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前最後一場初雪很美，聽老人家說，初雪時許願，來年總會實現，我求他平安歸來”

聽完這些，妃見將指尖把玩的半段紅繩置於她掌心，突兀問她，“他可說過要娶你？”

她僵了僵，苦笑，“未曾，只是最後…他看不見，那不如滿足我小小綺思”

“那你若是知道他心悅你，還會這般隨便死去嗎”妃見挑眉，“有無想過，你獨留他一人，他該怎麽辦”

“我其實知道”她說，“我是必死了，他有一點猜錯了，不管我在宮裏宮外，他們要我死，我定是要死的”

“你可知後事如何”

“如何？”

後來南國請兵，從大食借軍七萬，兩軍夾擊，在敵營內部的他也裏應外合，擊退了虎視眈眈的敵軍。歸來時已經是初夏，他想，城中湖的荷花怕是開了吧。

見帝皇坐明堂，而他心心念念那個女子，卻在他受封時被帝皇追悼，國繡，平生只有兩幅繡圖都為救國，積勞成疾，仙逝而去，一副國色，一副…為國…

他不知怎麽到了她繡紡，軟塌旁八仙桌上早已熄了的琉璃盞冒出幾縷殘煙，宛若她一縷香魂不散，桌上躺著一條未編完的紅繩，鮮艷的顏色上有一滴幹枯的褐紅，久臥沙場的他自然知道那是血。

他歸來才知，她死在年後，而如今，已是初夏。她裏臥，卻有一副繡屏，是百姓和樂圖，巍峨城墻是皇城氣派，和城墻下百姓燈火通明，家家和樂儼然成了對此，可見這幅圖繡工之深。

“這才是真正的為國”不知何時門口倚著一名年輕男子，抱劍斜視，“那副送去大食請兵的，不過是她底下功底深的一名繡娘繡的千裏良駒圖，這是給你的”

他不語，那年輕男子搖搖頭，霎時間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他雙手捧著為國，“傻姑娘，怎的就不能在等等我….”

繞指柔破錦千萬針，杜鵑啼血聲。

她輕笑，“老人家說的，果然是對的”

“好了…”輕聲打斷，“等他來了，想好怎麽賠罪了麽”

“這….”她又驚又喜，“他，來了？”

“是啊，後來又打仗了，那時是七月，他為你放了水燈” 從寬袍裏又拿出一盞水燈，用絲布制成的蓮型水燈，世人說，若是思念逝者，放水燈而去，水燈最後會被帶到忘川，“可沒想到，忘川沒去成，到了我這”

“姑娘”她問，“我現在除卻這來世別無他物，這燈怕是要賒著了”

“無妨”她背過身，提燈，“他比你更早買了燈，你這生生世世，都賠進去了”話音一落，紅影就再也看不見了，而不遠，黑袍銀甲騎著鬼氣森森的亡靈馬而來，原來他戰死了沙場，她伸手；原來他找了忘川許久，擁抱；原來，妃見隨著水燈，找回了他，“回來晚了…怪不怪我”

“傻子，說了別讓我等你，你怎麽這麽晚才來啊”

拿起水燈時，妃見就覺那上邊覆著不知何處來了的念想，執著，又溫柔，她的醉意還沒褪去，擡手制住了玉古上前來替她整理的意思。

“許久不來生意….”妃見將水燈擡起湊近瞧了瞧，在內室冷冷幽光之下，那種讓人心生眷戀的牽引之感又出現了，“崔鈺要是來了，煩勞他等上一等”

玉古了然點頭，拿起小爐，又退了出去。

前朝戰場，邊疆之地，曾有三兩村落在此，空城之中也是荒蕪，現如今，不過亂葬崗，毫無生氣。出了空城面前就是戈壁，城墻被侵蝕的斑駁，她一人提燈前行，旁的黃沙漫漫，卷起的黃色還帶褐色痕跡，吹開斷戟或屍骨，荒魂或者將魂飄蕩，戾氣不散，妃見嘴含一絲苦悶，周邊黃沙過後，留下淡淡珠光，有些無主魂魄呆楞看著她，他們又呆滯的走向背後城門，慢慢的，魂魄越來越多，每一個都向城門走去，卻進不去，而像是魂魄組成的光帶，只有她一身紅衣逆流而去，有的魂魄見進不去，便開始哭嚎，一聲、兩聲，萬鬼齊哭，若是有人在此處，怕是要活生生嚇死。夜裏萬鬼歸不得國土，自然是要哭的，也就怪不得這裏最後成了空城。

她所尋執念很深，在旁騎馬步行的紅袍或黑甲都不是他，他甚至見到戰死沙場名將。而他，不過是一個小小副將。她見南朝最後一役主帥，和旁的士兵不同，領著眾將手握長槍或雙鞭，背對著她，戰袍染血，見那黑袍銀甲殘魂突然感覺到了什麽，回過身去遠遠望她，或者說，望那半截紅繩。

她提著的燈散出紅光，一雙似喜似悲的眼眸看著他，“你緣何放了水燈，又忘了她”

“為守我南朝江山…吾雖死其尤未悔”他喃喃道，雙目無神看著紅繩

“南朝亡了四百年”

“為守我南朝江山…吾雖死其尤未悔”他只會重覆這句，妃見嘆氣，擡手招出雲終鏡，八棱鏡在宮燈上悠悠旋轉，檀色一閃，將這一魂一魄收入鏡中。又提燈前行，隔壁綿延百萬裏，入夜時圓月冷冷望向大地，萬鬼嚎哭絲毫不影響它高高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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