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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心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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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然聽見她這一句話,辭雨眼角的淚光再也強忍不住,撲簌簌地落下來,一個勁地搖頭,語帶哽咽:“不是的,我不是這樣的人……”

清昭便嘆了一口氣,半是安慰半是憂心。好在,辭雨即便被情之一字沖昏了頭腦,本性依然不會改變,她終究不是一個會因為愛上惡棍,而跟著去殺人放火的人。然而,她在她的良心和感情中,應當怎麽辦?

“可是太子的野心你也看到了。”清昭聲音沈沈,“你是能勸他放棄他的籌謀,還是能與他同流合汙?”

不料她此話一出,辭雨卻驀地尖叫起來:“不要這樣說他,蕭懷不是那種人!”

“你小聲些。”清昭忙制止道,“別把旁人引來了。”

哪想到辭雨在激動之下,根本聽不進勸,將手一揚,竟是不由分說施了個屏音咒,任此間鬧得將屋頂也掀了,外面的人也聽不見分毫。

清昭措手不及,就沒能攔住她,心裏極是無奈,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祈禱之後幾日國師不會來東宮,也不會有人發現術法留下的仙氣了。

她看著辭雨胸膛起起伏伏的模樣,怒極反笑:“太子這個人,表面對誰都是溫文爾雅,和善仁慈,背地裏卻能給父皇下藥,密謀鏟除國師,在你面前貶低多年相伴的妻妾來討你的歡心。眼下他都要喝人血吃人肉了,你倒說說,他是什麽人?”

“他,他……”辭雨被她這一通話堵得張口結舌,半天沒想出詞來,索性一跺腳,喊道,“你不要亂講了!反正他就不是那樣的人!”

清昭看她涕泗橫流,頓時一個頭有兩個大,扶了扶額,不得不妥協,“好,那他做的那些事,你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便不講他了。”

辭雨抽抽噎噎的,吸了好一會兒鼻子,才能講出完整話來。

“你不知道,蕭懷他是一個很有抱負的人,等到他登上皇位的那天,一定能成為千古明君。”她用哭腫的眼睛看著清昭,眼神卻堅定得不容置疑,“他並不是想殺浮桑人,他只是太想要長生而已。是,我也承認他的行事有時不能讓所有人理解,可是他是太子啊,他有他的不得已。”

方才不還說他一點不像太子嗎,眼下怎麽又拿身份說事了?清昭哭笑不得,只覺得自己已經很難理解辭雨的想法。

“作為一個凡人,想求長生很奇怪嗎?自古以來,多少凃洲人熱衷於煉丹尋仙之道,雖然我是浮桑人,也能理解他們的心情。清昭,難道你就沒有想過要長生不老,永遠陪在雲涯師叔身邊嗎?”

在辭雨犀利的目光中,清昭陡然像被燙著了一樣,飛快地後退一步,偏開臉道:“說他就說他,何必攀誣到我頭上。”

辭雨笑了一聲,果然不再提她,而是繼續道:“蕭懷也是凡人,不管他求長生的用意高尚與否,凃洲執掌在他手中,必能保千年萬年的太平。這於天下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一個人求長生的罪過,如果當真能稱得上是罪過的話,相比讓天下人在皇權更替中承受戰亂饑荒的罪過,究竟哪一個更重呢?”

這是什麽歪理邪說?清昭看著昂首挺胸的辭雨,滿面愕然。

“辭雨,你不要被他給蒙騙了。”她急道,“你白日裏分明不是這樣說的,你自己同太子說的,浮桑藥這種東西損陰德,相伴一世已經足夠,你可別現在就忘了罷?”

在她的苦口婆心中,辭雨卻忽而一笑,那意味在清昭看來,竟有些成竹在胸的意思。

“清昭,你把我看成什麽人了?”辭雨踱開幾步,仰頭慨嘆,“我的師父,是浮桑的皇子,大長老的弟子,我縱然再不濟,也不會到了能眼看族人送命的地步。”

她這樣一講,倒讓清昭平白生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覺,不由有些尷尬:“那你的想法一天三變,你倒是說說,你現在怎麽打算?”

辭雨笑得神秘:“不是我一天三變,而是我今日恰巧想到了一個好法子。”

面對清昭猶疑的目光,她朗聲道:“你還記得玄鳥璧嗎?”

清昭被她弄得暈頭轉向,稀裏糊塗地點了點頭,卻全然不明白,辭雨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提起玄鳥璧的用意為何。

“你也知道,玄鳥璧有極好的療傷覆原之效,相傳甚至能夠生死人而肉白骨,那麽當它被時刻戴在一個人身上的時候,”辭雨驀地壓低了聲音,在這夜裏聽來甚至有些陰沈,“這個人就永遠不會死。”

清昭猛然一楞,繼而大駭,只覺得寒意從手腳沿著四肢蔓延上來,直入心房。原來辭雨打的竟是這個主意?

“這個法子,這……”她費力地吞了吞唾沫,仿佛喉嚨都粘滯在了一起,“按理說倒是可行,可是玄鳥璧只能保人不死,並不會使人青春永駐,到時候……”

她不敢去想那樣的畫面。當一個人活了成百上千年,沒有死亡,卻以正常速度持續衰老,他會變成什麽樣子?沒有人見過這樣的事情,所以她不知道,如果真的如此,那還能稱得上是一個人嗎?

然而辭雨沈浸在想出新點子的興奮中,渾然不覺,仍在興高采烈道:“這有什麽,反正他能永遠當凃洲人的皇帝,當皇帝又不看歲數模樣,我也不會嫌棄他,他變得多老我都不嫌棄。這樣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他也不用去殺浮桑人了,問題不就都解決了嗎?”

清昭望著那張被欣喜點亮的臉龐,一時間竟說不出一個字來。她總覺得事情絕非這樣簡單,可是要她當真說出哪裏不對,她卻自己也理不清頭緒。

在許久的沈默後,她終於找出了另一個勸說辭雨的由頭。

“辭雨,你喜歡太子,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對你好。”她軟聲道,“可是你有沒有留意過,待你好的並不只他一人。”

實際上她心裏想說,其實太子待你也並沒有多好,但出於唯恐辭雨再度受刺激的考慮,還是生生忍住了。

辭雨聽了她的話,當真凝神思索了片刻,正當清昭心生欣喜,以為她要開竅的時候,她卻忽然哈哈大笑:“清昭你可太逗了,你不會想說子歸吧?”

清昭在心裏為子歸哀悼了一瞬,面上仍作平常:“我是覺得子歸師兄挺好的,怎麽,難道你不喜歡他?”

辭雨的神情仿佛聽到了一個極好的笑話。“當然喜歡啊,但是……哎呀,這兩種喜歡不一樣啦。”

這是她今晚頭一個真正的笑,清昭看在眼裏,心中發酸,只能故作不解:“你說,明明兩人待你都好,為什麽你對他們的喜歡就不一樣了呢?”

“這個,怎麽和你說呢。”辭雨皺了皺鼻子,“這就好像小王爺待你也很好,可你為什麽偏偏喜歡雲涯師叔?”

“你!”清昭氣結,“你再亂編排,我……”

“好,好。”辭雨做了一個就此打住的手勢,“那我們接著前面講。你知道我是怎麽認識子歸的嗎?”

清昭滿目茫然,從她認識子歸和辭雨時起,他們就是師兄妹,她倒還真沒想過他們是怎麽認識的。

辭雨也沒有等她答話的意思,自顧自地往下說:“我遇見子歸的時候,只有五歲,他二十歲。當時正是浮桑滅國的時候。”

清昭不自覺地“啊”了一聲,這個故事倒是出乎她的想象。

“我那時候太小,很多事已經不記得了,只知道我爹娘應該是死了,而不明白是為什麽,我活了下來。”辭雨的聲音淡淡的,不像在說自己的故事,“據子歸說,他發現我的時候,是在一條河邊,我的臉向下埋在水裏,當時他還以為我已經死掉了。嗯,那種溺水的感覺我倒還記得,非常難受。”

“後來他發現我沒有死,也找不到我的爹娘,就帶著我往凃洲逃。為了避免被凃洲的軍隊發現,我們在珩羅山裏躲了十多天,全靠子歸采野果餵我。我還記得有一天,我應該是想爹娘了,特別難過吧,哭了好久,他怎麽也哄不住我,最後想到爬上樹摘蜂蜜給我。”

說到這裏,辭雨仿佛又回到了幼年的時光裏,忍不住撲哧一笑:“那時候我只記得蜂蜜很甜,別的都沒怎麽註意,後來子歸才告訴我,他被蜜蜂蟄成了個豬頭。”

清昭也跟著笑,一邊笑,心裏一邊替子歸酸楚著。你待她千般的好,她最終愛上的人,終究不是你啊。

“那段時間一直是子歸照顧著我,說實話,我是很感激他的,不然我應該早就死了。後來我們在逃難的路上偶然遇到師父,才跟著他開始修行的。”辭雨撣了撣衣擺,將回憶收尾,“所以子歸在我心裏,是像家人一樣的人,和蕭懷還是很不一樣的。”

她這最後一個字剛落,清昭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麽,小廚房的門就被砰地一聲推開,驚得兩人幾乎跳起來。

門口站著的是太子的近身內監,平日裏見了她們總是和和氣氣的,今日卻擰著一對眉毛,埋怨道:“二位姑娘,怎麽這許多人在外邊喊了這麽久,二位就是不吱聲呢?趕緊跟我往太子妃娘娘的院子裏去吧,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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