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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還俗 由我來走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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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淅瀝, 萬物蕭條。

燕子南飛,正是離別的時節。

“梵一,真的要走嗎?”

私宅大門外, 薛凝一手握住油紙傘,一手扯著梵一的衣袖, 聲音中帶了哭腔。

站在阿凝身旁的小曦眼角也帶著紅, “姑娘, 我...我舍不得你。”

小曦伺候梵一一年,雖為主仆,但於她而言, 梵一就像她的姐姐一般,教她做人的道理,告訴她人生在世、眾生平等,切莫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妄自菲薄...

梵一莞爾,握住兩人的手,笑道:“別哭啦,又不是見不到啦。”

兩人只道她是安慰她們,心中更添苦澀。

梵一轉身望向私宅,回想起昨夜陳亦行擁著她說得那番話。

她是如何回他的?

“好。”她將下巴抵在他的肩頭, 輕喃道。

但她只回答了一半,下輩子, 她許了。

可今生,她也同樣要。

只是在這之前, 她仍需回普樂庵, 給緣竹師父一個交代。

她得無牽無掛、身心自在地回到他的身邊。

你的無奈、膽怯,和那道難以抹去的傷痕,讓你無法坦然走向我。

那就我來。

等我。

你不敢邁出的每一步, 都由我來走向你。

“姑娘。”方俊走到梵一身側,面帶無奈,“掌印他...他一早便接到陛下口諭,前往鄰城巡視了。此行就由我護送姑娘了。”

梵一點頭,與阿凝和小曦做了最後的告別,便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前行,她掀開車簾,勾唇淺笑。

巡視?

胡說,難道不是難過的不敢來送她嗎?

“掌印,梵一姑娘已經啟程了。”王容輕聲稟告。

坐在書桌前的陳亦行,拿著秋毫的手一頓,筆尖點在紙上,暈開一片。

半晌過後,他斂了情緒,似乎對梵一離開的事並不關心,只淡淡問道:“車馬可有備好?”

“是,掌印隨時可以啟程。”

巡視鄰城倒是不假,不過不是皇帝的口諭,而是他自己情願罷了。

她人雖離開,可帶不走她曾在這兒生活過的氣息。

點點滴滴,一顰一笑,都能隨著這宅中的一花一草而被記起。

會瘋吧?

他想,若再待下去的話。

巡視鄰城是假,逃避才是真。

因為呆在皇城的每分每秒,他都要克制住自己想去普樂庵將她帶回來的沖動。

“傳我的話,再過一刻,便出發。”

當然,此刻陳亦行沒想到的是,在兩日後,他的這個決定足以讓他懊悔萬分...

馬車行至普樂庵時,已過正午。

細雨已停,暖陽盛開,驅散了身上的寒意。

“姑娘,那我便送到這兒了。”

梵一走下馬車,緊了緊身上雪白的大氅,朝方俊說道:“謝謝小俊,那我便進去了。”

望著她一步步踏上臺階,身影越來越遠...

方俊朝身後的幾個番子說道:“從今日起,你們的任務,便是保護梵一姑娘。若普樂庵有任何異動,須第一時間向我報告,都明白了嗎?”

“是,方大人!”

吩咐完後,方俊回頭,發現人影早已不見。

這一年,掌印與梵一姑娘之間的點點滴滴,他都看得清楚。

他皺眉,輕嘆一口氣。

時隔一年,終於回到普樂庵,這個她從小生活的地方。

如今又是一片香火繁盛的模樣,如今更添了當今天子禦賜的親筆題詞,這來來往往的香客似乎更多了。

可她心中最是清楚,如今這一方安寧,是陳亦行花了多大的力氣才換來的...

梵一估摸著,眼下師父和眾師姐應當是在伽藍殿誦經。

她擡腿快步朝東側走去。

很快,她來到殿外,瞧見殿內師父們都打坐著,闔眼誦經,與往常無二——

她眼圈微紅,開口的聲音輕且顫:“師父,我回來了...”

殿內沈寂,聞言,所有人都睜開眼向她望來,隨即都呆怔半刻。許是她如今的打扮與庵內的尼姑完全不同,眾人一時之間竟沒有認出她來。

還是緣竹師父先反應過來,她試探地開口:“是...梵一嗎?”

梵一瞬間垂淚,點頭哽咽道:“師父...”

緣竹也紅了眼,快步跑到梵一面前,握住她的手,“孩子...你終於回來了。”

見狀,庵中眾人也紛紛圍了過來。

梵一抱住緣竹,哭泣道:“師父,我好想你啊。”

“還有師姐們,”她朝周圍的人望去,“大家都還好嗎?”

一年前的驚變,庵中眾人驚懼萬分。後來被禁在庵中,以為危機有所緩解,可沒過多久,又被帶回血獄。

但奇怪的是,後來在血獄內,吃喝用度一應俱全。更不可思議的是,番子還給她們劃出了一片區域,供她們誦經禮佛...

後來有幾次,番子拿著些精致的吃食給她們,說是梵一帶給她們的。

她們便可以確定,至少她是安全的。

如今見面,大家便再忍不住了,紛紛開口——

“梵一,這一年你被帶去哪裏了?可有受傷啊?”

“梵一,你可知這國庫失竊案究竟是怎麽回事?”

“......”

“好了。”緣竹蹙眉,打斷眾人的詢問:“梵一剛回來,先讓她好好休息,你們繼續誦經罷。”

庵主既開口,眾人便戚戚地散開,有一兩個小尼姑口中還喃喃道:“她一回來,師父總是護著她、偏心她...”

緣竹置若罔聞,她握了握梵一的手,溫聲道:“先去歇一下,有什麽話咱們到晚膳時再說。”

梵一搖頭,她心中還記掛了一件事,根本無心安歇——

“師父...凈玉呢?我怎麽沒瞧見她?”

“唉...”緣竹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面上的皺紋更深了,“凈玉這孩子,不知什麽回事。從我們第二次被帶到血獄後,她便一直郁郁寡歡,整日臥床不起,無人勸得動她...”

梵一壓住心中的酸澀,事關凈玉的名節,這件事她並不想告訴緣竹師父,“讓我去看看她...”

她心口瑟縮,朝後院的小屋走去,待行至凈玉的屋前,她深吸一口氣,輕輕敲了敲門,無人應聲。

“凈玉,是我,梵一,你不要害怕,我進來了...”

她緩緩推開屋門,屋內幹凈的如同無人居住一般,她一眼便瞧見了縮在床榻上的人...

梵一的杏眸浮起一片霧氣,她走過去,在塌上坐下,伸手握住凈玉的手——

“凈玉,我是梵一。”

“不要!你不要過來!”塌上的人似是從夢中驚醒,猛地坐起身,瞪大雙眼,掙脫開她的手。

“是我。”梵一淚眼婆娑,安撫她,“凈玉,我是梵一啊。”

床榻上的人似是看清了她的臉,安靜下來,進而小聲啜泣。

梵一心中明白她遭遇了什麽,卻又不能說出來,讓她更難堪,只好將她抱住,輕輕拍她的後背。

過了良久,她聽見凈玉開口。

“梵一,原來這世上真的有報應一說。”

凈玉的聲音很平靜,卻震的她心中一顫。

梵一松開手,將她扶著靠在塌邊,面帶疑惑的望著她。

只見她淒然一笑,開口道:“你知道在這庵中有多少人嫉妒你嗎?”

梵一怔住,清慧那幾個人,自小便愛和她過不去,她是知道的。可如今凈玉這麽說...

“呵,你自然是不知道的。”凈玉解釋道:“我們這些人,大多是被紅塵中的父母、兄弟姊妹、夫君拋棄,不得不遁入空門,我們身上自然隱藏著很多戾氣。”

她頓了下,“可你不一樣,你尚在繈褓中,便被遺棄在庵門口,雖然也是被拋棄,但你壓根沒體驗過那種痛。自打緣竹師父將你抱入庵內,她便待你極好...”

梵一滿臉不可置信,“可師父待大家都很好啊。”

“不及你,與你相比遠遠不及。這也就罷了,偏你還極有佛緣,悟性高於我們數倍。我們心中明白,下一任庵主必定是你...清慧她們蠢,總是與你對著幹。而我不一樣,我與你交好,也是為日後打算...”

梵一不禁搖頭,秀眉擰在一起,她不敢相信,與她一同長大的人,心中竟是如此想的...

“我們一道長大,我是怎樣的人,你真的不知?”

凈玉苦笑,“我豈能不知,你根本不在乎那些虛名,甚至連庵主之位,你都從未放在心上。正因為如此,我們就更討厭你...你看,這就是人的劣根吧?”

梵一心中有些刺痛,“那你所說的報應,又是什麽?即便你如此說,可你到底沒有害過我啊...”

“是嗎?五年前,在後山...”

梵一杏眸瞪圓,一個恐怖的猜想浮現...

“是我。”凈玉靜靜說道:“是我給錦衣衛指的路。”

“為什麽?”梵一想不明白。

“當日我跟隨你到後山,聽到你和那個少年的話,後來你匆匆走後,我下山碰到了錦衣衛。”凈玉流下淚來,“我妒忌你,想給你添堵,你想救人,我偏不讓你如願。再說了,錦衣衛緝拿的是罪犯,所以,我沒有做錯...”

“所以呢?既然你認為沒錯,如今又哭什麽?”

梵一的心臟疼的窒息。

原來,那兩個錦衣衛並非胡謅。

就是這樣一個偏差,她沒有救到他。

她忽然喘不過氣,起身欲往外,塌上的人忽然大聲喊住她——

“對不起,不論你信不信,當日你回來後大病一場,我就後悔了。”凈玉哭著喊:“我心中明白,你想要救的人,必定不是個惡人。但卻因為我,那個人失去了獲救的機會...”

梵一擡腿往外走,身後的人還在輕喃...

“如今,我也遭到報應了...呵,可笑啊!”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怔怔坐著,腦袋裏全是空白,直到師姐來喚她用晚膳...

見她臉色極差,用完晚膳後,緣竹便喚了她進屋說話。

“梵一。”緣竹擔憂的看她,隨即望向她的烏發,揉了揉,“明日師父為你落發吧。”

梵一猛然驚醒,起身在緣竹面前跪下,語氣堅定:“師父,我想還俗。”

“什...什麽?”緣竹懷疑自己聽錯。

跪著的人擡眸,再次開口:“我想還俗。”

“為什麽?”緣竹將人從地上扶起,語氣哀傷:“今日你回來,我便感覺你有些不同了,告訴師父,這一年究竟發生了什麽。”

梵一紅著眼將這一年她與陳亦行之間的事悉數告訴緣竹。

“傻孩子...”緣竹眼角泛紅。

“師父不勸我,不怪我,不惱我嗎?”

望著她煞白的小臉,緣竹落淚,怪她什麽?

怪她救了庵中所有人?

“師父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可師父相信你,你不會看錯人的。”

“師父...”梵一再忍不住,淚流滿面。

但是普樂庵還俗的規矩...

緣竹嘆了口氣,終究舍不得她遭這個罪。

“既如此,明日一早你便悄悄走罷,師父就不送你了...”

梵一怔住,她豈能不知師父想護住她的用意。

若是想光明正大的走,哪能不受那三道刑罰?

可今日凈玉同她說的話,猶在耳邊回響。若她悄悄走了,師父怕是要被庵中的人指責徇私,將來還如何服眾?

更何況,她本就是做好準備回來的。

她要光明正大地回到他的身邊。

“師父。”她正色道:“我是普樂庵的人,即便要走,我也絕不悄悄的走,我不會壞了庵裏的規矩的。”

緣竹喟然,她一直都知道,這孩子看著溫和,其實骨子裏倔得很。

“若按規矩,那三道刑罰...梵一,你遭不住的啊...”

“師父。”她臉色煞白,卻面帶微笑:“我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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