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繽紛而至的馬蹄聲, 夾雜著孩童的哭喊, 有士兵不斷湧入城池, 搶砸著百姓的物什，淩亂的步伐與哭泣聲融為一體, 還有求饒的卑微。

易昭烊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

這又是什麽時候？

燒殺搶奪還在繼續, 易昭烊的眉頭緊皺, 可惜他只是一只飄零的野鬼，什麽也不能做。

人群之中也不知道誰忽然喊出一句：“沈將軍來了！沈家軍到了！”

一聲疾呼, 燃起了所有人的希望。

那些搶掠的士兵像慌了神一般, 急急忙忙地往後撤, 想要在沈家軍到來之前回到自己的營地, 還沒有走出幾步，只聽見一陣馬蹄聲疾馳, 白色的馬駒首當其沖, 馬背上的人長，槍紅纓, 隨手一刺，那士兵的胸前就噴射出血液，當場身亡。

這駭人的一幕並沒有嚇到百姓，反而讓人群有了主心骨, 紛紛往沈之瑤所在的方向靠攏, 仿佛這樣就可以得到了庇護一般。

他們都崇拜地看著馬背上帶著銀色面具的女子。

易昭烊大概猜到了，這應該是宋明熙登基之後，沈之瑤去到邊境幫他掃平元雀亂軍的時候。

宋少風在位的時候留下來一堆爛攤子, 鳳陵那邊由宋明熙坐鎮，而邊境的這群腐敗貪官，則由沈之瑤親自收拾，正是因為這樣，沈之瑤在軍民中的威信，一日比一日高。

墨玄王朝，先有女帝，後有女將，直接使得墨玄後來的發展中，女子的位置進一步的得到了提高，這二人的名字，也永遠地留在了歷史的濃墨重彩之中。

他記得宋明熙曾經提過，正是這個時期，沈之瑤親手為墨玄提拔出了兩個能馳騁邊關的將軍，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再也沒有沈之瑤的消息了。

沈家軍很快就把那些隨意燒殺搶掠的士兵趕出了城門，沈之瑤沈聲說道：“各位，我沈家軍既已前來，必然會保護這裏的安全，各位且先回到家中，各家的男人保護好自家的老幼和女人，不要讓她們隨意上街。”

百姓們得到了號令，連忙按著沈之瑤說的話去做了。

沈之瑤的眼睛卻盯著易昭烊的方向，銀色面具底下帶了微微的笑意。

“我們在這裏歇息一天，你去安排。”沈之瑤對著她身邊的副將說道：“莫要傷到百姓。”

副將領了命，趕忙去安排駐紮事宜。

易昭烊見人群都散去了，才飄到沈之瑤的面前，他左右轉了好幾圈，才確定下來。

“你又看見我了。”

沈之瑤哼了一聲，策馬出了城。

小公子跟著飄了半天，累的氣喘籲籲，他忍不住抱怨道：“沈之瑤，你跑什麽啊。”

“你倒是半分都沒有變。”沈之瑤從上到下地打量易昭烊，半天才吐出這麽一句。

易昭烊想翻白眼，他都變成了一只鬼，又怎麽會變老。

他的手輕輕地撫摸上沈之瑤臉上的銀色面具，想要看看她面具下的臉，卻什麽也摸不到，易昭烊不甘心，假裝自己能夠摸得到。

沈之瑤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易昭烊嚇了一跳。

不是吧，摸都沒摸到就咳成了這樣，她什麽時候還有潔癖了？

小公子覺得自己很委屈。

沈之瑤還在猛烈地咳嗽，易昭烊這才發覺有些不對，他仔細地看著沈之瑤的臉，發現面具地下有隱隱地血跡，他有些不確定的問：“阿瑤？”

沈之瑤摘下了面具，臉色發白，唇邊的鮮血刺的人眼睛生疼。

“我沒有多少時間了。”

易昭烊有些遲疑：“你…”

“去找宋明熙的路上不小心誤落入溪山谷，中了毒，本來也撐不了多久了。”沈之瑤呼了一口氣，有點解脫的意味：“我其實已經活的更久了，只等奪回了襄城，我就會走了。”

溪山谷，又稱萬毒谷，江湖傳言凡是誤落此地無人可出，遍地毒蛇野花，易昭烊不敢想象沈之瑤是怎麽從那種毒蟲遍布之地，是如何活著走出去的，他萬般心疼，可連姑娘的臉都觸摸不到。

沈之瑤聳了聳肩：“本來我是想一個人找個沒人的地方死的，不過現在看來，好像有點意外。”

活著的人能輕易地甩開，死去的鬼可沒那麽容易丟掉。

本來以為這個人早入殮的那一刻就轉世投胎去了，誰知道才一年多，又讓他們再一次相見。

或許這世上真有命數，妙不可言。

她的視線落在易昭烊的身上，那人委委屈屈的抽著鼻子，明明是難過的不行，還忍著眼淚不願意讓它掉下來。

哦，或許是鬼根本就哭不出來吧。

易昭烊皺著眉頭哼了一聲，小聲說道：“我當然要跟著你的，我發過誓的。”

沈之瑤只當他是胡鬧，帶上了自己的銀色面具，回到了城內。

易昭烊就跟在她的身邊，看著她策劃籌謀，披掛上陣，不過數月就將襄城重新奪回墨玄，使得元雀大軍潰敗，數十年內難以再成氣候。

在所有人都歡呼雀躍的時候，她一個人悄悄離開。

一個人帶著一只鬼。

沈之瑤給自己戴上了□□，變成了普通婦人的模樣，一路往鳳陵的方向行走，一直走到了小羅鎮，她才停下了腳步。

沈之瑤的身體變得很差，從一開始全速前進，到現在只能坐在馬車裏慢慢前行，易昭烊恨不得替沈之瑤接受她身上的痛苦，然而他每日只是陪在沈之瑤身邊，不斷地給她講著從趙玨那裏聽來的笑話。

沈之瑤將易家的宅子買了下來，又買了一個伶俐的小丫頭照顧自己，剩餘的時間就聽易昭烊絮絮叨叨地講他們倆的故事。

等到深夜的時候，他就躺在沈之瑤的旁邊，看著姑娘皺著的眉頭，輕輕地幫她揉開。

直到某一日清晨，沈之瑤要他去看春花樓有沒有新的糕點，易昭烊回來的時候，便看到姑娘安靜的睡顏。

再也不會醒來。

小丫頭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她難得遇上這麽好的主子，沒有什麽脾氣，還留給了她足夠富裕著過一生的錢財。

多好的人吶，怎麽就這麽沒了。

易昭烊看著小丫頭給沈之瑤守了靈，因沈之瑤沒有告訴小丫頭自己的名字，牌位上只有簡單的沈氏二字。

易昭烊平靜地坐在沈之瑤的牌位前，他是一只鬼，本來不能觸摸到世間的事物，可此刻也不知為何，他的手指竟然能摸到沈之瑤的牌位。

他楞了楞，用手刮了刮，手指上便沾上了零星的木屑。

他的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覺得身體越發的輕靈。

他的時間也快到了。

易昭烊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他用力在沈之瑤的牌位上刻下了幾個字。

魂魄消散。

小丫頭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嚇了個半死，跌跌撞撞地爬了起來，看到了眼前的牌位，不受控制地尖叫了起來。

原本只有沈氏的兩個旁邊，不知為何忽然浮現出兩個字易氏。

小丫頭害怕地縮了縮自己的身體，卻發現旁邊什麽都沒有，她皺了皺眉頭，看著牌位上的字，她忽然想起來小時候說書人最愛講的話本中，人人都記得的句子。

生死契闊。

沈之瑤，你若身死，我絕不獨活。

他說過的。

……

易昭烊嗚咽著睜開了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他的身子異常的沈，無數疲憊席卷而來，他輕輕地擡了擡手，發現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只得頹然的放下。

這一放動靜不小，正好把沈之瑤驚醒。

她迅速地睜開了眼睛，發現易昭烊也在看著她，她在心裏罵了一句娘，扯了嗓子就開始喊。

“老白！人醒了！趕緊給我過來！”

易昭烊茫然地看著沈之瑤，他這是回來了？

看到易昭烊的目光沒有焦距，沈之瑤以為自己嚇到了小公子，她的聲音又小了些許，帶著明顯的哄：“你有沒有什麽地方難受，要不要吃點東西？”

一看就是個沒伺候過人的，易昭烊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示意自己想喝水。

沈之瑤一拍腦袋，點了蠟燭，端了一杯水過來。

燈光很快就亮了起來，老白太醫的衣服都穿反了，明顯是從被窩裏被人抓出來的，他嘴裏不斷地吐著臟話，看到易昭烊醒了過來，他搭上小公子的脈搏，診斷了一會兒才道：“公子應是沒什麽大事了，這身子骨弱是天生的，我給他開幾副溫補的方子，這兩天盯著他喝。”

趙璇和趙玨早就守在旁邊，聽到白太醫這樣說，都松了一口氣，看著易昭烊的眼睛一直盯著沈之瑤不放，趙璇很有顏色地去廚房溫吃的了，而趙玨則是跟著老太醫開藥拿藥去了。

沈之瑤也放下心來，她揪了揪易昭烊的鼻子：“以後不會這樣了。”

易昭烊有些疑惑，很快他就反應過來，沈之瑤怕是覺得自己那天的言行有失才把他嚇魂了過去，他失笑，原來他在她的心裏竟是這般脆弱了。

他搖了搖頭：“不是你。”

沈之瑤哦了一聲。

易昭烊知道沈之瑤這就是沒把他的話放在了心上，只得把話講明白：“阿瑤，我做了一個夢。”

“你夢見什麽了？”

他細細地觀察沈之瑤，沒有濃化不開的愁，還是那個天地不怕的小霸王。

又何必知道那些不存在的前塵過往？

易昭烊偏過頭，帶著一絲撒嬌的聲音。

“我夢見你嫁給我了，給我生了好幾個胖娃娃。”

“……”

“我還夢見你每天都和我說你愛我。”

“……”

“沈之瑤，你說不說。”

“嗯？”

“哇。”

“…我愛你，我最愛你了！”

易昭烊註視著他的姑娘，眉眼含笑：“我也是，沈之瑤。”

作者有話要說： 前生沈之瑤的結局算是交代完了，明天繼續二更，交代一些宋扶宸死翹的事情，不算番外後天大結局了。

再一次感謝各位小可愛的收藏評論，感恩你們從開始一路陪我走到現在。

小劇場：

易昭烊：沈之瑤，你說愛我。

沈之瑤：……

易昭烊：哇。QAQ

沈之瑤：愛你愛你！

宋明熙：你們兩個每天這樣演十幾遍不累嗎？

易昭烊：單身狗是不會理解這樣的意義的。

宋單身：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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