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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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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小小的身體在微微發顫,她低聲啜泣著,猶如幼貓嗚鳴。

他從淺眠中驚醒,低頭察看蜷在他懷裏的人,輕聲詢問,“怎麽了?可是傷口發作了?”

她猶自沈眠,卻被夢魘所困,睡得極不安穩,在夢裏不斷呢喃自語,“……少恭……對不起……少恭……”小手攥緊了他的衣襟,直往他懷裏鉆。

他探手過去拂去劉海觸碰她的額頭,見溫度並無異常,又掀開被角察看她左臂的傷勢,傷口也沒覆發,稍稍近前靠在她額前側耳辨聽良久,才從那些模糊的字音裏辨析出了一言半語。

“……不是故意……怕你……”“……不要生氣……”“……不要……不見我……”

他半垂著眼眸,長睫在眼瞼下投射著薄薄的陰影,瞧不清眸色,一只手一下又一下順著那柔軟纖細的發絲撫弄。

幽暗的房間裏,低低的嗚咽聲中夾雜著響起了一聲意味不明的嘆息。

他橫過另一只手,這一動作便扯到了胸口的傷,他不禁悶哼出聲,又立即壓抑住,接著環過她摟住了她的背更近一步攬近他的懷裏,讓她的頭貼到了他的胸口。

他的嘴唇幾乎碰觸到了她頭頂的發窩,“……即使是生氣,又怎會舍得不見你……你是我千辛萬苦尋回的……”最後的話語微不可察,他摟緊了她。

耳邊是沈穩的心跳聲,熨帖著他的體溫,窩在那個人的懷抱裏感覺無比的安心。

嗚咽聲逐漸低去,停止。

惶恐與不安都因他的存在而離她遠去,她終於在他的懷抱裏陷入了香甜的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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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玄……那些人……”

“……藥……恐怕……”

“有何……毋需……這幾夜……我已……定閑…內丹…繼續……”

“……是,長老。”

刻意壓低的對話聲斷斷續續地飄進了施定閑的耳朵,她神智逐漸清明,猛地睜開眼,自己已經呈大字型占據了床榻的中央地帶,身上的被子蓋得嚴嚴實實的,她翻了個身趴在床上,鼻下充盈著清怡的藥香,她小小地賴了個床,就起身穿衣了。

這十多天來她都賴著和少恭住在一起,這是自她七歲之後就久違的福利~~~~~~說是她想看顧著少恭,其實她啥都做不了,她那天一覺睡到了第二天傍晚,少恭居然都可以起床走動了,她勸他不要太急,他也僅是報以安撫的微笑,明明還是全然失去血色的病態蒼白,卻還是固執地做起了平日的事。

相較而言,他反倒是對她左臂上的傷勢更為上心,所以她的傷好得極快,現在早就完好如初了,連疤痕都淺淡得幾不可見。

今天少恭給她準備的依然是短襦長裙,她平素也嫌麻煩,不肯穿,但是現在是掙表現的時候,少恭讓她幹啥就幹啥比較好,於是毫無異議地接受了他的安排,包括把藥換成了一種不是苦味勝似苦味的怪味藥,還要一天喝個五六七八次。

“是白蘇送琴過來了麽~?”施定閑系好絲帶,從內間轉了出來,她好像迷迷糊糊有聽到是白蘇的聲音,從她左臂好了以後,她就心心念念想要給少恭來個驚喜,可惜總是碰不上白蘇,說來也巧,她左臂剛好,就遇上白蘇給少恭帶掌門的傳信,她神秘兮兮地拉著白蘇走到四下無人處托他下次帶琴過來,他當時應下了。

“咦?”不僅人不見了,琴也沒見著。

“定閑想要彈琴,我這裏就有上好的琴,且我雖不敢自負琴藝,但亦會盡心教授。定閑又何須勞煩白蘇。”歐陽少恭挑眉。

施定閑連忙討好道,“我那個笨拙樣,少恭還不清楚,這不就是想取個巧讓少恭高興麽~~這些日子少恭身子不好還為我操勞,我總得為你做點事吧。”說罷,還在東張西望找古琴,刻意忽略掉了那邊琴架上的古琴。

“若是這樣,定閑彈我的琴即可。”歐陽少恭緩步行來,取過那具古琴安放好,站在一邊好整以暇。

這這這,這就讓開始了?施定閑略有呆滯,但還是迅速反應過來,右手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那我就獻醜了。”走過去坐下,雙手搭在琴弦上。

白蘇走過浮雲階的時候就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裊裊琴音,他停住了腳步,細心聽了一會兒,常年繃直的嘴角此刻正微微揚起。

“聲音之道,感人至微,以性情會之,自得其趣,原不拘於技藝高下之分。”

他想通方才長老說的話了。

…………

除了第一段調子出來時,歐陽少恭的神色閃過一瞬間的意外之外,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施定閑指法背得比較熟練,單單聽個調子的話,還真像那麽一回事。

但是,從一個需要跪指技巧的音開始,拍子就亂了,她一點也沒看懂鳳求凰的曲譜,完全就是靠著硬背指法,一點地方出錯,剩下的部分就像滾雪球一樣,她緊張起來,結果是惡性循環,到最後根本不知道是否完成了整首曲子。

餘音漸歇,房間裏靜悄悄的,施定閑的雙手還保持著搭在琴弦上的姿勢,垂著頭,劉海盡數垂下掩住了她的神情。

晶瑩的淚珠“啪嗒”一滴濺落到了琴弦上,第二滴,第三滴……接二連三再也止不住,這會兒的窘迫尷尬引爆了這些日子累積的負疚自厭——她沒心沒肺惹怒了少恭,自作主張逃跑出去連累少恭受了重傷,連彈個琴想討好少恭都做不好——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無法言喻的躁郁苦悶堵在心頭,最終化成了此刻的嚎啕大哭。

她咧著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手背不斷擦拭著爭先恐後湧出的淚水,也不說話,僅是一味的哭泣,像是要哭盡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難受。

他從來沒有見到她哭得這麽……在他的記憶裏,她第一次哭泣是在白帝城的火鍋攤上,她偷偷掩面以掩去從眼角溢出的淚水;第二次是前些天的晚上她被夢魘住了,躲在他的懷裏嚶嚶啜泣。

真正的小孩子的哭法,與其說是傷心,不如說是撒嬌,因為知道會有人因為這樣的哭泣來心疼自己,所以才有了肆無忌憚的哭泣。

而他,是她現在能這樣哭泣的唯一的理由。

她全神貫註地哭泣著,沒有註意到歐陽少恭走到她身後,他架住了她的腋窩把她抱了起來,她坐到了他的腿上,哭得直打隔,溫熱的大手輕輕拍撫著她的背,帶著一點笑意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一首曲子而已,何至於定閑如此難過。”

說著,給她遞過來一塊帕子,施定閑聞言,仍是抽噎著,卻是減緩了聲勢,待朦朧的淚眼看清了那塊帕子,一下子就被轉移了註意力。

那只骨節分明,修長瑩白的手向上攤開,一塊嫩黃色的方巾,右下角蹲著一只毛茸茸的小貓咪,繡得活靈活現,尤其那對軟乎乎的小爪子讓人想逮著把玩一番。

好喜歡。

她雙手抓起了這塊帕子,擦了擦眼睛,剛要從歐陽少恭腿上跳下去,就被他按住了。

他雙臂伸出去,剛好圍住她,手指搭在琴弦上,清新流亮的音符自他指尖流淌出來,同樣的曲子,旖旎纏綿的曲調在他的指下僅是婉轉出了柔情似水,而無半點狎昵繾綣,甚至多了些許清靈渺遠。

一曲終了。

“定閑若是喜歡這樣的曲子,以後——”

“我……好沒用……”她跳下他的膝頭,站到對面,咬著唇,手指死死地絞著帕子。

如此善解人意的少恭,更是襯得她無地自容。

“定閑,”那雙能奏出世間最美妙的音樂的手溫柔地捧起她的臉,他與她四目相對,一字一句說道,“在這世上,最重要的是,你能開心地留在我的身邊。”

“可是……”她遲疑。

“其餘的,再好,於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緩慢而堅定的語氣。

施定閑沈默不語,內心掀起了波瀾,她知少恭一向疼她,卻從未想到在少恭心裏她竟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唯一,她看過的所有書裏都沒有說過這樣的事,大家總是有著各種各樣在乎的事情,甚至是她自己,都無法斷言除了少恭是否其他一切都沒有意義。

“前些日子……”他停頓了一下,似是在斟酌,“是我的不是。日後,定閑不願的事,我不會再勉強了。”

“……”她怔怔地看著他,她怎麽也沒想到,少恭主動提起了那件事,還跟她道歉。

是呢,少恭從來都是這麽毫無保留地對她好,疼著她,寵著她,為她讓步。

這世上再也不會有第二人如同少恭這般待她。

若是失去了少恭,縱使這個世界繁花似錦精彩紛呈也與她沒了關系,她不是早就明白了麽,否則,那個時候為何比起自己她更惶恐少恭的危在旦夕……

“少恭,”她用雙手拉住他的手,懇切地望著他,“我們來做個約定吧。”

“嗯?”他面露疑惑。

“少恭的一切,從現在起我都會學著接受,所以不用怕嚇到我,即使,”她想到了暗室裏驚悚的畫面,吞咽了一下,補充道,“即使當時被驚嚇到了一點點,也絕對和少恭無關,我很快就會好的。”

“……”他輕笑著搖頭,“定閑何必勉強自己?”

“才沒有勉強,沒有沒有!”她撒嬌似的搖晃著他的手,“了解少恭這件事怎麽能說是勉強,高興都還來不及,好不好,好不好嘛,少恭~?”

“……”

“如果,如果我沒有做到,就罰我再也吃不到好吃的東西,好不好?”舉起右手作發誓狀,圓溜溜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瞅著他,態度無比真切懇摯。

“也罷。既然是定閑所願,我必不再相瞞。”他可以退這一步,冒一次險,最後一次,如同過去無數次曾擁有過的期望一般。

“還有就是,”軟軟糯糯的笑容消失了,她鄭重其事道,“我不想再讓少恭為我身處險境了,我想要保護少恭!”

“……好。”他知經此一劫,此事成了她的心結。

…………

她瞠目結舌地望著這把劍出如龍騰雀躍靈力逼人的名劍。

剛做了約定的第三天,她迎來她的十一歲生辰,禮物就是這把傳說中的重劍“沈水龍雀”。

少恭的動作也忒快了,而且,為什麽她一個小姑娘要用這麽大一把劍,上次那本《風月奇譚》裏女孩子都是用的短劍啊鞭子啊什麽的……

施定閑的腹誹截止在正式把“沈水龍雀”上手的當天,手一碰重劍,她的身體就如有記憶一般,僅憑少恭口授,她就可以熟練地操控這把與她齊肩高的重劍完成那些劍招,這樣的天賦徹底洗刷了之前學琴的郁卒,她昂首闊步地走上了“重劍蘿莉”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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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十二歲的時候,劍術小有所成,可單手持劍突破青玉壇的雲篆天陣,與此同時,正式進入義幽丹閣在歐陽少恭的教導下精習煉藥之術。

她早已知道一年前歐陽少恭杳無音信的近一個月是為她奪取當扈的內丹,用於修補她的天生不足,她開始時常夢見一些連續的夢境,也許她是個生活在光怪陸離的社會裏的普通女孩子,身在三口之家,過著平凡而幸福的生活;也許是古老的村落,她和她的哥哥在山林裏快樂地奔跑嬉戲;也許是不知名的海邊,她不再是‘她’,而是作為‘他’,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她十三歲的時候,開始跟著歐陽少恭學習法術,她無法修行陰陽法術,於五行法術中尤以火系法術和土系法術最為擅長,其餘三系收效甚微,這一年,她接觸到了十歲的時候無意間發現的秘密——歐陽少恭的禁藥。

她的夢境幾乎從未間斷,且不再局限於以她的視角經歷的種種,有時候她也會作為旁觀者看著一個少年或者青年男子,一次又一次從雲端墜落,眾叛親離,離群索居,然後扭曲心智,一步步淪為死地。

每見到一次這樣的夢境,她似乎就更能理解歐陽少恭三年前流露出對永恒的執念,即使知道是絕境,也想走上去的執念。

但是,她又覺得,歐陽少恭的執念似乎和夢境中所見的那人又有一點不同,她花了一年的時間研習歐陽少恭的禁藥,發現與三年前相比,歐陽少恭的研究重心發生了變化。

對於他的目的,她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她十四歲的時候,無意中見到了躺在一具精美的水晶棺槨裏的老婦人,棺槨的旁邊還安放著一具古琴,她出於好奇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上前東看看西看看,那琴,就連她當初只是被普及一下常識的門外漢都認識,是世間少有的“純陽琴”。

上面還刻著琴銘“千載弦歌,芳華如夢”。

娟秀清雋的字體,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

是棺槨中躺著的女人?

她不知道。但是當夜她做了一個夢,一個浪漫得令人心痛的夢,一個關於白衣男子和美麗公主相愛不得善終的夢。

第二天醒來後,她久久不能回神。

她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她想要離開青玉壇,出去看一看。

剛好經過三年的調養,她的體質沒有那麽特殊了,似乎近日歐陽少恭對她不得離開青玉壇的禁制已有松口的趨勢了。

不久,在歐陽少恭的某一次外出期間,青玉壇發生了一件大事。

現有的禁藥成品不翼而飛,用於試禁藥的特殊藥人全被一劍穿心而死,有關禁藥的手劄筆記也全都付之一炬,同日,施定閑也消失了蹤影。

只留下了一句話:請給我一年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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