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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刁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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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出身名門的未來國母。

清昭泰然地望著眼前的女子,盡管被揭穿,倒並未顯出慌亂,只是在心中讚嘆對方的敏銳與智慧。

打從一開始,她就沒有以為自己真有把握,能用只言片語的小伎倆哄住許氏,但她也沒有多害怕。

皇宮是有規矩的地方,縱然是內監宮女,也不能隨意處置,總得有個由頭,而清昭自認雖礙了許氏的眼,比起辭雨來卻遠遠算不上什麽。既是沒有過錯,許氏又是眾人眼中知書達理,待下寬宥的太子妃,自然不會賠上自己的名聲,來對她這一個小小宮女如何。

“娘娘這樣說,實在讓奴婢惶恐。”清昭半低著頭,雙手交疊在膝上,維持著謙恭的姿態,“奴婢何德何能,能得太子殿下寵信呢,不過是殿下慈悲,允奴婢在東宮容身罷了。”

許氏挑起眉眼,久久凝視面前地上的宮女,秀麗的臉上不自覺地便結了寒霜。

如果她瑟瑟發抖,帶著哭腔請求自己寬恕,許氏覺得才合情合理,出於太子妃的宅心仁厚,多半也只是略施手段叫她長長記性,便饒了她罷了。但是眼前這個小宮女的鎮定自若,卻令許氏心裏生出一種極不舒服的感受。

明明看起來只是十五六歲的年紀,為什麽她能應對得如此滴水不漏,這個小宮女,應當是叫做秦昭吧?未免機靈得有些可怕了。

“好一個殿下慈悲。”許氏慢悠悠地撥弄著自己的指甲,那長長的指甲染了蔻丹,當真是好看。

她的聲音其實很是動聽,只是聽在清昭耳中,卻無端地帶著寒意。

“太子殿下仁善,合宮皆知,準一個小宮女與姐妹一同入東宮當差,也算不得什麽。”她笑得典雅之極,卻忽地傾身向前,一雙眼睛緊鎖在清昭臉上,“只是本宮很好奇,你的好姐妹又是如何得殿下‘慈悲’的呢?”

那是一雙美麗的杏眼,燕尾暈著一抹嫣紅,正是時下宮中盛行的新妝,然而當它們緊緊盯住清昭,似要鉆進她的眼睛裏去時,清昭便看不出它們的美了,只感受到一陣毛骨悚然。

這話讓她如何作答?自踏入這座院落以來,清昭第一次感到了不知所措。

辭雨與太子的相識,她不信許氏不知道,但辭雨殿前失禮,卻得太子垂青,顯然已極招人忌諱。許氏既明知故問,她若照實回答,是可想而知的沒有好下場。

她一慌,便本能地想向後扭頭,但理智又及時地克制了她的沖動,使得她看起來不像是轉頭,反而像是由於害怕,微微顫抖了一下,這讓許氏的臉上終於露出些許滿意的微笑。

師父還在身後嗎?清昭盯著膝下的地毯,有片刻的走神。雲涯是與她一同進門的,但她在行禮跪拜時不得不松開了他的手。盡管她對雲涯多年的了解告訴她,他不會悄無聲息地棄她而去,可她的心裏還是有一些惶恐。

多少年了,還是這樣沒出息啊。她在心裏長嘆,面上不由自主地就浮現出一絲苦笑。

其實她很清楚,即便雲涯就站在她身後,看著這一切,為大局計也不能現出身來替她出頭,他在與不在,實際並沒有什麽分別。但她心裏卻總覺得,哪怕他什麽也不做,只要知道他在那裏,她就會心安許多。

就像很多年前,她在頭腦被醫好後就知道了怕羞,不再賴著雲涯同睡一榻,卻因為自幼不曾獨眠過,山裏的夜又黑,躺在榻上總是直挺挺的睡不著,腦袋裏冒出幼時聽說過的鬼怪。每當此時她便翻身起來,扒著窗口眺望數丈之外雲涯房裏的燈火,只要看一眼便會感到很安定。

幸好自己從未說給雲涯聽過,這樣的事情,真是很丟臉啊。

她慨嘆著,肩上卻驀然微微一沈。她略偏過頭去看,肩頭上空無一物,只有衣料起了幾絲極輕的褶皺。她的心裏,忽然就很滿足。

而她跟前的許氏,完全不知道她在搞什麽名堂,還以為這小宮女終於給嚇出毛病了,便將身子重新坐直,發出一個上揚的鼻音,以示疑問或是提醒。

清昭回過神來,淺吸了一口氣,聲音平靜:“奴婢不敢妄自揣測上意,不過奴婢以為,太子殿下只是想調一個人來當差事。”

“當真有趣。”許氏輕嗤一聲,“東宮裏有下人近百,何況還有總管內監安排宮人,竟需要太子殿下親口調誰來當差事。”

“奴婢愚鈍,只敢作猜想,不敢坐實。”清昭笑意謙恭,“看太子殿下時時讓遲雨下廚,許是想在東宮裏設個廚娘,才從禦膳房調人來用。”

她毫不懷疑,許氏一聽就知道這是瞎話。但是到了這個地步,她已然是怎麽說都是錯了,只能賭在她冠冕堂皇的應答下,許氏即便內心怒極也找不出什麽由頭來治她。

事實上也正如清昭所料,許氏此刻雖面上仍很有涵養,心裏早已憤怒至極。眼前的小宮女,無論神情語氣,都極為謙卑恭順,但不知怎麽的,她卻總覺得那股子神態裏,隱隱透著對她的輕蔑。

“原來是這樣。”她忽地綻開一個極和氣的笑容,“難怪太子殿下這般倚重遲雨,原是為了她的一手好廚藝,倒叫她辛苦了。幸而有你這樣一個姐妹,能替她打下手。”

她這態度急轉而上,清昭楞了一楞,頓時覺得有詐,無奈對方不出招,她想猜也沒個方向,只能含混道:“娘娘言重。”

一旁的唐嬤嬤上前添了一盞茶,許氏飲了一口,唇邊笑意溫婉:“正好,眼下快要入冬了,本宮命人弄來二鬥江南的芡實,想燉成桃膠芡實羹分發給東宮諸人。不知可否辛苦秦昭姑娘,今夜替本宮剝完呢?”

清昭的嘴角略微抽了一抽,壓下一個冷笑。二鬥,豈止是今夜,到明日的這個時候都未必能剝完。這位太子妃,當真給得一個好下馬威。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仿佛聽見身後傳來一聲略顯沈重的呼吸,但見眼前二人只盯著她,面色毫無改變,她又吃不準了。

“娘娘思慮周到,奴婢自當效勞。”她低下頭,神色極是本分。

許氏無非是想敲打她,順帶煞煞辭雨的威風,若是換了尋常小宮女,剝一整夜的芡實的確是苦不堪言,但放在清昭身上著實掀不起什麽波瀾來,反正她不睡又不會困,剝芡實也不會比練功更累。

不知許氏見她如此乖順,會不會覺得十分無趣?清昭正這樣想,耳邊卻驀然響起一聲極淒厲的尖叫。

她嚇得不輕,猛地擡頭,卻見許氏一改平日的端莊持重,花容失色,口唇歪斜,不斷地跳著腳拍打著自己,口中亂叫亂喊,那模樣不是見了鬼就是撞了邪。

唐嬤嬤忙不疊地上前去扶,一邊低頭急罵:“哪裏來的畜生!”

清昭順著她的目光去尋,方才看見一只灰毛大老鼠,大約是宮裏油水太足,長得足有小貓那麽大,沿著墻根一溜小跑。

“那東西,那東西跳到我的身上!”許氏縮在唐嬤嬤懷裏,放聲大哭,眼淚將妝容暈得紅一塊白一塊,哪還有半點淑女風範。

外面值夜的宮女內監聽見動靜,此刻七手八腳沖進來,唐嬤嬤又氣又急,一壁護著許氏一壁指手畫腳:“東宮裏怎麽會有這種東西?還不快給抓了去!”

眾人便忙忙地去追那老鼠,哪知它十分機靈,左閃右避就是抓它不著,反而一群人擠擠挨挨的,不是這個與那個撞了,便是碰倒了椅子瓶子,一時間人仰馬翻,無比熱鬧。

清昭默默地起身,默默地挪到一邊,剛打算假裝自己不存在,忽然手腕被輕扯了一下,耳邊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走。”

她瞥了一眼仍在尖叫哭泣的許氏,覺得一時半會兒是不會有人想起她了,便任憑那看不見的力道牽著自己,貼著墻腳溜出了屋子。

到得屋外,才發現裏面這一亂,將本已睡下的宮人們都驚起來了,眼下正紛紛自耳房裏跑出來,邊系衣帶邊互相詢問發生了何事。清昭跟著那股力道一路避開人群跑出去,直跑到身後的喧鬧聲幾乎聽不見了才停下。

那力道松開她,清昭便叉起腰,大口大口地喘氣,壓下胸中的滯悶,心想近來疏於練功,當真是連跑幾步都不濟了。

眼前的夜色便起了波瀾,一個雪色身影從中浮現,俊美的臉上隱現怒容:“這些人就是這樣對你的?”

清昭站定了望他,雖有些尷尬,卻仍不免又好氣又好笑:“是誰說的,在宮裏不可隨意施用術法?”

雲涯瞟她一眼,長眉微挑:“是相籬的意思,我不過附和幾句罷了。”

清昭啞然。遇上這般不講道理的,偏生還是自己的師父,著實沒有半點辦法。

“小昭。”雲涯臉雖緊繃著,眼中卻忍不住流露痛惜,“如果你還認我這個師父,就隨我回去罷。”

他的聲音總是輕柔,即便是生氣的時候,也這樣好聽,但清昭的心尖卻驀地一痛,仿佛被蜂蟄了一樣,難受得緊。

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她只需點一點頭,便不必再在宮裏步步小心地過日子,可是她這一走容易,往後卻又該怎麽辦呢,難道還真讓他們用子歸說的那個法子混進國師府嗎。

於是她終究只能忍著歉疚搪塞:“徒兒明白,只是請容我與辭雨商量,尋個合適的機會離開,否則平白失蹤了兩個宮女,恐怕打草驚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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