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烏鴉嘴！”安若素剜他一眼，“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話嗎？”

“良藥苦口，忠言逆耳啊！”雪寂言老氣橫秋回。

“我已經這樣了，再差也不過就這樣！”安城軒苦笑，“若素，你不要有什麽心理負擔，就算治不好，也算不上什麽打擊，這樣的打擊，我經受太多，都已經麻木了！”

“嗯，那我們就治著看！”安若素覺得雪寂言說得也不無道理，也不再把話說得那麽肯定，她扭頭看向景氏，問：“夫人，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

“什麽事？”景氏回。

“就算軒弟雙腿有疾，可是，他的身體還是正常的，胃也看不出來有什麽問題，你們自然也不會虐待他，可他為什麽這麽瘦？”安若素困惑的問。

她這話一問出來，景氏和安若兮一齊長嘆：“我們也不知怎麽回事，自從他被解救回來，好像胃口不好，再也見不得一絲葷腥，便是聞到那氣味，都要狂嘔，平日裏只吃些青菜豆腐，有的時候，看到有些青菜也會吐，本就病著，再這麽個吃法，哪有不暴瘦的道理？”

“竟然是這樣？”安若素不解，“可是，為什麽？軒弟……”

她扭頭看向安城軒，安城軒不答，卻神經質的捏住了自己的喉嚨，作幹嘔的動作，臉也在瞬間漲得通紅。

“我好像問了什麽不該問的問題……”安若素無奈的笑，“不過，病不諱醫，我希望你能據實以告，不然，就算我治好了你的腿，你的身體沒有足夠的能量支撐，還是站不起來！”

安城軒不吭聲，更加用力的扒著自己的喉嚨，舌頭長長的伸出來，一陣幹嘔，卻什麽也沒吐出來，但看他臉上的表情，卻是異常痛苦悲傷。

安若素愕然，身邊的雪寂言突然開口：“西滇那一戰，是跟月吟對戰，俘虜你的人，可是月吟大將陰十三？”

安城軒倏地擡眼：“你怎麽知道？”

“猜的！”雪寂言輕嘆，“我想，我大概知道為什麽了！”

“為什麽？”安若素好奇問。

雪寂言並不回答她的話，只盯住安城軒，淡淡道：“你遭受酷刑至今，少說也有一年多了吧？用一年的時間來調理身心，怎麽還是如此驚覺？既生為男人，便當能承受這世間不能承受之苦，何以像個女人那樣脆弱？你這樣做，對得起那些死去的兄弟嗎？”

“我……”安城軒呆呆看著他，嘴唇輕顫，內心更是驚愕難言，面前站的分明是小男孩，可不知怎麽的，他卻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威壓，那股冷冽竟將他胸中的噩夢生生的壓下去大半。

景氏也被雪寂言這番話驚住了，她扭頭看向安若素，結結巴巴道：“素丫頭，他是……”

“他嘛，一個怪小孩！”安若素瞇眼笑，“他有點神叨叨的，夫人別理他就是！”

“可他說的話，卻句句在理！”安城軒喃喃開口，“是啊，我若一直這樣糾結於過往之傷，又有何面目見九泉之下的兄弟？我對不起他們，對不起他們啊！”

他突然放聲大哭，捶胸頓足，哭聲驚天動地，景氏心疼兒子，忙溫言安撫：“軒兒，既上沙場，哪有不死人的？他們為國捐軀，死得其所，你又何必如此傷感？你又哪裏對不起他們了！”

“不！”安城軒枯瘦的拳頭重重擂擊著床板，“不！我對不起他們！我……我……我是畜牲！我是畜牲啊！”

這下連景氏和安若兮也驚呆了，她們交換著不安的神色，實在猜不到發生了什麽事，竟讓安城軒自責至此，安若素那邊暗掐卷卷的小胖腰，威迫問：“說，到底怎麽回事？”

“因為他吃了自己的兄弟！”雪寂言淡淡回，“安城軒，我沒說錯吧？”

“嘔……嘩啦……”安城軒這回真正吐出來了，穢物濺得到處都是，空氣中彌漫著食物酸腐的氣息，令人作嘔。

當然，更令人作嘔驚悚的，是雪寂言的話。

“什麽叫……他吃了自己的兄弟？”安若素捂著嘴，小心翼翼問。

“這個，我希望由他自己來說！”雪寂言面無表情的看著安城軒，“有勇氣說出來的時候，就會有勇氣面對了，說出來之後，你就會明白，其實也沒什麽可怕的，沙場宿將，就該看淡生死血腥，安城軒，你說呢？”

安城軒不說話，仍在那裏狂嘔，嘔吐到最後，其實也沒什麽東西可吐了，吐的是黃色的苦膽和血絲。

安若素怕他胃粘膜受傷，倒了溫水給他喝，安城軒吐得頭暈眼花，精疲力盡，蜷縮著身子昏昏沈沈睡去，然而他總是睡不安穩的，夢中仍止不住要做狂嘔狀。

“到底怎麽回事？”安若素驚悸異常，忍不住又要“嚴刑”逼供，無奈卷卷面色凝重，任她怎麽折騰，就是不吭聲，倒是雪無邪很不顧形像的爆了粗口，在那裏咒罵不休：“陰十三，老子*你八輩祖宗！老子要把你做成皮蛋瘦肉粥！”

一個女人罵出這麽粗野的話，一個孩子卻又語出驚人，景氏和安若兮也懵了，坐在那裏冷汗淋漓，心裏頭只擔心安城軒做了什麽傷天害理之事，整個人都僵掉了。

安若素嘆口氣，轉去手術室去準備手術用品，安城軒的靜脈曲張比較嚴重，需要手術切除，她在裏頭一陣忙活，再出來時，安城軒已經醒了。

其實他本來也就只是在迷糊著，這會兒清醒了，倒也不吐了，他慘笑開口：“你說的沒錯，我確實……吃了自己的弟兄！”

安若素呼吸陡停。

“軒兒，到底怎麽回事？”景氏眼圈通紅。

安若兮則嚇得大哭：“哥，你不要胡說！你跟他們一向親如弟兄，你不會這樣做的！”

“他是自然不會的！”雪寂言輕嘆，“可是，若有人將他死去的弟兄作成了菜，他又如何知曉？”

“天哪！”安若素捂住嘴，身子急顫，卻又難耐好奇之心，追問道：“剛才你說陰十三，難道是他……”

安城軒看她一眼，慘笑回：“你猜得不錯！他將我死去弟兄的肉割下來，炒菜給我吃，還把他的骨頭拆下來，熬湯給我喝，哈哈，我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把我的兄弟全都吃到了肚子裏，他們是跟我生死相隨的弟兄啊！你說我是不是禽獸？”

安若素如遭雷劈，下一瞬，她也捏著喉嚨一陣幹嘔。

她現在總算知道，為什麽安城軒這麽勇毅堅韌的人，會變成現在這樣。

陰十三所做的事，簡直令人發指，她知道戰場殘酷，沙場宿將，個個殺人如麻，可變態到這種程度的，卻是頭一回見，光是聽著，便覺毛骨悚然，更別說安城軒親身經歷。

他是意志堅強的硬漢，酷刑對他來說，也許算不得什麽，可在無知無覺中吃掉自己並肩作戰的兄弟的血肉之軀，這著實令人發狂崩潰！

景氏聽聞此言，悲喚一聲，暈厥過去，安若兮撲在她身上失聲痛哭，那邊安城軒亦是抑制不住，再度淚如雨下，枯瘦的拳頭對著自己的胸口一陣猛捶。

“我是畜牲，是畜牲啊！”他仍難從噩夢中清醒。

“你不是！”安若素上前握住他的手，一字一頓道：“陰十三才是！軒弟弟，你要振作起來，要為你慘死的兄弟報仇雪恨！這一切不是你的錯，你的兄弟們泉下有知，也絕對不會怪到你身上！”

“害死他們的人，是陰十三，是那個親手將你們送入虎狼窩的安如松，現在，他們死了，你得替他們好好活著，完成他們未盡的心願！你要想問心無愧，就得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安城軒目光枯滯，唇角噙著一抹慘笑：“我……是一個廢人，我哪裏還能好好活著……”

“誰說你是廢人？”安若素挑眉，“就算你是廢人，我也能讓你站起來！你別忘了，我可是神醫啊！這可不是我自吹自擂，這可是眾口相傳有口皆碑的！軒弟弟，你該不會不相信我吧？”

安城軒啞然，只哭笑不得的看著她，說實話，本來他心裏還存著那麽一絲絲希望，但看到這位傳說中的神醫，居然是自己那個倍受欺辱怯懦軟弱的大姐，那一絲希望便振翼而飛。

他是真的不敢相信她。

但他當然也不能直白的說出來。

所以只好幹笑不止。

“你在笑話我？”安若素誠心要打破他身上那種沈重凝滯的頹喪之氣，便故意逗他，“你居然在笑我！”

“不是，大姐，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了！”安城軒慌慌擺手，“我只是……那個……”

他解釋半天，不知所雲，安若素那邊哈哈大笑：“好了，跟你開個玩笑了！不過，你這病遍訪名醫，也無人醫得，你不如就相信我一回，左右你已經這樣了，我總不會把你醫死，你說對不對？萬一醫好了，你不就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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