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雲涯，其中不乏惶恐不安者，清昭以為這是再自然不過的，如果他不是她的師父，她一定也會害怕。

然而他是，所以清昭只是穿過眾人走到他身邊，問他：“師父，我們現在如何打算？”

雲涯淡淡地笑了笑：“後面追兵眾多，而此間大多不是修行之人，原路出去無異於以卵擊石，勢必要另開一條出路。不過恐怕地面上仍有國師弟子，所以這個出口，應當開得盡量偏僻。”

他擡手指向石墻與天頂相接處，“這是國師府的東北角，也是整個國師府最僻靜的所在，眼下應當守衛不多，後面便是蒙山，最有利於逃脫。”

清昭稍一思索，便在心裏感嘆這個計策委實是妙。

皇家講究背山面水，國師府又緊挨著皇城，因而背靠京城北面的蒙山。這座山說大不是很大，說高也並不高，但勝在與幾個小山頭連綿一片，真要細細搜索起來，也不是幾日的工夫。

眼下他們強行另辟蹊徑出去，帶著這麽多人，用星移術來不及，駕雲又過於紮眼，定然要被追上，唯有躲進蒙山，雖然時值冬日，草木稀疏，但好在有夜色掩藏行蹤。只要能找到一個暫時安全的地方，便能用星移術一個個將這些人送出去，大不了耗些工夫。

雲涯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她是明白了，眼底流露出幾分欣慰，向她道：“小昭，我來施術破開地牢，如果那些人追來，你要保護大家。”

清昭怔了怔，看著他的眼睛，忽然笑了開來，用力地點了點頭。

一直以來，雲涯都極愛護她這個徒弟，凡事都恨不能將她護得嚴嚴實實的，自己一個人去面對一切，所以最初聽聞朝廷搜捕浮桑人時，寧願狠心將她趕走，也不願意讓她有一絲遭到危險的可能，盡管最後反而事與願違。

這種保護很令清昭感動，但有時也會感到沮喪，覺得自己是一個很沒用的人。而剛才，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能真的為雲涯和其他人做些什麽。盡管她的力量依舊渺小，可是這種感覺就好像，她終於有了一點點和雲涯並肩而立的資格。

於是她護著眾人退開幾步，只見雲涯擡手結印，忽地廣袖一揚，掌心便迸發出一道金色光華，直向地牢天頂而去，霎時間表面的巖石崩裂一片。

四周響起一片低低的讚嘆聲，想必在這些不習術法的人眼中，這一景象是相當壯觀的，然而清昭看了一眼，心裏便有些不安。這法力的註入太強勁了，雲涯方才對陣國師時傷得並不輕，如此消耗，恐怕難以為繼。

她一邊留心著後面追兵的動靜，一邊註視著眼前的情形，眉頭便越發擰緊了。按理說不過一道石壁，即便厚些，在術法下也並沒有多難以摧毀，如何會毫無進展。

月荒細看了幾眼，便在她耳邊解釋道：“這地牢裏面用的石頭尋常，但外層是北方山脈的黑曜巖，十分堅固，又加了七七四十九道咒術，一時半會兒劈不開來。”

清昭仔細一瞧，果然見那巖石崩落之處，現出其後的一片幽黑來，術法擊於其上，便如凡人放煙花一般，光芒紛落如雨，而不見絲毫損毀。

“那你可有辦法？”她急道。

話音未落，卻見雲涯長眉蹙起，掌心光華猛然大盛，那以咒術加持的黑曜巖應聲而裂，只是他緊抿的唇角也沁出一絲殷紅。

“師父！”清昭大駭，本能地想要飛身上前，卻被一把拽住。

“別沖動。”一路嬉皮笑臉的月荒，此刻驀然換上一副嚴肅面容，令人很不習慣，“你聽，追兵快到了，這時候攔他，丟的不是你一個人的命。”

清昭怔了怔神，聲音立刻低下去許多，而眼中焦急之色未減：“可是他之前和國師作戰，已經受了很重的傷了，他不能……”

“那是你能替他，還是我能替他？我現在是廢妖一個，你又……不是我說你，你要能有他十分之一的修為也行啊。”

清昭氣結，正欲與他鬥上幾句，卻陡然被他最後一句話點醒，眼中瞬時精光逼人：“如果有他一半的修為呢？”

月荒被她瞪得嚇了一大跳，舌頭都有些短：“要，要是有他一半還等什麽，肯定比他這樣撐著強啊。”

清昭忽地嫣然一笑，身形一動已搶上前，留一句話掠過月荒耳畔：“好，那你得賣我一個人情，擋住那群孫子！”

“哎！”月荒一個沒拽住，便眼睜睜地看著她趁雲涯不備，一把將其推開，同時喊道：“師父你快替月荒解了伏妖鎖，這裏我來！”

這不是胡鬧嗎，這小丫頭哪裏能有她師父的一半修為？月荒正要跳腳，卻見清昭將手一揮，手中寶劍如有靈性一般，自己躍上半空，仿佛還因喜悅而微微顫抖。

清昭又一咬牙，掌心聚起一道與雲涯的極為相似的光芒，雖然黯淡許多，卻一望便知乃一脈相承。這光芒卻並不往被破開一半的天頂去，而是直直註入劍中，瞬息之間，劍身發出一聲清嘯，從劍尖迸出的已是一道耀目華練，所至之處，黑曜巖紛紛剝落。

周遭眾人又是一片驚呼，清昭只勉力堅持，使掌心法力不竭。

若單論她的修為，她自認再過千年也無法趕上雲涯，但是雲涯贈予她的這柄劍，卻是以他的一半修為鑄成的靈器，在此關頭如有神助。

清昭的嘴角勾起一個微笑，師父，你給我的禮物，我終究沒有辜負它。

卻說她如此一番自作主張，雲涯即便心下再氣，到底也不是多作糾纏的時候，當下掃了一眼月荒頸中金環，擡手撚訣，於其上迅速輕點數下，這看似天衣無縫的金環便倏忽間從中脫開，應聲而落。

恰在此時，追殺聲姍姍來遲，眾浮桑人驚恐後退，雲涯與月荒飛身迎上，一人手握長劍，一人赤手空拳，所修雖非同道，卻是出奇的默契，一壁迎敵，一壁回護，數十招間，已斬殺對方數人。

“今天走背字！”其中一人差點被月荒卸了一條胳膊，惡聲道，“要不是那黑衣小子殺個回馬槍，我們何至於這樣難堪。”

另一人呸了一聲，喊道：“別說了，快回去等三師兄他們援手！”

說著幾人一記虛晃，竟是臨陣脫逃，回去搬救兵了。雲涯與月荒也無心乘勝追擊，由得他們去罷。

清昭將他們的話聽在耳中，楞了一瞬，在豁然開朗的同時，便險些笑出來。難怪這些道人明明熟門熟路，卻追來得這樣慢，原來是被絆住了手腳，只不知相籬得知他被稱為黑衣小子，會是怎樣一副精彩的面容。

正這樣想著，只聽轟的一聲，頭頂驀地石塊崩塌，塵土飛揚，眾人忙忙地向後避讓。清昭源源不斷傾瀉的法力陡然失了目標，身子一晃，險些摔倒，虧得有人及時扶住，雲清劍沒了依憑，叮當墜地。

“小昭，你沒事罷？”雲涯的聲音響起在耳畔，透著不能更明顯的擔憂。

清昭急忙站穩，搖頭道：“沒事，我們快走。”

雲涯深深望她一眼，轉身向眾人道：“諸位請聚攏到一處，我駕雲帶大家上去。”

在人們聚過來的間隙，他俯身撿起落在地上的雲清劍，用衣袖仔細地撣了撣塵土，眉宇間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溫柔，便要遞給清昭。清昭忙要去接，不料他的手卻在半空中頓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劍柄上的某處，眉頭微微蹙起，似是迷惑，下一刻卻又舒展開來，嘴唇輕輕動了一動，什麽都沒有說，眼底卻忽地沁出笑意。

清昭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劍柄的紋飾之間，“雲清”二字赫然泛著淡淡華光，與初現時大不相同，竟似有了靈氣一般。

她臉上騰地一下紅得幾乎燒起來，也顧不得去想如何會生出這變化，幾乎是慌亂地從雲涯手中奪過劍，藏在身後。

雲涯只垂下眼簾，揚了揚唇角，並未發一言，環顧眾人都圍在了身旁，便運起法力，頓時眾人腳下憑空聚起祥雲，飄飄蕩蕩，轉瞬之間便由破出的缺口上到地面。

舉目四顧，此處果然已近高大的圍墻，遠處一片沸反盈天，有門人弟子來回奔走，還有熊熊火光，想必正是方才大戰闖下的禍。雲涯正要領眾人駕雲逾墻，不想卻被一個聲音打斷。

“你們這麽多人，接下來又往哪裏跑？還不是坐以待斃。”

清昭聽著不入耳，便與月荒擡杠：“那照你說，我們該怎麽辦？”

這人非但不惱，反而嘿嘿一笑：“那你們站遠些，我怕扇著你們。”

眾人未解其意，方才本能地後退幾步，便覺眼前一股疾風卷過，體弱些的幾乎被刮倒，清昭亦是連眼睛都睜不開。待到風定，她一手撥著亂發向前看去，卻是驚得話也說不出來。

眼前哪裏有什麽月荒，赫然是一只巨鳥，身披褐羽，上泛流光，喙與指爪俱是燦金色，一雙明眸宛如琥珀，此刻直直盯著清昭，深處藏笑。其身軀之寬闊，怕是乘百人也有餘，那雙翅膀一扇，恐怕尋常樓房都要倒了。

“你，你……”清昭幾欲絕倒，半天回不過神來。這廝到底是個什麽妖怪？

“沒時間說話了，快上來。”

清昭擡頭看去，果然，這樣大的動靜無人會註意不到，此刻已有許多道人向此間趕來。而在她幫著眾人爬上鳥背時，眼角卻見雲涯非但不上來，反而提劍迎去。

“師父，你要去哪裏？”她疾呼。

雲涯回頭淡淡一笑：“乖，你送大家走，回去等我。我要去助你相籬師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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