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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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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遠遠就見兩人溺與回憶,妃見一頭白發融入雪景。這天地又是修生養息模樣,偶有金光撒下,是天神踏著彩雲朝下看,看得是萬鬼,還是妃見,不得而知。

她這一去兜兜轉轉,同萬鬼鬥,同自身鬥,找到玉古之後,定居那條小巷中,在沈浮世事尋人結緣,尋人點燈。她不會老,但是會死,死後又生。世人夢寐以求長生,可何人擔得起這長生代價。

玉古在陪她第一個百年之後,當夜她就沒了心跳和呼吸,七日之後又醒來。她曉得玉古在那之後,為她在鬼哭林那處立了碑,長燃香火。

那是玉古求得心安的方法。

她同太渺站在雪原上,他是醜惡萬鬼,她是色衰老嫗。滿頭花白的發遮住大半張衰老的面容他們既是面對面站著,也有天與地這樣的溝壑橫在前頭。

只是見太渺擡步,走近妃見,明明不過十步的距離,他每一步就有皮肉掉落,滴點在雪原上,遠遠看過去血肉模糊,可怖異常,但是那鬼物面上又有莫名的溫柔,像是久久不見故人,像是懷念心上人。用自己的方式填滿溝壑。

皮肉掉落,是人皮和萬鬼已經消亡了,成了一大股黑氣,朝著四方散去。太渺露出底下森森白骨,上頭有樹的紋理,潤著烏光,是打磨極好的木骨頭。

兩具在東淺、崔鈺看來,頗為醜陋詭異的軀體相擁,妃見卸下滿身氣力,什麽輪回,什麽老去,都不及眼前人重要。

“太渺,最後問你,若是你有的選擇,你會成佛嗎?”她聲音蒼老,是倦極。

“下次再會...”

兩人不知的是,相擁那一刻,妃見生華發,太渺恢覆生機。兩人齊齊跪坐在雪地裏頭,血水沾濕兩人衣擺,太渺玄色的大氅盡可能將兩人都納入其中。一人如清雋風,一人似芙蓉花,都生長在雪原中。

一場魔破蒼穹,一場眾生亂,一場天道顛覆,整整三百年都無人敢忘,無論是神佛還是妖人。天道重推演命,世間再無天道,而稱命定。

瘋魔顛底迦終在生門盡頭找到,被壓入冰原,只是魔頭不死,司命在顛底迦身上發現紊亂輪回生魂,唯有死夠俯身魂魄才得以入輪回,司命記,生魂有萬萬條,不知從何處來這樣多死人。

花王傾城與劍神時青又入凡塵歷劫,聽聞這回走的是共生共緣道,在西王母面前許下心誓,歸來時要結為道侶,共生共緣道,有一方若變心,兩人徹底剝離神格,永無回天之日。

雪原的玄帝因大戰同天帝共戰萬鬼有功,特許了玄帝東淺七個輪回姻緣路,但去瑤池領蟠桃的玄宮十二天女所言,玄帝對道侶東淺很是不放心,又去尋了司命,綁了十七八根紅線才踏入輪回。

崔鈺自玉古身亡,將妃見指骨歸還,後成半面嗔面的判官,再無喜無悲,只是有鬼差曾見他捧著一破爛香盒來回撫摸,似是在思念故人。

遲妄真君自被伽羅誅與望仙臺後,重修白世終歸天庭。瑤池中又放一條紅鯉,但那紅鯉修了九百年都不曾化全形,很是令婪尾春頭疼。

四海中鮫人族又迎來新生,聞千年前海圖消失,海底古城崩塌之後,是近千年來第一個孩子。

聽聞人間又立了新朝,國號為安,多敬眾神佛,那安朝中,有兄弟五人自戰亂名聲鵲起,封了五將,鎮守安國四方,還有一只皇城軍守與國都,這四兄弟是異姓,只是聽聞五兄弟中最大排行老二,老大卻久久空懸,倒是惹來多邊猜忌。

講述三百年來她結緣過的聲音悄然而止,妃見擡頭,恰好是風動,有枝葉刮擦聲,像是那人在迎合。她放下手中紀事的小簽筏。展顏問,“可是累了?”這回風止,像是不讚同她停下。

坐在廊下的妃見倚著一邊木頭,縷縷夾雜斑白的黑發已經留了很長了,長的過了膝,這回她坐在廊下,晴光映著斑白的發像是在在潑墨,墨上又撒白的花或雪。她沒老去,還是如當年迤逗美艷,她卻不愛穿紅衣了。

那日相擁之後,她本以為她和他一起死了,只是醒來,她卻躺在燈鋪中,手心握著一枚五色的菩提子,燈鋪外頭蕭條,是一座死城,一座死鎮,連帶著她曾經屋子裏值錢的玩意也不翼而飛。

還有半幅殘缺的山水小屏後,崔鈺紅袍負手背對著她。聽見她醒來,他緩緩側過身子,面色覆雜,露出那張紫檀雕花半圓桌,桌子缺了腿。玉古平日裏最愛的玲瓏竹雕香盒上,布滿斑駁裂痕,旁邊一截青碧指骨。是玉古。

他什麽話都沒說,只是留下指骨,轉身離去。隔日她就收到了東淺的來信。說不知為何,她身上的輪回分明被顛底迦帶走大半,但是還能活下。

那一日她種下那顆菩提子,守到如今,整整三百年。

青山鎮前兩日開了家燈鋪,人人只知老板是個姑娘家,出行常戴幕離,青衣白袍,無邊麗色抑而不發。

她那燈鋪不大店內掛著三三兩兩的燈籠,方形四角,鏤空的,紙糊的,琉璃的,各類都掛著不少,只是裏面白的燈籠多,雖然一個個精美卻無人平白來惹晦氣。

長的方木櫃臺占了大半,室內一目了然,甚至說得上簡陋,只在旁放著碧玉淺雕山水花卉小屏風,裏面是紫檀雕花半圓桌和三個圓凳,上面還有一套紫砂茶具,路過的人視線被屏風擋著,桌上還有一只青玉竹節杯和影青釉瓜棱執。

掌櫃閨名妃見,來時惹得竊竊私語,久而久之,對她存在習以為常。三年之後那處鄰裏總嫌晦氣的燈鋪關了,沒人曉得那女掌櫃去了哪裏。

一個月有餘,從京新來一捕快姓金,他替戶部辦事時見到一破落房屋,好奇打聽,卻沒人答得上來哪裏住著誰。

夜裏他去吃面,聽見那個周姓老貨郎手敲著煙桿,貨物簍子裝滿雜七雜八的東西,面攤老板見他面生,特意提醒,“莫去接近那個老賴子,他周家祖輩都是些老實人,偏生的他不安分,總想著修仙求道,滿口胡話,瘋瘋癲癲”他靦腆一笑,並未多說什麽,看他不領情,老板暗地裏翻個白眼,嘟囔幾句走了。

老貨郎瞇眼見他,看他吃面後放下錢財走來,才開口問,“大人想知道的是不是哪家破落房屋是誰的”

此話一出讓捕快楞了一瞬,皺眉好奇,“你怎知”

“那戶人家,莫打聽,莫打聽,那住的是個仙人,做的燈鋪生意,我見她從無生意,鋪子後頭總有光,這世間怕是我還記得她”他狠狠吸了一口煙草,透過煙霧望他,“再多的莫打聽”

金捕快臨走前搖了搖頭,心裏暗道,真是個瘋的。

夜深時,一紅袍男子突地出現在老貨郎身旁,沈聲說,“周玉,你洩露的天機夠多了,足以讓我帶走你”

“那便,走一遭罷”

十五年後,青山鎮又開了間燈鋪。只是眾人不曉得,那燈鋪從未關過。也不知道,燈鋪後頭那戶院子裏重了顆菩提,夜裏菩提枝杈上掛著藍盈盈的燈,數以千計,映著整棵樹都是藍的。而近五十年來,唯有貨郎周玉一人見過那景色。

曾有人來渡我,最後他成了佛,我仍在這頭。只是輪回無解,那人又道,“下次再會時...”

玉古番外——勞人只合一生休

其實崔鈺見過不少癡男怨女用過孟婆湯的樣子,真是滌盡了前塵,了無牽掛。孟婆蔥白的指勾著搪瓷的碗,一雙盈盈的眼睛擡起問,“崔郎君要用湯嗎?”他曉得她指的是什麽,懷中的香盒咯的他心口有些疼,謝絕了孟婆的好意,他收回筆和簿子,一步步走出奈何橋。

等踏到鬼門關時,有帶著鬼面的鬼差朝他行禮,走前來就道,“判官大人,上面那位前年開始就在尋你,今日又托了我們來問問,您何事走一趟?”

崔鈺半面被鱗片覆蓋的臉要做出表情生硬的很,但是皺眉卻是自然的,他另外半邊俊朗的面上有幾分不耐,“有什麽事她來尋就好了,我忙的很”

“可是...”鬼差擡頭瞧了一眼紅衣判官,半響才道,“一千三百年前那場大戰之後,她就沒了通陰陽的能力...”

“原來..又過了千年了?”他這話像是在問鬼差,又像是在自問,“她一千三百年來都在找我?”

“....五十年前”那鬼差看他有些恍惚,忍不住出聲問道,“若是大人不去的話,小的可以帶話過去”

“無妨”他擡了擡手臂,鬼差有眼色的退下,到頭還是沒說要不要去見,鬼差知曉那人身份特殊,垂首退下,回去交差。

崔鈺久久站在鬼門外,懷中藏得香盒放了太久,他都快盤出光來,貼身放好,就像是身上的一部分,又過了一千年,人神最擅長就是遺忘,除了當年經歷了所有的人,他像是玉古留下的一件遺物,站在鬼門關內外,去九殿時時走動,見不到玉古的影子。

只是玉古的出生太過特殊,這器靈死後去了哪,除了鴻蒙時的煉器師,無人知曉,只是如今妃見尋他,指不定就是玉古的事,他不曉得自己該不該懷有期待,足足等人間過了三個日夜,才前去燈鋪。

青山鎮早早就改了名,縣志有道,歷經三朝,青山之後,又改名長平、久安、如今叫做喜樂,平安喜樂,倒是隨了她的意。

那條絡石巷卻顯得破落了,鎮子裏裏外外都很新,就是那條巷子是早前的樣子,同外頭不同的青石板,讓人忍不住拿節竹竿敲敲聽聽聲,只是名字也變了,絡石巷成了落墨巷,也不知是誰改的,外頭也就這樣喊著。這附近商戶也往熱鬧的新街搬去,只留兩三戶。

恰好的是,入巷子那旁開了家賣傘的鋪子,裏頭也有燈籠,只是彩色又精巧,就稱的這裏頭的燈鋪越發清冷,他站在外頭,長臺和小屏一千三百年不曾變過,他恍惚好像見到有個眼蒙白紗的青衣女子在焚香。

再一看,只有三兩燈籠搖搖晃晃。

他擡腳進去的時候,驚起了一片塵,有一角花青的衣擺落在屏風腳,聽人來也不動,整個燈鋪像是凝滯了時間。他才出聲,“你尋我有何事?”一室靜謐才落地。

“足足請了你五十年才到,好大的排面”她話裏頭有笑意,又像是懷念。

崔鈺忽然松了口氣,在他知曉玉古本身是妃見的指骨之後,一直不願見她,是心底的懷疑在作祟,他最怕是他喜歡的,裝進心底的,是妃見。

只是如今一言,他只有故人久逢,才安心,暗笑自己居然躲避了一千三百年。繞過山水小屏,妃見就坐在紫檀木的圓凳,桌面上還是擺著那只酒壺,一如千年前貌美,只是頭發已經半數白了,只剩幾縷黑發夾在裏頭,“還在喝酒,不怕太渺醒來見到不喜?”

她卻橫了他一眼,“我現在日日用這酒澆他,就不信嘗了這味他還有本事戒了。”

“你尋我來不知是為了說這事吧”他有些急切想進正題,總覺著她眉眼間過於輕松,像是他期待的事情將要發生了。

“對,還有一事”她支起身子,惹得他心裏一跳,全神貫註聽著,但她忽然一笑,“我學會釀酒了”

他深呼吸了兩口氣,就要起身離開,她沒有攔著,自顧自道,“我多年前把釀的酒和那節尾指一同埋入菩提樹下。”他又坐下,只是這次不再將心懸起。

“一千年來,太渺根系長得很快,這處確實是個福地”她定了定,自斟自飲一杯,“雖然到如今還沒有生出靈智來,五十年前我有兩壇子酒被他氣根頂了出來,挖開看,剩下四十八壇都破了”

“你是想說他為生靈智都要同你搶酒喝?”崔鈺終究還是沒什麽耐心,妃見卻給他也斟了杯,是酴釄酒。

“同那兩壇子酒出來的,還有我的尾指”她這時才從寬袖抽出一方小盒子,是摩挲久了,上頭還有層光,像是許久不見,他這回總算是如願以償感受到心悸感,見他遲遲不敢伸手去碰,妃見敲了敲盒子,偏生的像是敲在他心上。

“我的骨頭,你也不敢見了?”終還是妃見揭開的盒子,他不過一眼,就皺起眉頭。

“你想給我看些什麽?”那節指骨躺的安安分分,一如他當年帶來的模樣。

“說起來我還覺著別扭”妃見往後仰了些,滿臉是疏離,“你見不到,我這只指骨同你綁起了緣線。”

“你的意思是?!”他站起身來,紅袍被酴釄酒打濕了一片。

“慢些!我這就剩兩壇子了”她袖袍一卷,一縷白發接過酒杯,一角花青接過酒壺,“我找你來,是問你要不要同我做個生意。”

他這回坐的安穩,沈聲道,“要”

那日是好天氣,落墨巷裏頭走出一個穿紅袍的年輕人,奇怪的是,他大白天裏點著燈,朝著鎮外走出去。

崔鈺提燈走上奈何時,手裏還拿著搪瓷碗的孟婆瞅了他一眼,“崔郎君,今日要喝湯嗎?”

他卻徑直走來,結果大碗,在孟婆吃驚的神情中一飲而盡,他這一時沖動沒有告訴閻羅,直到他懷著一截灰撲撲的指骨踏入輪回。黑袍的平等王才出現,“提燈踏輪回,又是妃見。”

“我見過不要前塵在糾纏的人不少”孟婆說這話的時候手裏還晃著搪瓷碗,眼裏卻有柔意,“舍去前塵為著重新結緣的,怕就算是妃見,也只遇見這唯一一個。”

“你知曉不少?”

“那貓妖東淺也是我好友來著,五百年前識得的,昨日才同我說了。”

“說了什麽。”

“五十年前指骨挖出來時,妃見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挑眉,那搪瓷碗被她扔入熬湯的鍋子裏頭,“玉古化形時,並未生出靈識,怎麽就在妃見流落忘川十年間生出靈智呢。那有這樣的寶物?”

“你的意思是,玉古身體裏頭的魂魄是無意中入了玉古身體的游魂?”

“是游魂還是惡鬼不得而知。”她又轉身,因著奈何橋那頭又來幾只珠光色的魂魄,“總歸不是那截骨頭生出來的靈智。一千三百年前死去的游魂,正是因為入了輪回,所以他們都沒找到。”

後頭的話孟婆沒有再說,也不管這拋下地府大堆事務就入輪回的判官,平等王算著日子,想著是該去找妃見討杯酒水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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