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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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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凜在墻紙上寫:“此一戰,開戰前兩方士氣均等,賦值為5。戰後,敵敗我勝,士氣變為6:4,我方戰意提升一格,敵人士氣衰落一格,回營整頓。”

“我方盾甲損失1,可即刻補足,敵方兵數損失3,不可再生。”

眾人:……

跟小孩鬧著玩似的,是那種一邊讓人覺得滑稽,一邊又忍不住往下聽的小孩游戲規則。

半晌,有人結舌問。

“那敵人要是不出城呢?左右他們是守城方,死活不出來,打定主意悶頭死守,什麽火雷壕溝豈不都成了無用之功?”

陸明睿笑道:“不出城更好,若是壕溝挖得深長,能連上護城河最好,咱就能順河派一路小兵潛入敵城,立刻能直搗黃龍,成裏應外合之勢。”

江凜補了一句:“也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站在城下,虐殺敵方戰俘,敵不出戰,則士氣減1。等士氣減到頭了,圍城必勝。”

將軍們順著這幾個步驟想了想,又斥一句:“……黃口小兒,說得輕巧。”

聲調卻沒之前有力了。

江凜站這兒一刻鐘,聽了三遍“黃口小兒”,他也不惱,微微一笑。

“此法,就叫做兵棋推演,是一種精妙絕倫的布棋法——諸位好玩象棋,可知象棋有多少種走法?”

陸明睿是棋道行家,不作多想,便答。

“第一步有四十餘種走法,但實用的起步,兩只手數得出。”

“性情剛猛的,起炮在中宮;保守的,起手飛相或上仕,先手變後手,步步後應;又有小兵探路,起馬、過宮炮之屬,說是千變萬化也不為過。”

江凜點頭:“若說象棋千變萬化,那兵棋推演,每三步內都有千變萬化。學通以後,可將天時、地利、人和、時局,通通算進棋中,將兵法謀略變成一道道術算題。”

自進帳後就沒換過表情的陸明睿,終於露出了目瞪口呆的傻樣子。

江凜回身道:“一套兵棋系統,需要海量的數據支撐——比如風雪拖累行軍速度,大雪、中雪、小雪對各兵種的拖累該分別賦什麽值?得在實戰中測算,但只要能精確賦值,就能提前預測行軍速度。”

“前軍需不需要放慢速度等待後軍?兩路出兵,左翼大軍走沙地,右路走林地,碰頭的時間會差多少?幾時幾刻能合圍成功?以敵人行軍速度,容錯時間在多久?全能算出來。”

“兵謀靠謀,需得培養出神乎其神的奇才,盼著這奇才有天助,有神通,盼著他這輩子別出一回錯。”

“而數據靠算,需要一大批長於數算的文吏,但只要算出賦值,列好公式,實戰中按實況代入賦值,就能預測我方勝算有多大。把所有低於八成勝算的排兵方法都舍掉,剩下的,都可以一試。”

將軍們總算不說“黃口小兒”了,結結巴巴。

“你這,紙上談兵……”

“小蕭!”一位老將軍截斷諸將的話,沈沈喝了一聲。

“老夫聽不懂那些虛的,也沒學過數,不會使算盤。饒是你紙上談兵,能說服我們幾個老家夥也算是你的能耐,我只問你:此戰咱們敗得慘,若你在上馬關做帥,你當如何?”

“但凡你說得有理,老夫當即奏請殿下號令全軍大將,就按著你這書,從頭兒學術算去!”

話說得重,擲地有聲。

江凜轉頭去看二殿下。

晏少昰微微一闔眼,又睜開,肖似一個點頭。

頭疼得厲害,他有點恍惚,迷迷糊糊看錯了人,江凜的身形漸漸和唐荼荼合到了一處去。

他想,讓他們這樣的人立威,立住腳,真是一件輕巧事,只要露出三分所長,就能取信於身邊人。

江凜前日來了軍營,落腳後就推演過這一戰了,聞言不慌不忙,踩著沙盤站到了上馬關模型前。

“倘若是我,我會叫一小股炮兵推炮出城。”

老將軍沈聲問:“那不是出去送死嗎?”

江凜低著頭,短|槍尖在沙上劃了半個圈,是以上馬關為中心、火炮的最遠射距,他道:“這是火力支援的有效範圍,火炮射距最遠四裏地。”

“元人幾萬騎兵大舉進犯,動向只會有兩種,其一,趁著咱們上馬關城門大開,攻進來;其二,兩翼回包,絞殺外邊一萬五的兵。”

“顧及城中將士和百姓安危,我率這小股炮兵出城後,立刻關城門,最壞的結果是多犧牲這一小股炮兵,是也不是?”

老將軍點頭。

江凜:“假設元兵按動向一行進,幾萬騎兵越過咱們在外那一萬五的兵,直接來攻上馬關——元騎兵帶刀負甲,以最快的馬速疾沖,沖過這四裏地需要半刻鐘,也就是說,在這半刻鐘內,城墻上下的火炮兵都可以不休止地開炮,消磨他們兵力。”

“以我軍炮兵的攻擊力賦值,這半刻鐘,足以消耗敵騎兵三分之一,元人攻不進來。”

“而城外的一萬五兵馬,就有了足夠的工夫重新整頓,立刻折身回護主城,我方反而成內外合圍之勢,叫元兵落於被動。”

將軍們又愕然呆住。

這意思是……

看到敵軍幾萬騎兵大舉沖向上馬關的那一瞬間,就能確定元人只是佯裝攻城了,意在誘我軍關死城門,將在外的一萬五兵馬徹底送上了絕路,好供他們慢慢消遣。

元人那大帥不是蠢貨,自然不可能光帶著騎兵來攻城,以肉體凡軀來扛火炮,背後還要扛一萬五的將士反打。

只是他們幾萬人的騎兵陣仗太大,馬蹄踏起黃塵滾滾,如黑雲壓境一般,毫無征兆地覆頂而來,誰敢留著城門不關等他們來?

萬一城破,那可是整個上北路失守。

孫副帥下令關城門,在場每個將軍都親耳聽見了,無人有異議啊!

此時經一個小輩一點,如醍醐灌頂。

那老將軍啞聲問:“帶出城的小股火炮兵,又是何用?”

江凜槍尖向前劃出一線。

“做好全員犧牲的準備,向前推進——因元軍選擇了行軍路線二,回圍我方在外的一萬五攻城兵——則此時,我方城下火炮兵向前推進,緊隨其後,炮裏裝填土彈,土彈輕飄,填藥少,不炸膛,能連發,射程四裏富富餘餘。”

陸明睿雙眼銳亮:“為何是土彈?”

江凜:“土彈落地炸開,幾乎傷不著人,對元兵造不成傷害,但土彈炸開後的氣流卻能震起漫天黃沙。”

“騎兵最怕視線受阻,沙塵滾滾之時,元騎兵不敢冒進,我方一萬五部隊中落在後頭的殘兵,沒準能借著風沙掩護逃回來——哪怕逃不回來,也能拖住元騎兵的速度,等著葛、晁二將整好隊,黃沙散盡的工夫,足夠二將率大批精騎反打回來。”

江凜淡聲道:“陷陣之志,有死無生。從軍者,穿上甲的那一刻就得做好赴死的準備了,死前多殺幾個敵,死得就不冤。”

那老將軍心痛地捶了下胸口。這話,說到心坎裏去了。

等前頭的二位小將整好精騎隊伍,早遲了,幾千殘兵對上十倍之數的敵,死得慘哪。

聽江凜幾句點破那日戰局,晏少昰頭疼得更厲害了,出聲前勻勻入了一口氣,怕聲音變調。

“你繼續說。”

江凜:“即便我方城門緊鎖,城墻上的火炮根本轟不到地方,我也會令城頭的火器營全員開炮,轟出驚天動地的動靜來。”

某一瞬間,晏少昰合上了他的思路,卻還是恍惚地問了聲。

“……為何?”

江凜:“聽說元人馴馬,會以鞭炮栓在馬腳上,鍛煉戰馬臨危不亂的本事。但馬馴得再好,聽見驚天動地的火炮聲,也不會分毫不亂,只要他們勻出禦馬的工夫,就是拖累了攻擊速度。”

“先以泥彈阻擾視線,再以鐵火彈的動靜威懾,元軍必亂。有他們亂的這工夫,葛晁二將,進可多殺些敵,退可退守赤城。”

“赤城城墻被炸成了殘垣斷壁也不怕,直接深入城池,我方從陣地戰轉成巷戰,巷戰中,會弱化敵軍人數的優勢,攻守自如,可等待大軍來援。”

老將軍哽咽了聲:“不會有援兵了,他們註定是個死。”

上馬關不敢再派援兵了,否則城防危矣。

江凜:“那就不援。退一步說,倘若諸位落入敵軍埋伏,四面楚歌之時,最想聽到什麽?”

“一定是援兵的動靜。我方前兵離得太遠,他們看不到上馬關城門已經關上了,也不知自己被舍棄了——如果此時上馬關方向響起火炮聲,前兵必定會猜測有大軍出城來援。”

有小將軍瞠目窒口:“這……這不是蒙騙嗎?”

出關的一萬五將士屍骨無存,死前竟還得受這一騙?

江凜轉頭看他。

“前兵遇伏,是必死之局。絕境之下激出的戰意漲一分,就能多撐一刻,多殺幾個敵,也算是死得其所,是也不是?何況,元人聽到身後火炮聲震天,能不分心回頭看看麽?”

大帳裏靜得落針可聞。

——死鎖城門、不派援軍、靜悄悄的上馬關。那些陣亡將士闔眼前的最後一秒,在想什麽呢?

——若是那時炮響了,葛家晁家那倆小將,會不會驚怔回頭,喊著“援軍來了!隨我殺出去”,再爭一口氣?

在座的將軍裏不乏老將,最膈應的就是紙上談兵,庸才瞎指揮。

這孩子面孔稚嫩,分明沒經過實戰,只考過個鄉試,好像是什麽皇上點出來的“神童子”。除此之外,沒什麽可稱道的。

他分明沒見過戰場,甚至未必見過死人。

但諸將軍都忍不住去想。

如果……真的按他說的,關關算,步步算,前軍算,後軍算,主帥算,這一戰,未必不能打。

天時,地利,人和。

四時之序、節氣變更、局部氣象;山川地勢、河流走向;人心向背、戰意盛衰、軍需後備補給……倘若全部可算,何止千變萬化,十萬八千變都不止。

幾位將軍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再看面前這小小少年,大冬天,他坐在帳裏都熱得出汗,分明是個血熱火足的小夥兒,心卻是冷的。

他能渾不在意地說出“犧牲一軍”,也能將“死得其所”含在嘴邊。

這是天生的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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