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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龍鱗鳳羽(加更)您的心事太多,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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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在變暗,女孩子原本亮亮的眼睛,也隨之一寸一寸地黯淡下去。

是哥哥對妹妹的喜歡?

眼前人眸色明澈,坦蕩地像是天頂的兩顆星子,煙雨開始疑心自己會錯了意,若是哥哥待妹妹那樣的喜歡,能親親手指尖兒、牽牽小手嗎?

分明不是!

方才那個話本子的插頁裏明明白白地都畫著呢!

走貨郎牽著鸚鵡仙走路,走一會兒還要鸚鵡仙親親,他才有力氣,鸚鵡仙就變回了原型,在空中撲棱著翠綠的翅膀,朝他嘰嘰喳喳:“欺負人,你欺負人!”

是了,哪怕是哥哥待妹妹,都不能牽手和親親,不然就是欺負人!

可是小舅舅是修身克己的溫潤公子,為什麽也要對自己做出那樣欺負人的事啊?

她這般想著,神色間難免露出些端倪,眼睫霎了霎,一層淺淺的水霧便浮泛起。

“若真是哥哥待妹妹……”淚珠兒滾落,她小聲地說,“那您就是欺負人。”

把腦海裏的左右思量說出口,心裏就萌生了幾分勇氣,煙雨吸了吸鼻子,雙手安靜地交疊搭在膝蓋上,“您怎麽能欺負人啊……”

顧以寧微怔,她委屈的稚弱嗓音入耳,須臾之間便覺察出她又想左了。

他伸出手來,纖長的手指在快要觸到她眼下那一方肌骨時,卻又一霎停在了她的眼前,慢慢收回了手。

那一回星夜竹林下見她,她抱著布老虎,渾身都在發抖,眼神驚懼地像受傷的幼獸,他看出了她心底缺失的安全感,待她,也許需要一百萬分的小心翼翼。

喜歡是什麽,是想觸碰卻又收回手①。

怕會嚇到她,怕她會躲避,心中總存著一分懼意。

於是他說抱歉,眼眉之間氤氳了些微的煙水氣,像靜泊的一江水,生起了浩渺的煙波。

他輕輕嘆了一息,不知該說些什麽,於是氣氛便安靜下來,夏日午後的日光一息明一息暗,是雲彩在窗外作亂。

他不說話,煙雨不免覺得委屈,將濃密眼睫垂下去,有些傷心有些悵惘,眼神落在自己腕子上的那一圈金手釧。

起先的喜悅已然消失了泰半,只將自己的手從顧以寧的手裏擡起來,在眼前晃蕩了兩下。

“這是什麽?”她勉強問了一句,依舊低垂著眼眉,極力遮掩自己的失落。

顧以寧嗯了一聲,他心裏藏著未盡之言,可卻不知如何開口,嗓音裏便也帶了幾分怔忡。

“是從前你送我的那顆糖。”他斟酌著說,語氣益發放慢了,“原是蠟丸包鐵球,我尋金匠為它在外打了一個可開合的金球。”

不高興啊不高興,滿滿的全是不高興。

煙雨把金手釧從腕子上褪下來,拿在手裏以指腹摩挲了一下上頭的紋路,猶豫來去。

“原就是小時候的我送給您的,您再還給我做什麽呀?”沒來由地,她的鼻子有點酸,向上吸了一吸,搖了搖頭道,“我不想要……”

她耷拉著腦袋,濃密的眼睫毛蓋住了那雙小鯨一般的靈動黑瞳,任誰都能瞧出來她身周籠著一團兒不高興。

顧以寧微怔,卻不知曉她的情緒起源,下一刻手心卻多了溫溫一物,垂眼看,煙雨已將金手釧遞送過來,兩只纖白的小手在他的身邊擱著。

“舅舅就是舅舅,才不是什麽哥哥……”她吸了吸鼻子,眉梢眼角難免耷拉成垂耳的兔子,“還說我有很多宗心事,可我都將小貓兒爪子全數給了您……明明是您的心事更多。”

她擡起了眼眉,烏黑的瞳仁悄悄撞上他靜沈的眼眸:“您的心事太多,我也不想說破。”

這是她頭一次待小舅舅這般冷淡,心裏頭卻覺得傷心無望起來,她心裏生著氣,於是手腳並用地爬出桌洞,一回首,小舅舅正拿手擋在桌洞的頂,像是怕她撞到頭。

哎,小舅舅真好啊……

她的心忽地又軟下來,眨了眨眼睛同他告別,猶豫著說,“我這會兒有點兒生氣,大約兩三日就好了……”

顧以寧微微頷首,手指間觸到一本話本子,他不看,只拿起來遞給煙雨,“你的書。”

煙雨的腦子轟的一聲炸開來,眼睛裏冒起了金星,好一時都沒緩過來,頭昏腦脹之下一口咬住了小舅舅遞來的書,把那本花花綠綠的話本子叼在嘴裏,手腳並用地爬著跑了。

女孩子跑的飛快,腳步聲咚咚漸漸遠去。

輕細的塵在由桌洞縫隙露出來的天光裏浮沈,顧以寧將金手釧握在手裏,心間的愁緒也在浮沈。

他靜靜地坐了許久,久到天光西斜,他才起了身,慢慢往書院去了。

石中澗靜候在書房中,極其敏銳地捕捉到了公子手中顯露的一抹金,不由地驚詫。

公子被表姑娘拒絕了麽?

石中澗努力將驚詫按下,他目視公子在書案前坐下,拱手輕聲言道:“公子,屬下依昨夜楊大人之言,在太師府周邊又增設了四道暗線,若當真有異動,自然會有消息傳來。”

顧以寧嗯了一聲,回想起昨夜楊維舟來時的情形。

昨夜四更時分,楊維舟乘轎而來,由西府之門而進,將夜間盛實庭來時的言談、以及在獄中的泰半交談,悉數告於顧以寧。

他將自己的疑慮和盤托出:“……程太師從前便以嚴苛著稱,在朝中雖擁躉眾多,風評卻不佳,但這位盛大人,卻有絕佳的官聲,待人和氣、言談有禮。若不是今夜窺其言行,下官當真信了他清高儒雅的名聲。”

“他入贅程家八年,顯然得到了程家上下的信任,程太師唯一承繼家業的親孫程務青,此時深陷在牢獄中,無論是程太師本人,還是他的母親程夫人,竟無一人來探望。即便是程太師打著偷梁換柱的主意,可全權交予盛實庭來辦,未免心胸太過寬闊。”

他回想著先前獄官同他說的每一句話,益發疑慮叢生。

“下官總覺得,此人深藏不露,細思之下,實在可怕。下官已布置了雙倍人手,嚴加提防程家偷梁換柱。”

顧以寧在心中思量來去,一時才緩緩道:“依著他同程務青的交談,此人必不會容程務青活命。”

楊維舟又想到程務青說的那幾句,要娘親來看他的話,沒來由地覺出程務青幾分可憐來。

他感慨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沈吟了一時,思索著說話:“可惜終究有一墻之隔,有些話聽不清楚。不知那程務青到底哪裏開罪過盛實庭,竟叫他八年來,生生慣壞了一個孩子。”

顧以寧的腦海裏似乎有千頭萬緒纏繞著,可惜此時他心緒煩亂,被另一宗心事牽動著,無法凝聚心神。

他思忖著說:“楊大人,你是專司審案的能吏,是否覺察盛實庭有些蹊蹺?”

楊維舟也有相同的想法,此時便慢慢地搖頭,似是在覆盤,喃喃自語:“……二十五歲由宣州進京,二十二歲時在南直隸鄉試中第十名,彼年南北只錄一百名舉人,盛實庭在一百名中實為末等,可三年後的春闈中,此人卻能艷驚四座,被程太師點為會元,兩場考試為何會相差如此之大?”

他又搖頭,“許是這三年,此人潛心苦讀?”

楊維舟苦苦思索,顧以寧沈吟一時,提點道:“楊大人不若去調取兩場試卷,以觀差別。”

楊維舟聞言立時有了思路,應了一聲好,“這盛實庭如此待繼子,委實異常,倘或能查清盛實庭的底細,說不得有新的線索。”

他拱手告別,匆匆而去。

顧以寧靜坐書案前,垂首靜思。

從前盛實庭未曾進入他的視線。

不論是程太師牽扯進“接駕酬酢案”,還是程務青犯下的“行首案”,朝野上下,盯著的皆是程太師,盛實庭向來隱匿其間,官聲極好。

而這一次往刑部探望程務青,卻似有些什麽不對勁。

石中澗靜觀公子,他思索間,指腹輕輕摩挲金手釧,眉眼間不免有些悵惘。

他瞅準了時機,悄聲問了一句:“公子,表姑娘沒收這支手釧麽?”

顧以寧神思回還,聞言微怔,點了點頭。

石中澗疑惑著說:“這金手釧樣子也很好看,葛金匠說,如今外頭正時興這燈樣子,姑娘為何不愛呢?

他想了想,忽然有了想法,“姑娘會做各式各樣小玩意,說不得有獨愛的樣式……”

顧以寧雖不懂女兒心,卻也知不是這個理由,他默然,垂眸時眼尾便帶了幾分愁緒。

石中澗小心翼翼向上覷著公子的神情,大著膽子說:“許是姑娘覺得太貴重,才不肯收的吧。怕弄丟了您的心意。”

顧以寧不置可否。

這枚金球有精巧的開合機關,其間的鐵球他前日打開了,是一張羊皮所制的地理輿圖和一把極小巧精致的鑰匙。

顧以寧何其明銳,一瞬就將嚴覆禮所招供出的嚴家私產聯系起來,他只略看一眼,便原封不動地裝回,請金匠制成了這樣一個金球,懸在金手釧之上,物歸原主。

石中澗話音落地,顧以寧沈吟一時,和緩道:“縱使貴如龍鱗鳳羽,我也護得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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