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枯醒來時，觸目皆是一片藍，是海啊...她放心又合上眼，良久才拍了拍灰色龜甲，她在從兜率宮落下理應是在終南山附近，那片灰白的龜殼護著她，不知為何那碎裂龜甲似是牢牢黏在海面上，始終不會翻下水中，她捂著心口，摸到微弱跳動，後怕的舔著幹涸的唇才坐起來，手上緊緊握著的金丹有幾分暗淡。她總算是松了口氣，環顧四周，看著像是離南海很近，她鬢發散亂，被海浪打濕粘在身上，大半金鱗被遮去，身上衣物淩亂，前襟還有血跡，她化半蛟五年來從不曾這般狼狽，有時她甚至忘了當初調鼎樓裏那個小廚娘的模樣，和現如今一看，當真是今非昔比。

遠遠傳來一聲輕吟，那聲音頗熟，她轉眼過去，一到孔雀色身影很是眼熟，站起身正打算喊，卻發現嗓子如何都發不出聲來，只有幾聲氣音，而鮫人首領越來越近，伽枯卻發覺不對，他帶著鋼叉，面上兇神惡煞，喊著讓她停下，後邊百來是個著黑鋼精鐵甲手拿鐐銬的鮫人跟在身後，分開了些許，以半包圍的陣型過來。伽枯連連後退似是不可置信望著幾人，要張開嘴質疑，還是只能發出幾個氣音。

為首鮫人面色猙獰，她也看到了他面上為難之色，他張口就是幾番頗尖利叫喊，旁的鮫人還是虎視眈眈，聽得伽枯越發震驚，她上兜率宮偷金丹，犯了條例，現如今天兵天將已經到了南海，將堡礁和古城團團圍住，就是閔中山也有上神踏足，鮫人首領被逼無奈，只得出來尋找伽枯，交到天兵手上。伽枯握緊手裏金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對，只是良久，閉眼點頭，旁邊兩名鮫人正要替她上鐐銬，卻被伽枯擡手制止，她把淩亂衣袍整理，幾片金鱗熠熠生輝，瞧得周圍鮫人轉過頭不敢逼視。

果真，那龜甲不知是和靈寶，許是千年龜一族祈願，無論漂流何處，都能回到南海，才剛入海，就聽一陣擂鼓聲從海底傳來，隔絕海水，聲聲入耳，堡礁越近，就見錯落堡礁上成群鮫人在一旁對峙，幾個同身後一般身著黑鋼精鐵甲，手裏還拿著長槍，對著天兵呲牙，這已算是大不敬，鮫人一族向來對領地歸屬感強，對天兵也是比對待常人客氣不少，只是前提便是，天兵不得踏入鮫人領地之中。

天兵紅袍金甲，手持神槍，立於堡礁之上不過八尺，腳踏重重祥雲，面色沈肅，氣勢非凡，領頭一頭戴金冠，手持雙鞭，一把大胡子亂糟糟遮住大半面容，一雙眼瞪似銅鈴，粗嘎之聲似是重鼓傳來，“奉王母之命，半蛟伽枯，原身紅鯉，是證成龍之道者，罔顧南海眾海族，執著求尋魂之物，後偷上兜率宮中金丹，罪人伽枯，認罪否？！”最後三字說的擲地有聲，更像是響在人耳邊，若是心虛者，怕是被這嗓門嚇癱在地也未曾不可。

伽枯只是垂眼看了鮫人部落，還有幾張頗熟悉的面孔，神色上是哀求，旁的人皆是這般，一女性鮫人張嘴，利齒一閃而過，只是她似杜鵑啼血哀叫一聲，隨即便是幾道似泣非泣的樂聲響起，伽枯張嘴，還是那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得閉眼搖搖頭，示意他們別做無謂抗爭，她脫去外袍，，褪下皂角靴，內裏是一件白色素衣，稱的金鱗更閃，烏發白衣，白衣前沾著點點血跡，露出兩只腳，一只白嫩一只覆滿金鱗，那金鱗緩緩爬上面頰，原地朝著天兵行了一大禮。為首天將點頭，正要上前帶人，卻見她搖了搖頭，在望一眼鮫人，朝著海底古城之中略去，驚的那天降提起雙鞭就要去追，身後天兵敲了一下長槍，鮫人首領卻攔住了他，搖了搖頭，哀求之意明顯，終還是半膝跪倒在地。天將在原地看了一眼不語，只是擡手握拳，眾天兵便停了下來，等候差遣。

“我就再給她一些時間”

碑文塔中層疊蜿蜒下去，她握著金丹宛若當初剛化形時跌跌撞撞去找伽羅樣子，滿心是許紋鈺醒後，看到她這幅模樣，是會驚訝吧，還是會問那瘟痧之癥好了否？亦或是會問老胡和忍冬如何？素問如何？她幾乎喜極而泣，只是站在那頭青白屍骨圍出來的池子之外，她卻楞怔在了原地，手上金丹滑落，從她手裏彈跳入了那青玉屍骨池子之中，她卻渾然不覺，那是她用命換來的金丹，卻在骨生花之中化成了一陣粉塵消失，她滿眼是面前玄冰上模樣。

成群成群的骨生花在他身體邊緣長出，晶瑩剔透。中間長滿通體素白，低垂層疊花瓣的水晶蘭，花美，景奇，露出一角青玉色袍子和一節泛青指骨。那薄涼面上水晶蘭開的擠擠挨挨，這下，是連那烏青唇色也見不到了。她捂著心口，摸不見了，她的心，空了。

她站在金殿上，身旁是拿著鐐銬的天兵，上首是王母威嚴面容，此刻面色鐵青像是氣急敗壞，“犯！未證道之身入兜率天，犯！偷盜金丹，犯！用鮫人玄冰養人肉身。枉我帶過你同伽羅，司命批命說你半蛟之身隕落，竟是做了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可認罪？！”

她面色蒼白麻木，聽見伽羅名字才擡頭啟唇要說什麽，還是只能發出幾句氣音，終究還是垂下頭，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看得王母心是又酸又氣，終究一揮袖，罰入無靈洞天，待眾神證道，方的放出。她赤足，腳腕上被鐐銬重重摩擦，若是平日裏，她定是要嬌氣的哭出來，只是如今，伽羅不在，許紋鈺不在，無人可哭，無人可訴。

這時，一道人從前匆匆而來，灰色寬袖道袍，不梳發髻，赤足從她身邊而過，看得很是慌亂模樣，有著彩衣天女在他身後追趕。伽枯看那熟悉的薄涼面孔，不經意一眼他眼裏全然是陌生，聽見彩衣天女喊，“遲妄道人且慢，你還不曾沐浴焚香...”身影如風略過，牽起她鬢發，心上一動，她捂著心口，半響苦笑，她悟了，許紋鈺或許真的死了，活過來的，叫遲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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