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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秘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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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傳上古鴻蒙時,盤古氏開天地,辟乾坤,東皇太一分六合,定八荒,天下遂有凃洲、來洲、覃洲、洵洲、升洲、萬洲、央洲、芃洲,這些都是寫在《八荒經》裏的,讀書不認真如清昭也曉得。

但是《八荒經》這書,基本是古人編寫的志怪小說,先不說其中仙洲異族、奇花珍獸如何之多,單說除了凃洲之外的那七洲,據傳是在茫茫大海之外,自古以來也沒誰親眼見過,若是拿出去說,必要被人嘲笑故事與現實都分不清,連小孩子都不如了。

是以,相籬這句話在清昭的心頭縈繞不去,擾得她半宿都睡不著覺。

不論以相籬的脾氣,還是當時的情狀,都不像是玩笑,難道說,師父與師伯真的來自別處?是了,他們是仙人,若要渡過四海也許能夠,可是,莫非神話裏的事竟是真的嗎?再者,即便他們確實來自他方,為什麽便不能收凃洲人為徒呢?

清昭越想腦子越亂,同時又有些氣悶,這個勞什子師伯一來,師父便同他鉆在一處,整日不見人影,看著自己的徒弟無端端地被兇,也不知道替她爭辯幾句。

話說回來,她從前不是沒有想過雲涯也有師父與師兄弟,但總覺得也該是與他一般清淡溫和的性子,怎麽這個相籬師伯竟是這樣不好相與。也不知他多年不曾露面,如今為何突然尋了來,又要多久才走。不會打算長住吧?那可真是要了她的小命了。

她這樣悲悲戚戚的,也不知想到了幾更天,只覺得背上滲了一層又一層的潮汗,膩得十分難受。正想著左右睡不著,是不是要到午後山溪裏沖個涼,眼角突然瞥見門口站著一個黑影。

她以為自己熬得太久,看花了眼,正過臉來定睛一看,果然是有人在那裏,後頸頓時起了白毛汗。這荒山野嶺的,也沒有旁人,不會是相籬要對她不利吧?

她剛要出聲詢問,對方卻已向她走過來,慌得她跳將起來,一邊探向床邊的木劍,一邊喝道:“你別過來!否則,否則休怪我無禮了!”

她面上雖還鎮定,心中卻已擂鼓,雖沒見過相籬施展招式,但不用想也知道,她那點三腳貓功夫如何能與師伯相抗?若果真交起手來,不,都不能叫做交手,她恐怕一招之內就會任人宰割。她已經在盤算,此時不知師父睡下沒有,假如她喊叫起來,能懾住對方嗎?師父能及時趕來嗎?想必師父再怎麽樣,也不會眼見徒弟死於師兄之手而無動於衷的吧?

就在她想得已經不著邊際的時候,對方卻當真停了腳步,似是打量了她一下,隨即傳來輕笑:“小昭,你這是做什麽?”

這溫潤中含著笑意的聲音,此時聽來比平日更加悅耳,清昭一喜,當的一聲丟開木劍,上前幾步道:“師父?你怎麽來了?我還以為……”

“以為什麽?”雲涯低頭註視著她。

清昭偏開頭去,扭捏了半晌,方才照實托出,聲音小得仿佛蚊訥:“我,我……以為是師伯要來了結了我。”

雲涯怔了一怔,方低聲道:“胡鬧。相籬雖性子嚴厲些,卻不是惡人,斷然不會做那樣的事。”

清昭也頗感不好意思,很恐雲涯惱了她,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只得垂著頭一言不發,看在雲涯眼裏,倒像是鬧脾氣了。

“今日讓小昭受委屈了。”他忽然道,聲音沈沈的,帶著一絲沙啞,聽在耳中不知為何,竟有些心悸。清昭癟了癟嘴,仍是不說話。

“他……也有他的緣故,不是沖著你的。”雲涯擡手輕輕摩挲著她鬢邊的頭發,“師伯做錯的事,師父替他向你道歉,好不好?”

其實清昭依然很氣的,但聽雲涯這樣說,心裏又很不好受。明明都是相籬的錯,他又不曾做錯什麽,哪有師父在徒弟面前這般做小伏低的,她這個徒弟,委實當得不合格。

“師父別這樣,我,我也沒那麽嬌貴。”她悶聲道,頓了頓,終究心裏藏不住話,“師父,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和師伯究竟是哪裏人?為什麽就不能收凃洲人當徒弟呢?”

她擡起頭,正對上雲涯的雙眸,也許是夜色的緣故,素日裏清亮的眸子含了些不明的意味。她頓感慌張,忙道:“我不是故意偷聽的,是到得屋外時正巧聽見了。”

雲涯凝視了她好一會兒,她連大氣也不敢出,正在她以為師父生氣了,打算道歉時,卻仿佛聽見了一聲極低的嘆息:“到屋外來吧,為師說與你聽。”

深山的夜,是真正的月華如水,漫山的樹木藤蔓在月光裏都成了明明暗暗的剪影,仿佛水底的青荇,嫵媚生姿。遠處傳來幾聲獸啼,也不知主人是誰。

清昭披上外衣,跟在雲涯身後來到屋外,繞過藥圃,行經合歡樹,穿過一片開闊地,一路行至無路之處。他們的家原是建在半山腰的,前面便是一處斷崖。

雲涯席地而坐,仰頭望了望她,遂她也坐下來,身旁就是壁立千仞,崖下縈繞著淺藍色的山嵐。

有好一陣,誰都沒有開口,清昭低著頭,盯著雲涯垂落的半幅白色衣袖,正當她忍不住想說些什麽時,雲涯率先打破了沈默。

“為師與你師伯,確然不是凃洲人。”他望著遠處群山,神色淡淡,“我的故鄉叫浮桑,在比珩羅山還要向西的地方,我們被稱為浮桑人。”

“那麽遠?”清昭咂了咂舌。珩羅山是橫貫於西方的巨大山脈,自古以來少有人能夠翻越,據說山那邊不遠就是西海。百年前有位皇帝命人前往尋過靈藥,但終究無果。這麽說師父的故鄉,竟在那個地方?

但是她仍然固執地指正:“可是,雖然是很遠罷,它終究還是在凃洲呀。”

雲涯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我們……血統上有些不同,浮桑人與凃洲人都將對方視為異族。你想知道相籬為什麽那樣待你嗎?”

清昭沒有出聲。她知道,無論她答不答,雲涯都會說。

“自古時起,浮桑與凃洲都少有往來,稱得上相安無事。但是百餘年前,當時的皇帝很想與浮桑交好,多次派遣使節,願以公主遠嫁浮桑。浮桑先王感其誠意,就命自己的長子聯姻。”說到這裏,他轉頭看了看清昭,似是苦笑,“這個長子,就是相籬。”

清昭聽著故事,又被山風一吹,精神格外抖擻。她從前只知皇帝尋藥,卻不知還有嫁女一說,今晚當真長見識。不過她思來想去,也不是很明白相籬。

“可是師父,這怎麽想都是件好事啊?”她一手抱胸,一手抵著下巴,嚴肅道,“師伯雖身份高貴,但娶堂堂公主,也算不得委屈了,何至於對凃洲人這樣生氣。莫非這公主貌若無鹽?不然就是性情極為惡劣?”

雲涯唇邊的笑意越發清苦:“若真是這樣,便好了。”

“這位公主,也就是我的師嫂,生得很美,又是個極和善的人,族中上下沒有不喜歡她的。”他垂著眼簾,輕聲道,“那時我還調皮,總給相籬搗亂,他都忍不住要揍我了,師嫂還是和和氣氣的,從沒生過氣。”

他的師嫂,就有這麽好?清昭看著他沈浸在回憶中的眼神,無聲地撇了撇嘴,心裏有一處不知怎麽了,像吃了山裏的野莓子,酸得有些膩歪。

“那他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她別開頭道。

“因為他的岳父滅了浮桑。”

突如其來的一句,清昭猛然回過頭來,緊盯著雲涯毫無波瀾的臉,十分疑心自己耳背了。“什麽?”

“一百五十二年前,公主的父親派兵攻入浮桑,直到這時人們才發現,凃洲軍隊對浮桑的每一處地勢,每一件機要都了如指掌。浮桑人雖修仙較凃洲人多,但大致仍然不善征戰,很快被滅國,我的師父與大師兄都死在那個時候。而相籬,他的所有親人,包括妻子和六歲的兒子,都死了。”

雲涯的側臉在月光下清冷得有些不真實,他的語調極為平靜,如果不是那隱約的一絲蒼白,清昭幾乎會以為他在講無關的故事。

“所以,所以……”她澀著嗓子,好容易才發出聲來,“真的是你師嫂……”

“不知道。”

夜風將他的墨發揚起了幾絲,如玉的青年白衣勝雪,清昭忽然很想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仿佛她不這麽做,他下一刻就會被風帶走了。

她忽然很同情相籬。如果真的被深愛的妻子背叛,為全家乃至全族帶來滅頂之災,換作是她,也無法釋然吧。偏偏連他的妻子都死了,他想恨,都不知道該恨誰去。這樣的話,被他兇一兇,仿佛也算不得什麽大事。

“原來是這樣的嗎……我一直以為,那皇帝是去尋仙藥的。”

雲涯的睫毛顫了顫。“後世掩蓋,總是冠冕堂皇的罷。”

二人之間再度陷入沈默。清昭幾度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化解尷尬,但又覺得說了更是徒增尷尬。她擡頭望了望天邊的月亮,該是後半夜了吧。

“如果有一天,師父讓你失望了,你會討厭師父嗎?”

清昭愕然轉過頭,雲涯依舊靜靜地望著層疊的山巒,似乎從來不曾開過口一般。

她忽然覺得很是別扭,不曉得他為什麽沒頭沒腦地這樣問,茫然之餘又有些生氣,好像被輕視了一般。

“開什麽玩笑。”她大大咧咧地揮手道,仿佛這樣就能化解那份怪異的感覺,“師父這麽厲害,不嫌我辱沒師門就很好了,哪能讓我失望啊?”

雲涯極輕地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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