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醒醒不知道車開了多久。

總之, 她耳朵聽到外面似乎變得越來越安靜, 多半是離開了市區。

那些人捆住她的手和腳、封住她的嘴巴，還在她的腦袋上面罩上一個黑色的袋子用來隔絕視線。害怕的情緒無法消除, 她手腳冰涼, 不明為什麽會遇到這種事。

只是, 陸醒醒很快明白了原因。

被送到某個地方之前, 途中有過幾次被迫下車上車的經歷。她猜測是為了做得更加的隱蔽特地換過幾輛車。並且不知繞了多久，他們才徹底的停下來。

動彈不得的陸醒醒被人大力從車子裏拽下來。

她聽到周圍有三四個人的腳步聲, 他們把她帶進一棟建築物。

聽不到任何交流的聲音，這些人卻井然有序、按部就班，徑自帶她上樓。因為她看不見，走得太慢, 其中一個男人還直接將她扛在肩上，大步沿著臺階往上走。

這人大約把她扛進一個房間——進門的時候, 對方沒在意陸醒醒怎麽樣, 以致於她腦袋在門上狠狠磕了一下。於是她模糊知道了這一點。

緊張、恐懼、絕望的情緒不斷翻湧。

同一時間，陸醒醒被扛著她的男人放了下來, 雙腳重新觸碰到地面。

終於, 她聽到他們開口。

其中一個男人說，人已經帶到, 要求對方把錢款付清。

陸醒醒因為這些話意識到是有人專門針對她，而待到下一刻, 她聽到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幾乎在聽見這道聲音的瞬間, 她知道對方的身份——林美淑。

林美淑讓這些人把陸醒醒綁到一張椅子上面。

之後大概完成他們之間的交易, 她聽到一群人離開的腳步聲。

房間裏變得十分的安靜。

陸醒醒嘗試掙紮卻是徒勞，繩子綁得很緊，她手腕和腳腕一陣一陣的疼。

又過了片刻，她聽到房間門被打開的聲音。

有人朝著她走過來，腳步很輕。

陸醒醒能猜到這個人是林美淑，卻猜不到她做這些是何種目的。被束縛的手腳、被封住的嘴巴、被遮擋的視線……她無法獲知更多信息，全靠聽到的動靜猜測。

意料之外，林美淑主動扯掉罩在她頭頂的黑色袋子。

剎那的明亮光線使陸醒醒下意識瞇眼，而後才看清楚林美淑和整個房間。

從裝潢看，這是一處普通住宅。

她被安置在房間靠中心的位置，手臂距離的範圍內什麽都沒有。

距離上一次見到林美淑已經是很多年以前的事。

那時她的樣子，陸醒醒還記得。

只是今天再一次見面，陸醒醒發現林美淑消瘦非常多。她眼窩深陷、兩頰凹陷，眼神流露出的怨毒無處掩藏，一眼會覺得這是身體與精神都極度不正常的樣子。

林美淑抱著手臂，居高臨下看著陸醒醒，臉上浮現扭曲的笑容：“沈芝的孩子，一個兩個，到頭來還是全部落到了我手上……”

“你覺得我要怎麽處置你比較好？”林美淑一面說，一面擡手動作很輕的撫摸陸醒醒的頭發，“他們也不看牢你，難道當年你哥哥的教訓還不夠大？”

當年？哥哥？

陸醒醒清楚這不是在說陸雲深，那麽只能是陸建華和沈芝的那個孩子。

很久很久之前，她曾有過一個無從確定的猜測：

那個真正屬於陸家的孩子是被人惡意調包，而不是失誤弄錯了。

因為沒有任何證據，又發生在那麽多年前，想到沒必要強行扒開陸家的傷口，她把這個念頭藏在最深處。除去陸雲深，沒有和任何人提過。

此時此刻，林美淑的話以及陸雲深的真實身份，這些全部在聯系一起，陸醒醒感覺到一種毛骨悚然。她當年能對一個嬰兒下得去手，何況現在……

何止來者不善。

今天交待在這裏也不是不可能。

一念之間，林美淑的手指已經觸碰到陸醒醒的臉頰。林美淑手指很涼，指腹劃過她的臉頰，猶如其實是面對一條吐信毒蛇，讓人控制不住起一身雞皮疙瘩。

“他們兩個人這些年把你養得可真好。瞧瞧，這麽好看的一張臉，要是當著他們的面一刀一刀的毀了，肯定特別的有意思。”

林美淑動作停住，毫無征兆的，惡狠狠掐一把陸醒醒的臉。

一瞬吃痛，陸醒醒一雙眼睛淚花閃閃。

林美淑看到她疼得要哭，卻笑一笑，仿佛覺得痛快。

於是，她擡手又一巴掌落下來。

“沈芝就是個賤人，你就是個小賤人！”

“你們搶了我和我女兒的生活，你們全部都該死！該死！”

林美淑情緒變得激動，也開始語無倫次：“他不愛我，他怎麽可以不愛我？我們的孩子，他也不聞不問！他怎麽敢和別人結婚，怎麽敢和別人有孩子？！”

以林美淑現在明顯不正常的精神狀態，陸醒醒對這些話的真實性存疑。只依然輕易想到，假如她和陸建華曾有過孩子，不是林可可，那麽……

陸醒醒沒能來得及往深處想，林美淑一雙手又移到她的脖子。

呼吸變得困難，更無法思考任何事情。

那一種接近窒息的感覺讓陸醒醒以為自己會撐不住，林美淑卻松開手。她臉上笑容陰森森：“得讓他們也看看他們寶貝女兒這幅樣子才行。”

林美淑翻出來陸醒醒的手機。

蠻橫摁著陸醒醒的手指解鎖手機的指紋密碼，她表情變得越來越猙獰。

視頻通話在半分鐘之後被沈芝接通，而沈芝這會兒看到的是陸醒醒正被綁在椅子上的場景。林美淑因為她驚慌失措的樣子大笑起來。

“沈芝，你也知道痛嗎？”

“我就是要你看著你女兒在我手裏被我折磨，你好好看著！”

陸醒醒看到屏幕那端沈芝驚嚇的模樣，而她現在什麽都做不了，不能說話，也沒有反抗的餘地。她不忍多看，很快別開臉去。

一柄尖刀貼上她的臉頰，往下，又移動到她的脖子，她聽到沈芝的尖叫聲，自己卻眼睛都不眨一下。落到林美淑這個瘋子手上，陸醒醒已經認命。

安靜的空間裏，失去自由行動的能力的她在高度緊張、神經緊繃的情況下，所有感官也被無限放大。她能感覺到那柄尖刀的冰冷，甚至仿佛能感覺到它的鋒利。

刀刃一點點逼近她脖頸處皮膚，陸醒醒閉上眼睛，耳邊聽到視頻裏沈芝的哀求與林美淑囂張的笑聲。她覺得這一切真的太作孽了。

無望之中，她做好承受任何傷害的準備。

以為必定發生的事，最終卻沒有發生，這一刻竟有人破門而入。

劇烈響動令陸醒醒驀地睜開眼。她看到陸雲深和一個高大的中年男人，以為自己眼花、出現幻覺，陸雲深卻沖上來劈手奪掉林美淑手裏的尖刀。

林美淑看到陸雲深，沒有想到他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裏，楞了一下。

這一楞使得她被從陸醒醒的身邊拽開。

慌亂之中，林美淑三兩步跑到一個櫃子旁邊。

她急急忙忙從什麽地方摸出來一把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陸醒醒又對準陸雲深。

陸醒醒認出來和陸雲深一起的，是他進入敬騰做事以後身邊的司機兼保鏢。

當下，他站到陸醒醒面前，那名司機又站到陸雲深面前。

“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不可能，這不可能……怎麽可能……”

林美淑不敢相信她眼前忽來的變故。

陸醒醒一樣不敢信。

她無聲的看著陸雲深的背影，不可置信看著擋在他面前的人。

面對林美淑、面對她手裏的那把槍，陸雲深依舊鎮定，像不把那放在眼裏。他轉過身來，仿佛解釋：“我只是路過這裏，想看一看你，所以去了你的學校……”

所以跟在她的身後，想遠遠的多看兩眼。

沒有想到撞上這樣的事情。

陸醒醒看著陸雲深充滿焦急、擔憂、關切的一雙眼睛，心中滋味難明。

她忽然一腔酸楚，一味搖頭，眼淚滾滾而落。

有警車的聲音傳進這棟建築物來，林美淑透過窗戶看到一輛又一輛的警車，明白陸雲深為什麽會這麽的鎮定。她卻變得更加驚惶無措，知道全都砸了。

林美淑看一看屋裏的人，再看一看窗戶外面，趁著陸雲深幫陸醒醒解身上繩索的功夫，狠下心，扒著窗戶往外跳。司機想攔，被陸雲深阻止。

前後也不過三兩分鐘的時間，外面響起一聲槍響，接著兩聲、三聲……

陸醒醒狠狠打一個哆嗦。

司機走到窗戶旁看了看，走回來對陸雲深說：“沒了。”

蹲在陸醒醒面前的陸雲深只是站起身，略略遲疑，把椅子上的人橫抱起來。

……

林美淑因為持槍逃竄並向警方開槍而被當場擊斃。

當晚，陸雲深把陸醒醒帶回國。

陸建華和沈芝到機場接人。

沈芝眼睛又紅又腫，不知道哭了多少，見到女兒又沒忍住哭了一場。

之後一段時間，陸醒醒在家裏休養，沈芝退掉工作陪著她。她夜裏常常做噩夢，沈芝便天天陪她一起睡覺，也定期陪她去看心理醫生。

陸醒醒從陰影裏走出來已經是三個月以後的事。

她開始能多吃一點東西，晚上睡覺不像最初那樣的不安穩，看得到的好轉。

一天，沈芝如常陪陸醒醒休息。

房間留一盞臺燈，兩個人躺在床上，半小時過去，卻誰都沒有睡著。

陸醒醒心裏頭正在想事。

她的學業才到半途，既然自己現在沒事了，該做的事還是得做。

一片寂靜之中，陸醒醒聽到沈芝輕聲喊她。

她側過身子面向了沈芝，答應一聲，壓低聲音：“媽，怎麽還沒睡？”

沈芝也轉過來和陸醒醒面對面。

伸手摸一摸陸醒醒的臉，她說：“有一件事，想來想去，還是想和你聊聊。”

陸醒醒點頭，認真聽沈芝接下來的話。

沈芝反而停頓半天，半晌才艱難開口：“你高二那個暑假……”

“不，不是你，是我的女兒高二的那個暑假。”沈芝的話讓陸醒醒犯糊塗，而她依舊說下去，“我和她去逛街，結果她突然暈倒，把我嚇壞了。”

“我誰都沒有說過，以為只要不說、誰都不知道，就可以當不存在。可也是欺騙自己，而且對你太不公平。我不知道你是怎麽回事，但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沈芝眼裏噙著淚，哽咽著：“那個時候，救護車還沒有來，我的女兒……”她異常困難才吐出後面的話，“她沒等被送到醫院就……”

她的女兒在她懷裏斷了氣，一點動靜都沒有。

可是，她不相信，也不肯相信，何況後來“活”過來了呢？

沈芝起初堅定的認為是自己當時弄錯了。

但那一天以後女兒的變化，她看在眼裏，知道很不一樣，卻自私的不說。

不說就還是她的女兒。

只要不說……就可以當女兒一直一直都在她身邊……

“對不起，是我太自私自利，讓你受了這麽多的苦。以後，你自己想做什麽就去做吧，你想喜歡誰，也沒有關系……不用總是顧慮我們……”

陸醒醒從來沒有想過會從沈芝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她被沈芝的情緒所感染，跟著哭作一團：“我能遇到你和爸爸，能喊你們爸爸和媽媽，我真的特別幸福。”

兩個人哭了好一會。

沈芝忍不住悄悄問：“你和雲深……是怎麽回事？”

“我也看出來了，雲深他……”

突然觸及關於陸雲深的話題，讓陸醒醒噤聲。

半晌，她說：“我想回去把學業完成，既然要做就不能半途而廢。”

要怎麽對待陸雲深，陸醒醒想不好，怎麽都想不好。

她決定暫時先回到大洋彼岸。

出發之前，陸醒醒和林楚楚見了一面。

林楚楚私下裏聯系的她。

不知是否因為之前林美淑的事情，林楚楚看起來有些憔悴。她們坐在一間對客人隱私非常保護的茶館包廂裏。雕花窗子外，一庭院的植物蓬蓬勃勃，生機無限。

“我小時候一直在福利院長大的，直到可可出事的那一年，我才知道其實我也有媽媽。”林楚楚說，“今天找你出來，是想和你說一聲——”

“不管我爸爸是誰，我不會找他。”

“這件事，我可以向你保證，我這輩子永遠永遠都不會去找他。”

陸醒醒一瞬間了悟。

林楚楚看著窗外的風景，聲音飄散風中：“我和他大概命中無緣，不該強求。”

陸醒醒也早決定把這個秘密爛在自己肚子裏。

這個家庭已經承受太多苦難，她希望所有的往事都能隨林美淑一起過去。

見過林楚楚之後，陸醒醒回到大洋彼岸，依舊和顧星互相照顧。

唯一不同的，是她開始為自己尋找新的機會。

陸醒醒想在外面闖一闖。

她為自己準備簡歷，瞄準那些公開招募演員的機會，盡可能的去嘗試。

在一次試鏡，陸醒醒意外見到那位曾看過他們社團表演的頭發花白的老人，更意外的是，對方竟然認出了她。這一次的試鏡，她覺得十分愉快。

盡管感覺到愉快歸愉快，陸醒醒也不敢說自己多有可能被選中。事實上，她這段時間參加過的試鏡不下三十次，卻每一次都只能得到相當於群演的機會。

以前在國內，終究是背靠大樹好乘涼。

靠自己果然難得多。

想一想之前那一次一次的失敗，陸醒醒認為這次多半也沒戲。

她坐在出租車裏，看到道路兩旁，街燈依次亮了起來。正是華燈初上時。

陸醒醒忽然想起陸雲深。

從前覺得不敢想，後來是不能想，現在常常懷疑到底能不能那麽做。

答案到底是什麽、可以去哪裏找……或者也被省略了。

只是不能繼續這麽拖拖拉拉下去。

陸醒醒努力讓自己打起精神。

她想，既然無法輕易做出選擇，不如交給命運安排。

假如……陸醒醒想，假如這次試鏡能有結果，她就回去找陸雲深。

不管陸雲深心意是不是已經改變，都回去找他一次。

下定決心之後，她生出一種霍然開朗的感覺。

她暗暗期待試鏡能有好結果，卻又不相信能有好結果，覺得自己在癡心妄想。

一天一天慢慢的過去，陸醒醒遲遲沒有收到任何試鏡結果的消息，希望一點一點被磨滅。直到某天下課之後，從教室出來，她在學校裏碰到那位老人。

“陸小姐，恭喜。”

“我今天特地來找你，想告訴你，你的試鏡通過了，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兩三句話說出口費不了多少時間，但陸醒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禁不住一再追問，得到的都是肯定答案，對方甚至告訴她查收一下郵件。

“謝謝您告訴我這個消息！”

“我的經紀人叫田西，她到時候會聯系你們！”

陸醒醒查看過自己的郵箱、確認有這麽一回事，便立刻替自己預訂了時間最近的回國航班。她沒有猶豫的回到國內，回到那一座有陸雲深的城市。

去見陸雲深是在晚上。

陸醒醒打聽到他今天晚上有個應酬，找到那間酒店，站在他在的包廂外面。

裏面嘈雜的聲響從門縫漏出來。

陸醒醒深呼吸，緊張的用自己的手機撥通了陸雲深的號碼。

半分鐘後，電話接通，一時間，誰都沒有開口。

最終是陸雲深先出聲。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一點點緊張：“怎麽了？怎麽不說話？是不是有事？”

“陸雲深，你還記不記得……”陸醒醒放慢語速，“我以前答應過你，如果你下次喝多了，我還照顧你。所以——你今天喝多了嗎？”

電話那頭的陸雲深大約有些懵。

他半晌才吐出一句話，語氣竟幾分迷茫：“你……你喝酒了？”

“我現在很清醒。”

陸醒醒接著說，“我是想說，如果今天你喝多了，那麽我就接你回家。”

“答應你的，還要照顧你。”

“幫你脫衣服、脫鞋子、脫襪子……幫你洗臉……”

陸雲深不知在不在聽，半個字都沒有。

深吸一口氣，陸醒醒補上一句：“我在外面，在你們包廂外面。”

“如果你當初的話還作數，如果你還願意……”

“能不能出來見我一面？”

話音剛落，包廂門猛地被從裏面打開。

陸雲深一臉不可置信，楞楞看著此刻正站在門外的她。

陸醒醒被看得臉上滾燙的一片，她故作鎮定，沖陸雲深笑了一下。原本還想要說點什麽，但此時陸雲深已經往前一步，待下一秒，她被他緊緊抱在懷裏。

包廂門打開著，裏面的人因為這一幕而紛紛起哄。

意識到正被不知道多少人看著，陸醒醒臉燒得更厲害，陸雲深一雙手臂卻收緊。

陸醒醒試圖掙紮：“他們都看著呢……”

陸雲深偏偏不為所動，不給陸醒醒逃脫他懷抱的機會。

他在她耳邊強調：“我等這一天等了那麽久，我正在努力克制親你的沖動。”

陸醒醒：“……”

數分鐘之後，陸雲深依依不舍松開手臂。

陸醒醒仰頭看他，嘴邊淺淺笑意，她後退一小步，又往前一大步，靠近他。

趁陸雲深一個不留神，陸醒醒踮腳勾住他的脖頸，吻上他的嘴唇。

看就看吧，反正丟臉的又不是她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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