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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為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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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東宮做什麽?是辭雨怎麽了?”子歸搶上前來道。

然而成王已經不會回答他了,他的喉間發出一種並不響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身體在一陣顫栗後倏然平靜下來,眼睛半合著,仍舊望著清昭的臉。

清昭默不作聲地待了片刻,重新將手探向他的後腦,果不出所料的,摸到一個已然腫起的包塊。她又捏了捏成王保存尚完好的袖口,把手放到鼻子下面,是火油味。

“我們快走。”子歸催促道。

清昭冰冷著臉色站起身來,最後看了一眼如今已是一具焦屍的成王,大步向東宮而去,但仍不忘安慰子歸:“師兄莫慌,辭雨身懷仙術,凡人能奈她何。”

子歸的面色稍霽,但也只是少許而已,“話雖如此,我總是心慌。戉瑯劍現世,天降異象,她如何還不來與我們會合。”

“她主意大你又不是不知道,也許已經在東宮將太子制住了也未可知啊。”清昭不敢直言辭雨與太子之事,只得搜腸刮肚道,“剛才成王那句話,可能只是他被太子害到這個地步,期望我們替他報了仇吧。”

子歸輕輕點了點頭,也不知是信了沒有,清昭努力壓下心中不祥的感覺。她這話既是勸子歸,也是在安慰自己了。

二人腳下不停,東宮很快便出現在眼前,清昭心頭的陰雲越發濃重。此處沒有被火殃及,但出了這樣大的事,宮門前卻安靜得不正常,連往日值守的宮人都不見蹤影。

這倒也替他們省了事,二人長驅直入,直闖進大門洞開的正殿,裏面空無一人,清昭眉頭一挑,心說難道來晚一步,已經跑了?當下退出來,沖子歸道:“我們分頭搜。”

子歸剛要應下,卻聽不遠處傳來一個清越聲音:“禽獸不如的東西,想跑?”

二人錯愕,正要上前去一看究竟,已見一個嬌小身影提著另一個高大的從空中飛來,轉瞬就到了眼前,將其惡狠狠摜在地上,而身後傳來一陣紛亂奔跑聲,其中有幾個聲音喊著“太子”。

清昭定睛一看,地上那人竟然真是蕭懷,不過此刻換了身極樸素的打扮,和往日雍容華貴的太子大相徑庭,以至於她第一眼沒能認出來。她再看一眼那提他來的人,徹底驚呆了,那竟然是白苓。

“你怎麽會在這裏?”她詫異道。

“幾個時辰前天地突變,一猜也大約是你們這檔子事,月荒之前都告訴我了。”白苓如今不再作寵妾打扮,陡然一身清爽,倒比從前更有三分風骨,厭惡地看了一眼太子,“我來時他正要從後門跑,這種東西……”

“惡婦!”太子掙紮著爬起來,雖模樣狼狽,開口卻還有幾分往日的威儀,“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身為妖物而與本殿共枕良久,本殿尚且未治你的罪,你倒辱罵起本殿來!”

“我呸,你與我哪裏是夫妻?”白苓瞇了瞇眼,口氣嫌惡,“你不過將我當做玩物罷了,許氏陷害我的時候,你護過我半點嗎?”

說話的當口,那些本欲護送太子逃脫的宮人都已七七八八追了上來,但見這劍拔弩張的氣勢,哪個也不敢上前,只跪成一片哭嚎。子歸向其中掃了一眼,額角便突地一跳,低頭問:“辭雨呢?”

太子望著他不答話,清昭唯恐他聽不明白,覆問了一句:“遲雨,和我一起進東宮的,在哪裏?”

一旁的白苓神色變了一變,抿起唇來,而太子忽然揚起一個笑容,在清昭不解的眼神中,他的嘴咧得越來越大,幾乎到了一個令人觀之不適的地步,同時發出一種詭異的“呵呵”聲,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清昭。

清昭毛骨悚然,錚地一聲拔出腰際的雲清劍架上他的喉頭:“快說,不然老娘殺了你!”

然而面對她的盛怒,太子的笑聲都沒有斷一下,仿佛她手中不是利劍,而是一根樹枝一樣。清昭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一時倒楞住了,子歸難得地動了肝火,上前一步就想收拾他。

白苓卻忽然按了按清昭持劍的手,神情掙紮,似乎下了什麽極大的決心一般:“你們……進屋看看吧。”

聽著她的語氣,清昭心裏便是一涼,急忙將劍一收,閃身進正殿,子歸亦緊緊相隨。

正殿中空空蕩蕩,與他們先前進來時一樣,哪裏有半個人影,清昭的背上立刻沁出冷汗,手都開始發起抖來。好像直覺一般,她將目光定在桌上,她遠遠地看見,上面有一個大海碗和一個白釉小碗。

她強忍著腿軟,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先聞到一種淡淡的奇香,然後就看見了海碗裏的東西。

那是一碗肉粥。

胃裏一瞬間劇烈翻湧,她一個箭步沖到墻邊,大口大口地嘔吐起來。她自打踏上往東海的路後,就再沒有吃過東西,此刻能吐出來的不過是膽汁罷了,饒是如此,她依然將整個胃倒空了才勉強停下,腹中仍在一陣陣抽搐絞痛。

“對不起。”耳邊響起白苓的聲音,“我來晚了一步。”

清昭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夠扶著墻不倒下,她咬緊牙關,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不似人聲:“辭雨……呢?”

她終究說不出屍身二字。

白苓的眼睛垂得更低了:“在後院,已經被燒得差不多了,你不會想看見的。”

頭腦裏陡然炸開的怒火幾乎燃盡清昭的理智,她猛然回身,越過跪倒在桌旁的子歸,沖到被白苓揪進殿中的太子身旁,狠狠一拳直中他面門,立刻又加上一腳將他踹倒在地,雲清劍即刻割破了他的咽喉。

望著那養尊處優的頸子上的一抹鮮血,清昭花費了畢生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沒有將劍再向前送半寸。她凝視著那雙令她憎惡的眸子,裏面的恐懼混雜著嘲諷。

辭雨,那個總是歡蹦亂跳的辭雨,大咧咧自稱姑奶奶的辭雨,和她玩笑起來沒個正型的辭雨,能把子歸欺負到沒脾氣的辭雨,怎麽可能就這樣輕描淡寫地死了,連招呼都不和她打一聲!她憑什麽!

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可偏偏太子的那張臉卻清清楚楚,清昭啞聲道:“她是修仙之人,你如何殺了她的?”

太子揚了揚眉,滿目挑釁:“一劑迷藥就解決了。她對本殿死心塌地,半點防備都不曾有。”

清昭的劍尖陡然向前一送,更多的鮮血流了出來,離他的喉管卻還差兩分。太子嗆咳了幾聲,伸手摸了摸蜿蜒而下的血,咯咯地笑起來。

“你不敢殺本殿嗎?連為遲雨那個蠢女人報仇……”

清昭倏然撤回劍,蹲下身去,用力捏住了他的咽喉,將他的後半句話生生扼斷,在她的用力之下,鮮血迅速地從傷口湧出。

在那一瞬間,白苓以為她要扭斷蕭懷的脖子了。然而她並沒有,她只是維持著那個動作看著太子的臉,眼中濃重的悲哀幾乎暗過外面的天色。

辭雨,你果然是個蠢女人,這就是你不管不顧愛上,並為之丟了性命的人嗎。你可知道,他自始至終喜歡的都不是你,而是你的血肉。

還有南陵,她的手不自覺地收緊,能告訴太子辭雨和她的身份的,只有南陵。雖然她同情他幼年的遭遇,但是這一切都是由他挑起,她的師父已經為此而死,如今辭雨的債也要算在他頭上。希望相籬已經結果了他的孽子,否則她稍後便去親手料理他。

在她的緊扼下,太子的臉迅速漲成豬肝色,清昭幾乎將牙咬碎,卻終究將手放松了一些。她瞪著赤紅的眼睛,一字一字道:“你給我記住,她叫辭雨。”

太子喘咳著,眼神有片刻的不解,仿佛在想這一字之差很重要嗎。是啊,很重要嗎。

說完剛才的那句話後,清昭仿佛脫了力,猛然松手,任他重重摔落地上,再度開口時聲音麻木而平淡。

“火是你放的,成王也是你派人敲昏扔在小路上的。”

這並不是一個問句,但太子倒十分坦蕩地點了點頭:“是,他對你的那些體貼,也是本殿讓他做出來的。”

清昭從鼻子裏輕哧了一聲。所謂兩手準備,大抵如此,如果南陵沒能為他帶來浮桑人,他就會用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女人煮粥,堂堂一國太子,動用這樣下三濫的手段,真是可憐。不過南陵說話也不盡不實,他沒有告訴他們只有辭雨才是浮桑人,白費了成王這些工夫。

她仔細地端詳著這張令她惡心的臉,這副皮囊下是怎樣的一只禽獸啊。

她轉頭看向子歸,那個曾經溫和得像一陣清風的少年,此刻跪在地上,手撐著地,緊閉的雙眼裏滾出大顆大顆的淚珠,他的身軀劇烈地抖動著,卻始終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她忽然起身,丟下錯愕的太子,大步向門外走去。經過白苓身邊時,白苓低聲問她:“怎麽處理這東西?”

清昭想了想:“勞你替我看著他,我不會這麽輕易就讓他死了。另外,請你替我照顧子歸。”

白苓鄭重應了,清昭走出殿門,縱身而起,馬不停蹄向國師府去。如何向相籬道出辭雨的死訊是之後的問題,眼下她只想確認一件事——南陵死透了沒有。

然而她看見的,是一片連廢墟都稱不上的齏粉。

浮桑禁術同歸,除了神物,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幸免。

這一日,她跪在地上,將那片足有二尺厚的灰土色粉末一寸一寸翻了個遍,最終只找到一柄戉瑯劍。

天邊傳來大鵬鳥的鳴叫,她一頭一臉的灰,跪在那曾經是國師府的地方,從懷中摸出相籬交給她的錦囊打開,玄鳥璧在暗紅的天光下仿佛白玉染血,分外妖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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