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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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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之後的數日,清昭每天都揣著心事,每當臨近申時,更是一顆心懸著。但幾天過去,卻是風平浪靜,一絲響動也沒有。

她與雲涯天天在燕雲樓守著,有時甚至會產生一種錯覺,仿佛從來不曾有過什麽國師和陰謀,他們只是混跡京城無所事事的一對師徒而已。只有相籬一天比一天沈重的臉色,提醒著她前方還有一場惡戰。

相籬的脾氣如今一日三變,一會兒責怪子歸沒能耐,這麽多天還打點不妥當,一會兒又擔心子歸已在國師府裏遭遇了不測,怪自己沒教好他本事,弄得清昭一見到他就忍不住緊張,連帶著心裏也七上八下的。

原本清昭的意思是,她獨自來蹲點就行了,雲涯的傷還沒好,應當多休息,可是雲涯執意日日和她一道來,攔都攔不住。

“就這麽不想和為師一同出門嗎?嗯,徒弟大了是留不住啊。”雲涯如是說。

清昭就連忙擦頭上的汗:“沒有的事,這不是你身上還有傷嗎,天天往外跑也不怕養不好?”

雲涯覷她一眼,十分坦然:“難道每日對著你師伯,便能養好了嗎?”

清昭仔細地想了一想,不得不承認他說的也有道理。

清昭曾問過雲涯好幾次,他們在國師府那夜的情形究竟如何,他受了什麽樣的傷,有多嚴重,雲涯卻一概不答,只道:“你看我不是站在這裏嗎,能有多大的事?”

她若再追問幾句,雲涯便笑瞇瞇地摸她的頭:“事情都過去了,還拿出來嚇你做什麽。”

這一日,他們如往常一樣,未時過半便慢悠悠地往城裏走,畢竟他們在京郊的院子離鬧市有些路程,而在京中無論駕雲還是使用星移術顯然都不合適。

然而今天不知是為什麽,街上的人格外多,路兩旁也擺出了許多攤位,擠擠挨挨的,一會兒的工夫,清昭已與不下十個人擦碰過了。

她自己倒沒什麽要緊,但她擔心雲涯有傷未愈,被這些沒輕沒重的凡人撞來撞去,萬一再加重了呢,於是一路擡手將雲涯護得嚴嚴實實,活像護食一般,格外辛苦。

雲涯便忍不住笑道:“為師還沒有這樣不濟。”

清昭撇撇嘴:“不行,你有傷在身,我說了算。”

這個小徒弟向來很聽他的話,甚少有如此霸道的模樣,偏還霸道得很可愛,雲涯唇邊的笑容愈發燦爛,“可是你一個女孩家,護著我一個男子,怕要被旁人在背後指點了。”

“他們指點他們的去。”清昭頭一昂,“我心疼自己師父,與他們有什麽相幹。”

於是雲涯便不再作聲,只帶著柔和的笑意,任由她護著自己一路向前行去。

而清昭亦在左顧右盼間,將一抹笑容與酸楚同時掩去。也只有在這樣耍賴玩笑的時候,她才敢於將心疼二字說出口吧,反正聽過便過,誰也不會當真的。

今日這路行起來很是緩慢,走得時間長了,眼前總是黑壓壓的一片人,清昭的神思便有些游離。

她離開皇宮已經有好些天了,當日她是在看守內監們的眼皮子底下進了白苓的寢殿,結果兩個人雙雙就地失蹤,她都能夠想象眾人得知時的神情。不知道辭雨此刻怎樣了,有沒有被盤問為難,會不會怨她連個招呼都不打便一走了之?

想到辭雨,她的心頭便沈了幾分,那種悶脹又泛了上來。冤孽啊,終究是冤孽。

正在她走神的當口,耳邊卻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公子,小姐,買一對兒同心佩吧?”

清昭楞了一楞,停下腳步問道:“什麽?”

那攤販一看有生意,忙熱絡地解釋道:“同心佩嘛,就是兩塊相配的玉佩,兩人各持一塊,作定情信物的。二位買一對,保管和和美美,舉案齊眉。”

清昭騰地一下面紅耳赤,連擡頭看一眼雲涯都不敢,慌張道:“你,你別亂說,我們不是……”

身旁的雲涯靜靜的,一言不發,清昭心裏愈發著急。壞了壞了,雖說師父性子寬和,被人這樣誤會,恐怕是要不高興了。

那攤販望望她,又望望雲涯,作茅塞頓開狀,嗐了一聲:“瞧我這眼神,原來是兄妹,哎呀,還請二位包涵。”

清昭也沒那臉皮同他解釋,他們實則是師徒來著,為了掩飾窘迫,她故意避開話題道:“大哥,勞煩和您打聽一下,今天是什麽日子,怎麽街上人這樣多?”

攤販打量她一眼,笑開了:“聽口音,姑娘是打南方來的吧?怕不是趕路趕得日子都忘了,今兒是臘八啊,俗話說嘛,過了臘八就是年。今兒有集市,這都是來趕集的。”

清昭這才恍然大悟。

他們從前在山上,於年節習俗上較為淡泊,今年倒是下了山,然而事情一出連著一出,整日裏要緊事還操心不完,哪有閑心去數日子,是以連今朝是何年何月都忘了。

謝過那攤販,她連忙拽著雲涯走開去,唯恐再生出什麽尷尬。

然而臨走前,她終究還是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那攤子上的同心佩各式各樣,有圓的,有方的,還有魚形的,顏色也是白的青的都有,說實在的,定然不是什麽好玉,但就是無端端地讓她心生羨慕。

走出一段,見雲涯始終沒再說話,清昭心裏忐忑,扭頭道:“師父,那人忒沒眼力見兒了,你不要生氣。”

雲涯瞥她一眼,轉開臉去沈默了片刻,“我沒有生氣。”

話雖這樣講,清昭卻總覺得他有些不高興了。

果然,天底下的師父都不會樂意被誤會和徒弟在一起吧,即便是雲涯這樣好脾氣的人,也做不到不生氣。所以她那些隱秘的心思,必須爛在肚子裏,誰也不能告訴,否則她今後還如何在雲涯面前自處。

二人又默默地行了一段路,正當清昭覺得氣氛有些僵硬,試圖扯出些什麽閑話來說的時候,卻是雲涯先開了口。

“小昭。”

“嗯?”

“你……在宮裏這麽久,可有遇到過特別的人嗎?”

清昭的臉黑了黑:“師父,我覺得國師,太子,狐妖,都非常特別。”

“為師不是這個意思。”如果清昭沒有看錯,雲涯的耳根略有些發紅,“我是說,有沒有像太子對辭雨那樣特別的人。”

清昭將這句話在頭腦裏轉了兩遍,才明白過來,頓時哭笑不得,直盯著雲涯看,似要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麽來,把雲涯弄得連臉都紅起來了。

“師父何出此言啊?”

雲涯依然不看她。“為師只是突然想到,你也長大了,如果真的有中意的人,一定要與師父說,即便他是太子也沒有關系。”

清昭被噎得結結實實,費了老大勁才掙紮出一句話:“您,您放心吧,徒兒當真沒有中意的人,更不可能是殺千刀的太子。”

“哦?”雲涯擡了擡眉,忽然嘆道,“哎呀,怕不是跟為師在山上修煉傻了,真愁人。”

清昭望著他一副煞有介事的神情,只覺得腦仁子一跳一跳地發疼。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個師父是聰明呢,還是傻呢。要說傻吧,他一個久居世外的神仙,竟然有朝一日會關心起徒弟的感情問題了,當真讓她大為感慨。要說聰明吧,他老人家真的一點都沒覺出來,他徒弟中意的並不是別人啊。

二人說著話,燕雲樓便在前面那個街角了,清昭不由松了一口氣,相比這一路人擠人,還是在那兒挑個僻靜處蹲點比較舒坦。

這幾日來,他們倒沒有像第一天那樣奢侈,不過是憑心情隨便找一個角落,撚了隱身訣,就在原地小聲閑聊一個時辰而已。反正無論站哪裏,整間酒樓上下的動靜都不會錯過。

今天陽光尚好,清昭本想往中間的庭院走,只是剛踏進大門,就被老掌櫃和另一個人擋了路。

“小哥,我這酒樓開了四十多年了,怎會欺你呢?”老掌櫃苦著臉道,“是當真沒有。”

因清昭和雲涯隱著身,他二人瞧不見,仍堵在門口相爭不下。

那年輕人精瘦精瘦,一身布衣打扮,此刻梗著脖子道:“不能的嘛,我家公子明明說你這裏有。”

老掌櫃恨不得捶胸賭咒:“我店裏要是有,哪裏有不做生意的道理?”

而對面也為難道:“這可怎麽辦,我家公子指明了說你店裏有,我帶不回去可不好交差啊。”

這一爭,雖是下午,仍有一些在大堂飲酒的客人跑過來,圍了一圈看熱鬧。

清昭和雲涯雖然撚了隱身訣,卻也怕被人撞上穿幫,忙忙地正要向一旁避開,就聽老掌櫃向人群道:“諸位熟客替老朽說句話,這位小哥偏說我這店裏有‘染重山’這種酒,大家可曾聽說過?”

清昭頓時就僵在了原地,只覺得門外的北風卷進來,將她吹得後背冰涼。

“這名字倒雅,不過是頭一回聽說啊。”

“小哥,我來燕雲樓總也有五六年了,確實從沒聽說過這種酒啊。”

周圍的人紛紛勸道,而清昭與雲涯對視一眼,神色各異。清昭掩不住心底的悲涼,而雲涯眼中更多的是平靜與釋然。

染重山,據說是浮桑名酒,因其酒色金紅,如秋日層林盡染,故此得名。這正是子歸與他們約定的暗號。

該來的,終究躲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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