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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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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考量對方對自己了解的程度一般。

他有些猶豫,出於謹慎而選擇了一個最穩妥的說法:“我並無反心。”

“我知道。”姜正則對此深信無疑,他看的出來宋景行對那個位置沒興趣,而且光輪他的出身真要坐上去是名不正言不順,太難了。

“權力是刀俎,能讓我免於為人魚肉。我做的一切只是防備。”宋景行說的是實話,他深知帝王的疑慮,人心善變,從頭至尾他不過是為著假如有一天那個人真的對自己刀劍相向,自己不至於毫無保命之力。

時間美好的事物太多了,他還年輕,想留著命多看看,說什麽無欲無求委實太假了。

“可你的防備在他的眼裏就是進攻。”姜正則一針見血的指出問題所在。

“他永遠也不會知道。”宋景行說這話的神態自信,語氣篤定。

“老夫沒記錯的話,剛剛宋右相才說過這世上也是有讓你無能為力的事情。”姜正則不相信這些虛無縹緲的話,宋景行雖然厲害,但難保會不會有被發現的一天。

皇帝是年輕的,總是會成長的,且帝王之側其容他人酣睡,要是有一天叫他知道了,後果不堪設想。

都說天子之怒,浮屍百萬,流血千裏。姜家以後到底還有一個長公主來保命,可女兒一旦出嫁就是他婦,身家性命就與宋府連在一起,叫自己怎能不擔憂。

姜正則日思夜想,想破了腦袋才想出了這樣一個方法,只有叫宋景行提前寫下一封和離書存在自己手裏,倘若哪天勢頭不對,自己再叫女兒寫上名字,就算是把她摘了出去。

“不會有這種可能,和離書我也不會寫,請恕晚輩難以從命。”他能理解姜正則的顧慮,但是小姑娘是他的心頭寶,費了那麽大的力氣才眼見就要把小姑娘給娶回來,他是絕對不能容忍這世上有這樣一個危險存在著可能會叫她離自己而去。

姜正則也不氣惱他的拒絕,如果宋景行這般輕易的就答應了自己,那也就從側面說明他沒有那麽在乎裊裊。

他把自己手中的筆放回到架子上,從書案後頭走了出來到宋景行身邊,又補上了一句:“這件事只會有你我二人知道,我可以起誓,在沒有危險來臨前,絕不會透露半分。”

姜正則不願拿女兒冒險,可宋景行也不願意,他再次拒絕:“不可能,將軍不必多言。”

姜正則今天既然把宋景行放進了府裏,心裏就是抱著決然的心態的,在當初自己想出這個主意的時候,自然也是想過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的。

他的確不再多言,一撩衣袍,雙膝一屈,重重的跪在了宋景行的面前。動作幹脆的,快速的叫人猝不及防。

他雖然跪著,但下顎高擡,寬厚的背脊挺的筆直,像他墻上掛著的那把玄鐵寶劍一樣寒利,也像他的為人一般正直。

可就在不久前,也是在這將軍府裏,相似的場景發生在主院的前廳裏,角色卻是正好相反。

那時候的姜正則高高在上,不屑的看著穿著一身內侍打扮的宋景行跪在自己的面前。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也會這樣來一回,風水輪流轉,誰說不是呢,姜正則在心裏嘲笑起自己來。

宋景行今日先是被“和離書”這荒謬的說法給驚訝到,如今又被自己這準岳丈的一跪給當初怔住,他蹲下身試圖把他給扶起來,可奈何姜正則力氣太大,如磐石一般巍然不動。

宋景行簡直沒了脾氣,無論官職,長幼,身份,自己都是不能受這一跪的,他沒了辦法,只好也跪在了姜正則的面前與他平視。

“姜大將軍!你這是赤.裸裸的威脅我?”

“不,我是以一個父親的身份,懇求你!”姜正則依舊嚴肅,面色不帶半分松動,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

可宋景行也實在不能答應下來,於是書房裏就陷入了一種僵持不下的場面,誰也不願讓步半分。

宋景行看著面前的姜正則,堂堂兩朝大將,多少次持槍禦馬親戰沙場殲敵無數的漢子,如今竟然與自己面對相跪。

他用餘光環顧書房,屋子不大,置物不多,一張紫檀書案,後面一個黑漆嵌鏍鈿水紋格架,靠墻一對成套的紫檀帽椅和方幾,就再無其他大件的擺置。

而架子上也不過是擺著成套的兵書,墻上除卻幾把寶劍,甚至都沒有幾幅像樣的字畫,認真說來,這算不上是一個合格的書房。

不過姜正則是一個武官,一個將軍,官職軍功都是他一刀一劍親手砍出來的,那些書、字畫、花草對他而言並無半點用處,不能飽腹、亦不能保命。

墻上掛著的劍新舊不一,數了數一共是四把,約莫是他是這麽多年來一直用下來的,直到劍刃殘缺不可再磨,才掛了上去。

左右側首的兩把寶劍的劍鞘差別甚異,一把只是普通的鍍銀雕花,年代久遠,上頭的鍍銀泛黑,想來當時的姜正則官職還頗低,用不上另一側那樣嵌寶的款式。

宋景行不覺偏過了頭,正視著墻上的劍,他仿佛能感受到身體裏每一滴血液的湧動,他很想親自將寶劍抽出,好好數一數劍身上的缺口,這每一個缺口或許都曾在戰場上替姜正則擋下過朝他揮去的致命一刀,叫他身上少上一道傷口。

這些寶劍是有魂魄的,連帶著這些年跟在姜正則身後,不幸戰死在刀劍同馬蹄下的那些錚錚軍魂,他們是姜正則的榮耀,亦是累成大周朝皇宮中那把高位的根基。

他又轉頭,卻垂眼看著姜正則跪在地上正與自己相對的雙膝。

這樣一雙膝蓋除卻跪天跪地跪聖上,就應該直直站起,立於戰車上、立於城頭,支撐著這個身體的一副傲骨,卻不是在這兒跪自己這樣一個百無一用的書生。

他終於再次正視著面前這個自稱愛女心切的父親,雙手扶住他,緩慢開口,字字清晰的說:“我答應您。”

宋景行能感覺到手下姜正則的的身體又一瞬間的輕顫,他沒有繼續僵持,而是順著宋景行手上的力氣站了起來,對他抱拳,眼眶裏眼白的部分翻上血絲,黑瞳中透著感激。

宋景行也不扭捏,走到桌案後,用鎮紙壓了壓邊角,拿起筆蘸了墨卻在筆尖就要觸紙前一毫停了下來,他斂目深深吸氣,拼命抑制住自己心頭那份憂慮與不願。

姜正則怎麽能感覺不到宋景行的糾結,不是自己要逼他,實在是世事無常,自己不能護著女兒一輩子,只能盡可能的為她多安排一步,叫她往後的日子少一份危險。

宋景行又在心裏想了一遍先前姜正則說過的話。其實他說的有何不對的呢?自己是真心疼愛裊裊,是故為她留下這樣一個保障也是應該的。

他捋順了自己的心思,平覆好了心情,快筆落下,揮毫疾書。

沒一會兒,勾鋒犀利,筆跡疾草的一封不完全的放妻書躍然於紙上。

他沒有勇氣再看一遍,放下筆,從囊中拿出自己的印鑒蓋了上去,自桌案後頭走出,示意姜正則去看一番,生怕自己多耽擱半刻就會將它撕個粉碎。

姜正則拿起桌上墨跡半幹的紙,仔細審閱了一遍。

夫妻緣分,經往累劫共修而來,始配今生夫婦,伉儷情深,論談共被之因,幽懷合巹之歡。

夫妻相對,恰似鴛鴦,雙.飛並膝,如魚如水,二體一心,同歡終日。

奈何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大小不安,六親多怨,快會及諸親,以求一別,物色書之,各還本道。

願妻娘子相離之後,重梳蟬鬢,美掃娥眉,巧逞窈窕之姿,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韻之態。

解怨釋結,更莫相憎,各生歡喜。

衣糧珍寶,便獻柔儀。

伏願娘子千秋萬歲。

宋景行謹立此書。

姜正則的眼神落到最後一處留白,是宋景行特意留出好叫日後若有用處可填上時日的地方。

他又看向站在門前背對自己的宋景行一眼,待墨跡晾幹後,收進漆盒中,找來一支蠟燭,在盒子啟合之處滴上數滴燭淚,取出自己的印鑒留下記號,再將其收進房中暗格。

宋景行聽著一系列的動靜,直到聽見括機之聲反覆出現兩次後,猜測東西定是被收進暗室之中。

他出聲詢問:“姜大人可還有其他吩咐?”

姜正則走到他身邊,推開大門,讓刺目的日頭照了進來,他瞇著眼,等壓下了眼中被日光刺痛翻出的濕意後才轉頭看著宋景行,搖了搖頭說道:“我就等著準賢婿帶著你府中珍寶來下聘了。”

說完也不等他反應,滿帶喜色笑著大步朝前院邁去。

**

六月的天暗的遲,才剛暮色微沈,鳳棲宮外各角卻已經點上宮燈。正殿內燭火通明,印著窗外還未完全暗下來的夜色。

今日不是什麽特別的日子,是以皇後就叫來了兒子周忞來同自己一道用膳。

許是天燥熱的很,等周忞用完晚膳,額頭上已經滲出了豆大的汗珠。

皇後心疼的緊,拿著自己的帕子替他先把汗拭了去,又叫人端了水和棉巾親自替兒子擦洗了一番。

她坐在兒子身邊,用手撫了撫茶杯的杯壁再遞給兒子,叫他抿上一口。

這時,秋水像是從外頭跑回來一般,喘著氣進來對著皇後同大皇子行了個禮,然後眼神晦澀的看了皇後一眼便退到了一邊。

鄭氏得了秋水的暗示,知道她定是得了什麽消息要同自己交待,便問了兒子幾句功課的上的事兒,就讓他先回自己宮裏去,改明兒再來。

周忞懂事,只一貫遵從母後的吩咐,也不多話就對母後行禮告退。

等他走了有約莫一刻鐘後,鄭氏才屏退了廳殿裏的宮仆,只單單留下了秋水同落霞。

這主殿雖大,但關緊了門窗又點了滿屋子的燭火還是讓人悶熱的緊,落霞便拿著一柄正紅色繡祥雲海水圖的烏木柄團扇站在皇後身側一下下的扇著風。

“說吧,查的怎樣了?”鄭氏問。

“那日壽宴前,淑妃從合歡殿離開到宴席上的時間不大對,比往日所需的大約多用了半個多時辰,奴婢試著打探了一下,那邊宮裏的人只說淑妃想先逛逛,可是奴婢查過後卻發現沒有一個人見過淑妃的影子。”秋水把自己這幾日細細打探到的消息說了一下。

“這麽多天只查到這些?”鄭氏當時吩咐秋水,叫她徹底將淑尤在壽宴那日和前後兩天所有異樣的行徑都給查一遍。

秋水聽了有些緊張,自己叫了許多人反反覆覆查了數遍,確實只查到了這些:“是,只有這些。”

可出乎她意料的,皇後並沒有覺得她辦事不利,反倒心情十分愉悅般的笑了出來。

“整整三天,三十六個時辰,卻只查出這一處蛛絲馬跡,果然有問題。”鄭氏一副果不其然的樣子。

正扇風的落霞腦子不比秋水轉的快,怯懦的開口問:“奴婢愚昧,不懂其意,還請娘娘解惑。”

鄭氏一雙吊尾鳳眼閃著精光斜看了一眼落霞,又像是嫌她扇的力氣太小了不夠涼快似的,直接從她手裏拿過團扇,徑自扇了起來。

“壽宴那天,宮裏戒備森嚴,除卻非常之地,必定三五丈內就有人看守,怎會叫淑妃消失半個時辰不見蹤影?同樣的,本宮叫秋水去查她三天裏的動作,卻全然沒有消息。你說說是何故?”說到此處,鄭氏起了玩兒心,用扇子點了點落霞的腦袋叫她猜猜原因看。

落霞顯然苦惱極了,她用手摳了摳額角,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才猶猶豫豫的反問道:“因為……她特意隱瞞了行蹤?”

鄭氏對落霞的答案顯然還算滿意,她彎起嘴角,輕輕頷首繼續說著:“淑尤可算是盛寵尤榮,這些年什麽忌諱她沒犯過,這麽猖狂行事目中無人的賤胚子,卻藏著掩著,可不是有問題……”

“娘娘睿智。”秋水同落霞聽完這一席話,頓時豁然開朗。

鄭氏又想起她吩咐的另一樁事情,問秋水可有進展。

秋水面上苦大仇深的樣子,有些喪氣的搖了搖頭說:“合歡殿的人嘴都嚴的很,奴婢想了各種辦法都沒有撬開其中之一。這些人好似都對淑妃頗為忠心。”

鄭氏聽了她的話,不以為然的冷哼一聲:“忠心?哪有什麽真正的忠心,不過是背叛的代價還不夠大。”

“用些手段,錢財,威脅都沒有關系,哪怕見點血也無事,只管把人拉過來就是。”鄭氏的語氣輕飄飄的,卻叫秋水聽得不寒而栗。

“是,奴婢明白。”

“娘娘,那邊送來的東西,您……您準備什麽時候用?”落霞見秋水的事兒已經說完,試探著提了自己的疑問。

鄭氏不做聲,懶洋洋的站起身來,隨手將團扇一丟擲在地上,兩腳先後擡起甩了甩,動作十分不端莊的踢掉了腳上的鞋襪,赤足踩在了地面上,微涼的觸感叫她的腳趾忍不住蜷縮起來。

她又伸手舉上頭頂將繞著發髻的七寶珊瑚簪利落的拔出,一頭光亮的青絲傾瀉而下,鋪滿後背遮住了她素蘭織錦宮裝後繡工覆雜的鳳鳥弄雲圖,只看見逶迤拖地的裙擺隨著步子朝內殿裏移去。

待她邁著蓮步走到軟塌前,瀟灑的一個轉身帶起裙擺坐下,然後側躺上去單手撐額,又將一雙玉腿收與榻上,風情萬種的樣子甚是少見。

鄭氏閉上那雙飽含華彩流溢的美眸,紅唇勾著半分誘惑半分寒意,才微不可聞的開口,更像是自然自語似的說:“本宮可不用,自然會有他人來用。”

☆、第 53 章

翌日清晨, 外頭的晨光已經透過刷了金漆的雕花窗柩照了進來, 躺在床上的淑尤柳眉微蹙翻了個身,似乎是覺得不大舒服,懶洋洋的伸手喚了人進來。

“娘娘可是要起了?”宮人小心的撩開裏間的翠玉珠簾, 盡量不讓它碰撞出太大的響聲。

床上的淑尤側著身朝裏面躺著, 美目微睜,語氣羸弱:“去把冰搬進來。”

宮人聽了後有些為難的說:“娘娘,聖上今晨臨走前特意囑咐了的,除了正午日頭毒辣, 其他時候都不許娘娘用冰,怕傷了您的身子。”

淑尤聞言睜開了雙眼,表情有些冰冷, 她也不再在床上磨蹭,玉手掀開被子,身上海棠紅的紗衣隱約透著裏面賽雪的肌膚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

她坐在床上,一手托著下巴, 一手的玉指繞著一縷烏發, 看著宮人冷笑:“哼,你倒是個聽話的。”

宮人聽見那聲冷哼, 嚇得立馬跪了下來伏地討饒:“娘娘贖罪!是奴婢多嘴!”

淑尤把雙腿從被子裏挪出來,踩在地上站了起來,感受著從腳底往上鉆的涼意,仿佛整個人都舒服了一般極是自在,她動了動脖子, 走過跪著的宮人身邊,問了一聲:“紅一紅二呢?”

外間的紅一和紅二聽見淑妃的傳喚,忙不疊的快走進來。

淑尤走進凈室,聲音從裏頭傳出:“叫她下去再好好學學我宮裏的規矩。”

剛剛裏頭的動靜紅一紅二是聽見的,自然知道這宮人是犯了什麽忌諱,紅二生怕主子生氣,叫人進來把這宮人的嘴堵上就拉了下去。

一陣陣水聲從凈室裏傳出,可紅一紅二卻沒人敢進去服侍,等淑尤自己簡單的將身子簡單擦洗了一遍後,才披著罩衣,依舊赤著雙足從裏頭走了出來,她裏衣的衣襟敞開,發梢上還滴落這水珠。

她坐到妝奩臺前的小凳上,一旁的紅一忙拿著棉巾替她擦拭沾濕的發梢,而紅二則拿著繡鞋蹲下身替她穿上。

“娘娘怎的又這般任性,雖然天熱,也還是要仔細受涼了。”紅一想著先前那個宮人的事兒,說話的底氣稍有不足。

淑尤知道紅一是關心自己,可依舊不以為然的樣子:“約莫是小時候在雪地裏待久了,著實怕熱的很。”

紅一多少是聽說過主子的身世的,這會兒聽她自己提起,知道那不是什麽好的回憶,也就閉口不言,只拿著篦子替她梳頭。

“宮外怎樣了?好幾天沒聽你們提起了。”淑尤的手時不時撥弄著臺上的剔彩菊花紋盒,挑揀了一支墜東珠的金步搖出來,語似漫不經心的問道。

感覺到紅一手上的動作一頓,她擡眼略帶警惕的看著妝奩鏡裏的紅一追問:“怎麽了?”

紅一垂下眼,放下手中的篦子,一邊替淑尤盤頭一邊回答:“回娘娘,沒什麽太要緊的,不過是宋老太爺同老夫人一道去了趟姜府。”

淑尤放松了下來,鮮紅的嘴唇微微上揚,黑眸含光。

“想來是去同姜家談親事的吧,怕是他自己心裏定是極不願意的吧。”

**

這建威將軍府裏原本一家三個未定親的子女,也不知是怎的叫月老給看上眼了,今年才剛剛過半,就接連定下了兩門親事,且都是滔天富貴的人家。

這姜家老大雖說是尚長公主要出府住的,可但凡消息靈通點的都是知道這長公主和姜修能算得上是幾分青梅竹馬的情意,而長公主在聖上的寵溺下又跳脫的很,怕是以後被姜修能吃的死死的就算要搬回姜家都不無這個可能。

而姜家女呢,雖然沒能進宮當上貴妃,可右相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而且貴妃再尊貴說起來也至多是個貴妾,再怎樣也越不過上頭的皇後,更何況宮裏還有一個獨得恩寵的淑妃。

真要仔細說起來,哪有嫁進右相府當一堂堂主母來的風光。

雖然那夜姜正則同宋景行在壽宴上的鬧劇也是傳了出來的,可架不住這是文武兩員高官家結親啊,而宋府往日裏又是油鹽不進的。

是故外頭那些人家非但沒有因為姜思之沒能進宮而疏遠姜家,反而多的是想著通過姜家來搭上宋府那條線的人。

這便讓每日裏來將軍府登門拜訪的人是絡繹不絕,而那些賞花賞寶各種宴席的請帖更是雪花一般的遞過來,叫管家忙的苦不堪言。

而將軍府裏的老老少少也都不輕松,姜修能要娶的畢竟是長公主,凡事都是有規制在的,出不得半點差錯,自從聖上賜婚下來,鐘氏就開始忙著給兒子準備著給公主府的聘禮。

昨日姜修能終於帶著八十八臺聘禮帶著人一路吹吹打打的送到長公主府,而宮裏頭聖上對長公主加封的旨意也剛好送來,晉封周栩令為永安長公主,加封至千戶。

鐘氏好不容易將兒子這邊下聘的事兒給弄完了,今晨才準備想好好歇上一歇,等明兒再開始替女兒操辦起嫁妝,就聽見外頭鑼鼓喧天人聲鼎沸的,好不熱鬧的樣子。

這些聲兒整整穿過偌大的將軍府傳了進來,卻叫準備好生清凈一天的鐘氏微微斂眉。

才剛準備喚人來問問外頭的情況,就見管家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了進來,喘的話都說不清楚,讓鐘氏耐著性子聽了半天才算聽了個明白。

“夫人!夫人!宋……宋府……來人下……下聘了……”

鐘氏扶著陳媽媽一下子就從圈椅上站了起來,又看了一眼才陪自己用完早膳的女兒。

姜思之今日也正巧穿的喜慶的很,一身石榴紅牡丹團花的褙子,下邊是一襲灑金繡並蒂蓮繁花枝的八幅湘裙,頭上一對紅珊瑚嵌明珠的簪子,小巧的耳垂上垂著琉璃耳珰。

再看她嬌美精細的面容,也不知是不是叫華衫珠寶襯的,兩腮含羞帶怯還帶著些許嬰兒肥,卻已經有了少女情竇初開那般的嬌韻。

鐘氏面色疑惑的神色問女兒:“他今日來的事兒你可知道?”

姜思之聽見管家的話也是臊的不行,紅著臉搖了搖頭,聲細軟糯的說著:“女兒不知,那夜之後女兒不曾與他有過聯系。”

也免不得鐘氏懷疑,這納征之期應是兩家之前商量好的吉日,女方這兒也應當是有人迎著才不算失禮,而且今兒離之前同宋老太爺夫婦商量好的日子還有近十日,這麽突然就來下聘,也當真是唐突的很。

可這會兒鐘氏也顧不得埋怨這準女婿,得了女兒的否定後,便正了正衣衫,囑咐女兒在廳裏待著,又叫小廝去把父子三人叫出來,便帶著陳媽媽和管家先去看看。

因著要準備同長公主的婚事,周煜特意許了父子這幾日在家不必上朝。這外頭的動靜大,這三人本就打算前來看看,又遇到正要是去請他們的小廝,得知是宋府來下聘,也都是大驚失色的往後院的正廳裏跑。

就看到姜思之乖巧又窘促的正站在門口,不出意外的,姜正則上去第一件事兒也是詢問女兒可事先知曉宋景行今日要來下聘的事兒。

待得了女兒的百般保證後,姜正則的臉色可不好看的很。

這做妹妹的婚事是不能越過大哥的,昨日長子才給長公主下聘,今日這臭小子就出爾反爾毀了他們長輩間原先定下的好日子,委實太失規矩了。

哪有這般猴急的,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簡直是胡鬧!”姜正則被氣得不輕,也準備出去瞧瞧,胳膊卻被一雙小手拉住。

他轉頭就見自己乖女桃腮緋紅,也不敢看他,小聲的喚住自己:“爹~你別生氣。”

姜正則的大手撫了撫女兒的腦袋,放軟了口氣安慰她說:“乖寶莫憂,這下聘乃是大事,爹爹定是要去看著的,你且在這兒安心等著。”

說罷,他叫小兒子留在這兒陪著女兒,叫上了大兒子同自己一同前去。

等姜正則和姜修能到前頭時,這第一臺聘禮已經隨著下聘而來的放炮聲擡進了前院的院子裏。

宋家下聘的陣仗弄的也是聲勢浩大,引得外頭烏壓壓得一片皆是聞聲而來看熱鬧的。

就見將軍府的大門外長長的隊伍行進著,一擡擡綁著大紅綢帶的聘禮穿街過巷的送進將軍府內。

而在一陣霹靂吧啦叫人震耳欲聾的喜炮聲過後,白蒙蒙的硝煙還沒散開,就聽見紛至沓來的腳步聲,後頭陸續擡進來的聘禮已經將院子正中央的一片空地擺成紅彤彤一片。

也不知是宋府心細還是但是擔心來的突然叫將軍府沒得準備,竟還有一位唱官跟來,站在第一臺聘禮邊上拿著一張長長的禮單正在唱讀。

“聘餅一旦,海味八式,三牲兩對,聘金五千兩金,一萬兩銀,東珠一百顆,玉石琉璃嵌寶玉蘭盆景一尊,蜜蠟海棠茶花盆景一尊……”

這管家帶著人正理著已經送來的聘禮,約莫已經有三十臺,而這時,本就人聲鼎沸的巷子傳來一陣騷動,引得姜正則和鐘氏也下意識的往外頭看去。

就聽見呼啦呼啦幾聲翅膀扇動的聲兒,緊接著看見一對灰白肥壯的大雁正左搖右擺的被趕了進來,而這兩只大雁的身後不就是當初被姜正則趕出去已經月餘未見的豹豹嘛。

據唱官所讀,宋府一共已經送來了六十四臺聘禮,要是說起宋景行的身份,這個數量也算不得多富貴,依著品階也不過是剛剛好的樣子。不過好在這送來的每一件東西都是實打實的寶貝,連帶著幾處田產地契,姜正則也還算是滿意。

本以為這聘禮也已經送完了,卻見後頭依舊有人正擡著一尊金燦燦的東西正跨門而入。

等送禮的仆人小心翼翼的把東西放下來後,姜正則卻是看的移不開眼,他看了半天也沒明白這是個什麽東西,只好轉頭求助自己見識廣博的妻子。

誰能告訴他,這約莫三尺寬的通體鍍金又嵌寶的蓮瓣坐.臺是打哪兒來的?

☆、第 54 章(捉蟲)

鐘氏面對丈夫詢問的表情實則感到無奈, 因為她也實在是不知這是何物。

下聘的禮單上也沒有寫著這個東西, 擡來的小廝們只說是得了主子的吩咐是送過來給姜家小姐擺弄著玩兒的。

她走到金蓮臺的旁邊,繞著它走了一圈細細打量遍兒,越看越覺得熟悉, 這蓮臺怎的看著竟像是那寺廟裏佛像的座下物。

鐘氏又想到了上次與宋老太爺們一同來的弘一法師, 聽說法師出家前曾是宋景行的俗家師傅,難不成這是自己的準女婿知道她喜佛特意給送來討好她的?

可這麽想來也不對啊,怎麽只有蓮臺不見佛身呢?

鐘氏一臉的不解,可眼下這麽多人看著她也不好露怯, 只笑著先收下了東西,叫管家登記在冊,準備等晚上空了再去問問女兒是否知道其用處。

其實這鍍金蓮臺是宋景行早在皇上賜婚前就叫人打造出來的, 當時何安也曾多嘴問過主子一句,卻最終只得一記冷眼飛刀紮的他通體冰冷。

而負責叫人去打造蓮臺的暗衛們在私下也討論過不少,七嘴八舌的說什麽的都有。

“你說主子要這玩意兒幹嘛使?”

“聽說是要給未來主母的。”

“可這東西不能坐也不能睡啊……”

“誰知道呢,指不定主子是要把姜家姑娘供起來呢……”

直到後來也沒有人知道這金蓮臺到底是何用處, 姜思之也曾問過宋景行, 可他卻只是笑而不語。

鐘氏看這蓮瓣坐.臺實在是做的漂亮精細,個頭也實在不小, 最後便叫人去請了一尊菩薩像來坐於蓮臺上,供在了將軍府的小佛堂裏。

很久很久以後,久到姜思之的眼角都已經褶出了皺紋,她才終於窺得了當年這個金蓮坐.臺的秘密。

那是她無意中在宋景行書房一間小屋的一缸年久泛黃的畫裏翻出來的,畫跡是宋景行的手筆, 躍然於紙上的,是還正年輕時的自己,一襲白衫白裙,手拂塵,臂挽紗,裙底邊一雙玉白赤足若隱若現,立於蓮臺之上。

**

宋景行這次下聘來的突然,等六十四擡聘禮通通擡進了將軍府裏,宋家來負責下聘的男方長輩才正趕到。

這次來的依舊是宋斳同陳氏,這宋斳一進將軍府就忙不疊的同姜正則致歉,邊說還邊數落起自己的孫子,說是連他們都不知道宋景行會突然間來下聘。

還是老夫妻倆起來發現先前府裏準備好的聘禮正敲鑼打鼓的被人送出去,才知道這孫子又開始自作主張的犯病。

不過如今兩家結親已經是鐵定的事實,姜正則和鐘氏心裏再有不滿也不會表現出一二,還和和氣氣的出言安慰了兩個老人,畢竟他們也是清楚宋景行這等不及的心思說白了還是為了自家的女兒。

好在昨日姜家才給長公主下完聘,府裏多的是先前為下聘準備下的喜糖和銀裸子,鐘氏便趕緊叫人將東西拿到府外給街坊四鄰分下去熱鬧熱鬧。

姜家人又是在前院忙活了半天,才算是把院子裏珠光寶氣的聘禮給清點完,又招待了一會兒也不知是從哪兒得了消息趕來賀喜的各家客人,才算是勉強把今天給應付了過去。

臨了送走宋斳夫婦前,鐘氏忍不住留了陳氏半刻鐘,委婉的說了一下想叫這宋老夫人回去可好生勸道一下自己那傻女婿,千萬別再搞突然襲擊,累著他們一家子不說,這禮節上也委實是說不過去。

陳氏哪裏不知道丟人,總是鐘氏說的婉轉,可她聽得還是覺得一張老臉都發燙,心裏想著待回府後可一定要想法子好好收拾一下自己這不知天高地厚整天上躥下跳惹麻煩的孫子。

宋老夫人最是了解自己的孫子,當天夜裏就想出了治他的辦法,書信一封就叫人快馬加鞭的往山裏送去。

他們兩把老骨頭是沒辦法管了,可這親爹親媽總能管吧。

是以沒過幾天後,宋景行下朝回府還沒來得及回倚竹園裏,在經過前院時聞到一股濃郁的藥味,就忍不住眼角直抽。

他剛擡腳想逃,就聽見熟悉的聲音叫住自己。

“是小行回來了啊!阿慊你快來看看,你兒子回來了呢!”

宋景行認命般的轉過身,就看見自己的母親楊氏三步並作兩步的小跑到自己面前,動作灑脫,全無儀態。

楊氏踮著腳尖先是摸摸兒子的頭頂,又伸手捏捏他的臉,面上喜不勝收:“小行是不是又長個兒了?瞧起來比娘上次見你高多了呢。這十七八歲的孩子長得就是快!”

聽了這話,宋景行不光眼角抽,這會兒連嘴角都抽搐了起來,他認真的看了看自己母親的眼神,見她並無戲弄之意,無奈的捏了捏眉心才開口說:“母親……我已經二十有一了,而且您上一次見我也不過是一年多前。”

楊氏聽兒子說完後有些尷尬,像是有些質疑他般自言自語的說道:“二十一?都那麽大了?”

她又仔細回憶了一下,還真隱約記起是年前的樣子,兒子似是上山來找過他們,正巧那會兒夫妻倆剛研制出了幾枚解毒丸,還順手給了兒子想叫他試試效果來著。

想到這裏,楊氏多少有些心虛的不敢再看兒子了,直想扯開話題叫他忘了自己剛剛所說的,於是伸手就捏住兒子的手腕替他把起脈來,還十分關切的問他:“這都二十一了才要娶媳婦兒,這麽大的事情怎麽也不告訴你父親與我。”

宋時慊不是個循規蹈矩的人,當時不顧家裏阻攔四處游走學醫,在中原遇到了性格歡脫的母親楊氏。

說起來,宋景行以前最怕的就是自己的母親,不是母親對自己太嚴厲,而是你永遠都猜不到她腦子裏在想些什麽,總會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從她腦中生出。

宋景行見母親拉著自己要給自己把脈,下意識的就想拒絕。

可奈何楊氏緊緊攥著他的手,眼神裏又透出那種“你今兒不讓我把脈我就能追著你一天不停”的意思,叫他實在畏懼。

“聽你祖母說,人家小姑娘才剛十五,這如花的年紀配你也著實委屈了些。你都這麽大年紀了,這身子還是要好好註意些。”楊氏剛鬧了個烏龍,現在多少要想辦法找補回來些,極力想表現出些母子情深的樣子。

她沖前院正不知道縮在哪兒煎藥的宋時慊喊了一句:“阿慊~手頭的活兒先放放吧,先給小行弄個壯骨湯補補。”

可沒等一會兒待她放下兒子的手後,便一臉憂思的望著他,然後又對丈夫補了一句:“阿慊~給兒子的湯裏多加點鹿茸和淫羊藿吧。”

宋景行聽見這話,就差沒當場跳起來,面上滿是屈辱之色,不可置信的望著自己的母親,大呼出聲:“母親莫要胡說!”

父母行醫問藥,他從小耳濡目染,簡單的病理藥理他是懂些的,加上他讀書涉獵甚廣,一聽這兩味藥就知道自己母親是何用意。

可楊氏這些年同丈夫看過的病人也不計其數了,自是見過一些病患對這方面的忌諱與應激的反應,此時見兒子這般激動,也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她安慰似的拍拍兒子肩頭,語重心長的說:“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這年歲,又夜以繼日的埋頭公務,身子有些氣虛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況且這都是好東西呢,聽說你這還是童子之身,聽娘的多喝點補湯,大婚那日才不會丟臉呢!”像是知道自己兒子臉皮薄,最後那兩句話,楊氏是踮著腳又特意壓低了聲兒,附在兒子耳邊悄悄的說的。

可縱使她說的聲音不大,卻還是叫已經走到兩人身邊剛準備看看兒子的宋時慊聽了個正著。

宋時慊與宋景行長的有七分相似,只是因著長年在山裏頭采藥的緣故,他的膚色比兒子更黑一些,臉上也更多一些滄桑。

聽見自己這不著調的妻子又跟兒子瞎說,想起自己當年與她的洞房花燭夜,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突然間就漲紅了臉,抓住妻子的手臂把她拽到了身邊斥責道。

“你跟兒子瞎說什麽呢!”

宋景行的冷漠許就是像他爹,宋時慊也是個不茍言笑的性子,平日裏總黑著一張臉,整個一活門神似的。

他本就是個嚴肅的性子,這會兒臉上滿是通紅,橫眉怒指的樣子當真叫人看著膽怯。

楊氏見丈夫當真帶著怒意,縮著脖子反倒做出一副委屈的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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