像撞到鬼一樣，迅速閃到了牢房的一角，胡亂拿稻草把自己埋上。

“啟兒！”安老太君大驚，“啟兒，我是娘親啊，你不認得了嗎？你別躲，讓娘親好好看看你，娘親看你，看一天少一天啊！”

她忍不住又是一聲放聲悲嚎，在她的哭聲中，安明啟顫抖著，嗚咽著，但卻始終不肯露頭，反而更加用力的往墻縫裏擠，好像要把自己嵌入到墻縫裏。

看到這樣的兒子，安老太君心神俱碎，哭得肝腸寸斷。

“啟兒，你擡眼看看我，我是你娘親啊！你是我的兒子，是我從小疼到大的兒子，不管你犯了什麽樣的罪過，在娘親心裏，你都是那個需要娘親疼愛的孩子，娘親不會怪你，更不會罵你，你為什麽要怕娘親呢？啟兒，你不要怕，你要是活不下去，娘親就陪著你一起死！娘親也是風燭殘年，沒有了你哥哥，現如今又失去你，娘親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又有什麽意思？黃泉路上，有娘陪著你，啟兒，你不要怕啊……”

這番泣血之喚，真正將一顆寵溺慈母心表達得淋漓盡致，安若素淚盈眼眶，心內酸澀難言，顧清雲和景氏原本靜侍一旁不出聲，此時也忍不住落淚。

顧清雲扶住安老太君，那邊景氏上前，趴在鐵欄上對安明啟叫：“安明啟，母親大人這般喚你，你沒聽到嗎？你就過來與她說說話又能怎樣？在我們眼裏，你是一個冷血殘酷的丈夫，可在母親眼裏，你一直是她乖順聽話的愛兒啊！你當年也是叱咤風雲的大男人，就算落到這個境地，也不至就連與自已娘親說話的勇氣都沒有了吧？”

安明啟抱著頭不說話，渾身顫抖著，亂蓬蓬的頭用力往稻草裏拱，就是不肯回頭，安若素看到他這幅模樣，雖然厭極這樣的男人，可承繼來的這具身體，總還殘存著前身幼年時美好的記憶，竟然忍不住一陣輕顫。

“安若素，你沒事吧？”雪寂言的目光一直鎖定在她身上，此時見她面色發白，忙上前牽住她的手。

“我沒事！”安若素搖頭，低低道：“我改變主意了！”

“就知道你會心軟！”雪寂言低低回。

“他應該知錯了吧？”安若素低喃，“他自覺沒有臉見到祖母，才會如此躲避！”

“隨你吧！”雪寂言點頭。

安老太君這邊哭哭啼啼半天，聲聲召喚喚不回自家兒子回頭看她一眼，最後悲慟過度，竟然昏厥過去，安若素忙讓安城軒將她背到天牢外頭歇息，這邊正想著跟大家一起走出去，身後安明啟卻嘶聲叫：“你站住！”

這口吻依然是威嚴的，威嚴中帶著一絲嫌惡與畏懼，然而更多的，是怨懟和不甘。

他這種態度，倒也在安若素的意料之中，但身為階下囚，還敢用這種口氣跟她說話，跟剛才那個在稻草堆裏亂鉆的人相比，他的膽子又大得出奇。

她緩緩轉過身，冷冷的瞧著面前的男人，對她而言，這個男人本來就是一個令人厭惡利欲薰心的陌生人，所以哪怕心在微顫，但她對安明啟其實連一絲一毫的憐憫也沒有。

“我知道是你！”安明啟咬牙切齒，手指直直的戳向她，“我知道，我知道一定是你！一定是你！”

安若素皺眉：“是我啊！害死安如磐和安如松的人確實是我！不過，你應該不是直到現在才領悟吧？”

“你不要再裝了！”安明啟忿忿然打斷他，“我知道是你！是你！”

安若素無語聳肩：“我沒裝啊！是，我以前是裝，可現在沒裝啊！你到底想說什麽啊？”

“他好像認為你不是你！”雪寂言在旁淡淡回應。

“我不是我？”安若素啞然失笑，“那我是誰？”

“你是誰，你心裏清楚！”安明啟厲叫，“我知道你發恨我！你恨我殺了你！可這一切都是你逼的！是你逼我殺兄弒父，做下令萬夫所指的大逆之事！”

“殺兄弒父？”安若素驚叫，顫聲叫：“原來，不光大伯死在你手裏，連祖父也……”

她驚得說不出話來，渾身輕顫不已。

乍從雪寂言那聽到安明啟為繼襲國公之位，殺掉同胞兄弟之事，她已是驚愕莫名，卻沒有想到，竟連安老國公竟也死在他手裏！

為了一已之私，連自己的父兄都可以毫不留情的殺死，這人的心狠手黑，可謂登峰造極！

她艱難的咽了口唾液，想說點什麽，卻又覺得多餘，跟一個喪心病狂之人，有什麽好說的？

她站在那裏，上下打量著這個已在窮途末路的男人，搖頭低嘆不已。

“你不用這樣看著我！”安明啟冷笑，“安正宇，不要以為這樣你就贏了！我所有過的風光與榮耀，是你從來都沒有享受過的！你重生又怎樣？你靈魂不死又能如何？你最終還是只能寄在一個女人的身體之上，你再也變不成以前那個風光的安正宇，你那個軀殼已被我挫骨揚灰，灑在荒涼的大漠上，再也拼湊不起來了！哈哈哈！”

安明啟說著，忽然手舞足蹈，失控大笑：“你不知道那一時那一刻，我有多快意多開心，我再也看不到你了，我的生命中沒有你，一切都將變得完美，所以，安正宇，殺掉你，是我做過的最正確且永不會後悔的一件事！”

安若素聽得目瞪口呆，大腦中更是一片混沌難解，。為安明啟的喪心病狂而嘖舌，又為他話中所指而驚愕。她艱難的咽了口唾液，不敢置信的問：“你……叫我什麽？安正宇？”

安正宇是她的大伯，安明啟一母同胞兄弟的名字！

安明啟怎麽叫自己為安明啟？

“不要再裝了！”安明啟唾了一口，“這些年，你還沒裝夠嗎？裝清傲，裝翩翩君子，裝大公無私，裝清心寡欲，還裝情聖……夠了，安正宇，你夠了，我真的受夠你了！人都死了，就剩一縷魂，你還要裝，你真是虛偽，真是讓我惡心，讓我嫌惡，讓我憤怒！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他忽地撲到鐵欄邊，臟汙的大手大力向鐵欄邊的安若素抓過，嘴裏惡狠狠叫：“安正宇，我要打得你魂飛魄散！我要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眼見他的臟手就要碰到安若素的衣角，雪寂言輕哼一聲，袍袖輕拂，一股罡風刮過，將他掀開，重重的甩在墻壁上，“咕咚”一聲，安明啟被撞得頭破血流，暈死過去。

安若素看得驚心動魄。

“他竟然當我是安明啟！”她喃喃道，“他真是瘋了！他腦子壞掉了！”

“他腦子很清醒！”雪寂言搖頭，“他也沒有說錯，你或許不是安正宇，但也一定不是以前的那個安若素！”

安若素倏地一震，警覺反問：“那你認為我是誰？”

“一個用著安若素的軀體，卻遠比她勇敢可愛又睿智的女人！”雪寂言看著她，微笑：“是花卷最愛的乖娘親！如果你只是安若素，我可能還會像以前那樣，對你不屑一顧，但因為你不是安若素，所以，對你來說，我也不再是以前的雪聖帝！”

“聖上說話真繞！”安若素拍拍額頭，作茫然狀，“民婦資質愚鈍，完全聽不懂！”

“沒事！我懂就好！”雪寂言扭頭看向安明啟，淡淡道：“不過，有件事，我要通知你，就算為了你，我現在也不能再饒過安明啟了！殺兄已是萬惡重罪，更不用說弒父了！安老國公為我雪啼朝曾立下汗馬功勞，我不能讓他死得不明不白！安明啟之罪惡，必須要昭告天下，讓世人以他為戒！或許你祖母知曉此事後，會痛不欲生，但我實在沒辦法再照顧到她的情緒，這一點，請你見諒！”

安若素苦笑搖頭：“他犯下這等罪惡難贖之事，且並無半絲悔恨愧疚之意，這樣的人，若是再饒過他，那才真正是令人神共憤！殺吧，將他的罪惡昭告天下，讓死者在九泉之下亦可瞑目！我只是不明白，一個人怎麽可以扭曲到這種程度？大伯為人親和溫厚，從未聽祖母說過他們兄弟不和，他怎麽就……”

她滿腹疑惑，低嘆不已，雪寂言輕笑：“看來你還真是不了解你這位父親，他一向自視甚高，覺得自己才學品貌皆出眾，但偏偏其兄長處處勝其一籌，他自然會有既生瑜何生亮之嘆！更何況，有這位兄長在，國公之位他根本別想沾到邊，而你祖母此前又好像疼愛大兒子多過小兒子，天長日久，像他這種心胸狹窄之人，自然心生怨懟！”#####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