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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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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難受。

清昭扶著墻緩慢站起來,只覺得胸口幾乎要被漲破,仿佛有什麽東西迫不及待要破體而出一樣。她按緊前胸,弓著身子緩了一緩,便又是一頭汗水。

這些日子她留心下來,這胸悶之癥平日倒還好,獨獨在情緒起伏時發作得最為厲害,不論是喜是悲,皆逃不脫,方才她聽聞雲涯與相籬出事,心下大慟,是以疼痛至此。

她苦笑了一下。只能怪自己從前修煉不勤,還是個有病有災的肉體凡胎,就連此刻想撚出個什麽訣來將不適減輕些,也發現自己從未學會過。

她拭了拭額上的汗,她這樣天資愚笨的徒弟,雲涯能忍她這麽多年,委實是她的福氣。

在門口張望片刻,確認了周遭無人,她盡力保持著步伐的平穩,一步一步向太子的書房走去。

也好,她今日要做的事,若是成了,或許能幫到雲涯一些,若是敗了,她應當就沒有可能再見到雲涯了,就當她這個不成器的徒弟,最後為自己的師父做些事情吧。

今日許是大半宮人都隨著太子去了蓬萊宮的緣故,院子裏較平日頓時清靜不少,清昭正心裏高興,以為能一路暢通溜進書房,就聽前面轉角處傳來說話聲。

“你說說,你能幹成點什麽事?”是個內監略顯尖細的聲音,“管事公公不在,你連個暖爐都不記得生。”

“哎呦,我這記性。”另一個稚嫩些的嗓音道,“我錯了,我下回一定記住了。”

先前那人就哼了一聲:“同我認錯倒不必了,只是一會兒要是凍著了太子殿下與國師大人,我看你有幾個腦袋。”

聲音由遠及近,清昭本能地向後一躲,剛側身緊靠在墻上,就見一個年長些的內監數落著一個小內監,一路從她面前過去了。兩人一個說得起勁,一個愁眉苦臉,倒是都沒瞧見她。

清昭籲出一口氣,剛感到慶幸,卻忽然想起自己此刻仿佛還是在如常行走,並沒有什麽值得躲藏的,一時不由得啼笑皆非。果然做賊還是會心虛,平白緊張了這麽些時候。

她註視著那兩名內監遠去,正要繼續往書房走,肩頭卻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幹什麽呢你?”

她的背上倏然沁出一層冷汗,心慌得幾乎要跳出來,轉身看去,卻是白苓。

這也是位不好惹的主。許氏的陰險是斂在裏頭的,人人都知道她不是善角兒,但她礙於太子妃的身份,許多事情既不會也不敢做得太過,因此便揣著防備,面子上只當她還是溫柔嫻淑的未來國母就是了。

但白苓不一樣,她是極張揚外露的人,又牙尖嘴利,從不饒人,整個東宮裏恐怕沒有她沒得罪過的人,可是她的這種脾氣,卻偏讓人無法同她計較,偶有受了她氣的姬妾到太子跟前告狀,也只能得到一句淡淡的“你同她置什麽氣”。

偏偏是這樣的人,令清昭覺得很不可輕視,因為沒有人知道她膚淺的外表下,水究竟有多深。

幸而清昭雖然十分不舒服,腦子轉得還不算慢,望著白苓閃著精光的眼睛,當即腳下一個趔趄,重新靠回墻上,細聲道:“奴婢失禮了,今日身子不適,還望白娘娘見諒。”

“哦?”白苓拿杏眼在她身上瞟了一瞟,笑得令人捉摸不透,“我往日看你挺健壯的,怎麽今天倒成煨竈貓了。”

清昭不由腹誹,她自幼長在山野,是比尋常女兒家強健些,但也架不住是人就得生病啊。

她只作氣若游絲狀:“讓娘娘見笑了,奴婢在此稍事休息,還請娘娘先行罷。”

白苓揚一揚眉:“你行嗎?要不然我讓人送你回去躺著?”

今日的她雖然嘴上仍厲害,但仿佛倒比往常討人喜歡些。

清昭心裏有些感激,只是若受了白苓的好意,被送回下人們睡的耳房去,她這一段路豈不是白走,稍後還得再辛苦一回。更兼之若太子此時回來了,她方才情急之中想出的計劃便全部作廢。

這樣想著,她只能道:“多謝娘娘關懷,只是奴婢還有差事沒有做完,歇一小會兒便得去做事了。”

白苓打量著她,口中嘖嘖感嘆了兩聲,也不知是什麽意味,倒也沒有勉強她,便獨自走開了。

清昭胸中的不適此刻減輕了不少,但仍做出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只倚在墻上喘氣,直到白苓的身影消失在遠處一叢花木後才立直了身子,略略加快腳步,到得書房近前,機警地掃了掃四周無人,方才快步躥了進去。

她回手掩上門,稍平了平氣息,就感到屋內頗為寒冷,與平日大不相同。走近中央的暖爐一看,發現裏面幹凈得很,沒有燃過的炭灰,幾截新炭燒得正旺。

略一聯系剛才聽見的對話,她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不由搖頭。太子的習慣一般是辰時進書房,這幾日因要看望皇帝,就會晚些。通常來說,宮人卯時就要將暖爐點上,這樣太子進來時才能暖融如春。

這辦事的小內監未免太粗心,沒有師父提點,連例常的差事也能忘,只能盼著太子在蓬萊宮多耗些時辰,不然一會兒回來,與國師在書房談話,發現屋裏如此的冷,那小內監怕不能免罰。

想到太子與國師,清昭頓時沒有了替別人操心的心情,回頭望了一眼門口,其實被厚厚的棉簾擋著,什麽也瞧不見,隨後快步走向窗邊的小榻。

太子的書房她進過不少次,雖不說蒙著眼睛也能走,但對其中的大件家私擺設還是記得分明,這也是她在短時間內能定出這個計劃的原因。

這張小榻不高,但下方恰能臥下一人,且因冬日的緣故,榻上鋪著褥子毛毯,垂下後剛剛好好將下方擋得嚴實,若躲在這底下,決計不會被看出來。

唯恐太子隨時回來,清昭沒有時間多想,當下便身子一矮,躺到地上,三下兩下就鉆進去,隨後將垂落的毛毯一整,就如突然間與外界隔絕,僅餘一線光從這帷帳的底端漏進來。

說實話,這般躺著極是不舒服,小榻之下空間逼仄,她的鼻尖上方幾乎就是木板,一動也不能動。清昭大氣都不敢出,屋子裏又極靜,以致她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和血液在筋脈中流動的聲音,感覺很是異樣。

她便如此躺了許久,在這近乎一片黑暗的狹小空間中,全身直挺挺的,這讓她想起棺材。如果躺在棺材裏的人有知覺,應當差不多就是這樣的感受吧。這種不受控制的詭異想法使得她自己都冒起雞皮疙瘩來。

為了轉移註意力,她試圖想一些美好的事情,這一想,便想到了雲涯,緊接著就止不住地擔心他,不知他的傷勢嚴不嚴重,他們浮桑人應當很懂得療傷的吧?可是即便這樣,他依然是受傷了,肯定很疼吧。

一想到此節,她的心緒不由又翻湧起來,眼看著胸中奇怪的脹痛又要發作,她連忙大口呼吸,強迫自己想些別的事。

然後,不知怎麽的,成王在獵場的樹林中說的那些話就突然鉆進她的腦子裏。

如果有一個人,聽說他遇到什麽事,你就止不住地擔心……果然,她的心裏真的是有這樣一個人的吧,至於是什麽時候裝進去的,她已然分辨不清了。只是這個人,是養了她七年的師父。

師父向來待她好,她知道,因此也被辭雨開了不少玩笑,可是她心裏清楚,這只是因為他的善良與溫柔。

她從未問過,他當年為什麽要從集市上買走一個傻孩子,也許只是見她年紀小心生憐惜吧。他既收留了她,作為山居寂寞的唯一同伴,便全心全意待她。七年前,他肯用一縷魂魄為她種下魂牽印,七年後,他又以一半修為鑄成靈器送與她防身,若是他修為未減,應對國師時也許會多幾分勝算吧。

清昭闔了闔雙目。雲涯這個人,待她這個徒弟實在全無保留,甚至令她都替他感到不值。可是她知道的,這種愛,只是師父對徒兒的愛護,而不是……

罷了,不去想了,她今日冒險來聽壁腳,本是抱著任人宰割的決心的,修道之人對氣息要較常人敏感得多,若是被國師察覺屋內有旁人,她的下場已經無須想象。

如果她有幸沒被發現,能夠探得一些消息傳遞回去,那是極理想的了,若有救出被捕的浮桑人,擊敗國師的那一天,她便繼續跟隨雲涯,或回玉闌峰,或往他處,潛心修行,爭取修成不壞之身,能夠長久陪在他的身邊,永遠把他當師父敬愛。

如果今日事敗,那就……對不起,徒兒終究沒能幫上忙。

她想摸一摸左腕上的魂牽印,卻被木板所阻,連擡起手都做不到,不由在心裏嘆息了一聲。若真發生最壞的事,師父感知到她的危險,定要來救她,不過他傷得恐怕不輕,以子歸之力應當能攔住他罷。

就在她想得哀哀戚戚,仿佛下一刻就要受死時,突然聞得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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