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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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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城濕冷, 即使新房有空調,齊蘆睡覺的時候也喜歡窩在王文遠的懷中。熱乎乎的, 觸感很好的皮膚, 散發著她喜歡的味道,另外一個呼吸也讓她心安。

她睡得很沈, 甚至開始做一些美夢,這是十分罕見的情況。

大多數時候她的夢境是在追趕什麽卻總也追不上,或者必須要跨越某條長河, 或者在攀登絕壁。然那天晚上,她夢見了陽光、草地和鮮花,自己像只貓咪一樣在打滾。可滾著滾著皮毛便濕漉漉的,冷起來了。

她動了動手,身邊的王文遠不在了。

“你暫時先睡, 我出去看看什麽情況, 手機保持暢通。”王文遠的聲音有點沈, 影子在窗戶上飄。

齊蘆清醒了,立刻爬起來,空氣中有點焦糊的味道。

“怎麽了?”

“後街好像起火了——”

她呆了一下, 歐陽北的烏鴉嘴怎麽那樣準?

“別擔心,燒不到這邊來。我先走了, 爸和哥都出去了, 你看好媽和奶奶。”他拎了手機和手電,急匆匆走出去。

齊蘆哪裏還能睡得下,趕緊跟著起來, 穿好衣服出去的時候婆婆果然也在院門口張望。後院的半天幾乎都被照成了紅色,她急得不行,已經完全沒了平時強裝出來的冷靜。

“怎麽會著火,怎麽可能著火?肯定是——”

話沒說出來,齊蘆也知道她想說心懷不滿的人搗鬼。

然那邊是商店街,二十來家店鋪的主人在,裏面囤積各種貨物,一旦起火損失慘重。如真是人為,便不僅僅是和這一戶王家過不去了。

婆婆站不住,想去外面,齊蘆忙道,“咱們趕緊報警,然後在門口看看就行。不能擋了消防車的道兒,那邊人員和物資分散——”

“怎麽辦,怎麽辦?”

“媽,你在家裏看著奶奶,我去外面看下情況。隨時回來給你說,你這邊——”

“好好好,你快去。”

齊蘆打開走廊的等,一路亮著去後院。寒風呼呼的吹,越到外面越有焦糊的味道,濃煙被風吹到各處,嗆得人不行。後門已經有人聚集起來,周圍的鄰居也亮起燈來,遠處有尖銳的鳴笛聲,是消防車在趕過來。

她抓緊衣服往後街跑,一路人聲,土話夾雜著偶爾能聽懂的單詞。

“從街尾巴燒起來的。”

“房子太老了,木頭朽了。”

“肯定是又亂拉電線,現在這麽冷,開烤火器了吧。”

“文強嗎?”

“大祭上鬧得最兇。”

“他挨家挨戶打招呼,不準按文遠那個律師的辦法來搬家。他說要文遠賠錢——”

“賠啥錢?”

“耽誤他半年生意的錢。”

“不要臉。”

“文遠呢?”

“兩兄弟和他爸跑過去了,沒等消防車來就沖進去拉人——”

齊蘆耳朵豎得老高,馬上抓著旁邊人問,“誰沖進去了?”

那人聽見普通話,詫異問,“新娘子啊?”

“從哪兒進去的?為什麽要進去?”

“文強那店燒得最兇,他沒出來,文遠跑去找他。”

後面拉拉雜雜一些抱怨,她沒聽得太懂,可這樣根本站不住了。她飛快地往街口沖,三輛消防車已經到了,拉開隔離帶,將人往外面趕。現場一片混亂,特別臨近火場的幾家,完全不管消防戰士的指揮,拼命將店裏的貨搶出來。

水火無情,人能做的有限。

齊蘆沒辦法幹等著,趁亂鬧起來的時候躬身鉆進隔離帶,往火最旺盛的地方跑,果然看見王文波和公公。大哥被推得遠遠的,公公和幾個壯年男子在理論,聲音非常大。大哥試圖加入幫忙,然而被一再推開。

“文遠呢?是不是沖進去了?”

王文波回頭見是她,“你怎麽跑過來了?”

“文遠呢?”

公公那邊的吵鬧越發嚴重起來,甚至開始動手推起來。齊蘆怕老人家吃虧,一把將人往後拽,“爸,文遠呢?”

公公見她來,呵道,“你不在家看著跑出來幹嘛?你媽呢?奶奶呢?”

“媽在家。文遠呢?”她急得不行,看著裏面越竄越高的火苗差點跳起來,“他是不是進去了?”

“文強喝醉酒跑回來睡覺,沒出得來。”

“要是文強出事,你們要負責一輩子——”一個年輕男子氣呼呼道。

齊蘆高聲,“憑什麽?你是他什麽人?怎麽不進去救他?火是怎麽起來的?文遠進去要是出事了,你怎麽負責?讓開——”

那男子還要說話,齊蘆一把推開他,“走開,別擋我。”

後面有一隊消防拖著長長的水管來,將人散開,打開龍頭開始壓火頭。水汽伴著煙火氣,沖得半條街煙霧彌漫更看不清楚。齊蘆鉆進煙霧裏,抓著一個消防大聲道,“我老公在裏面,火最大的那一家——”

消防晃了一下,充滿水的帶子沈重地打了她一下,胳膊生痛。她只得道,“還有人在裏面,麻煩你們進去救救他。”

王文波見她急得跳腳,幾乎要跟著人沖進去,忙拽著她,“你別急,他肯定能出來。”

混賬,一個人血肉之軀怎麽能抵抗那麽大的火?怎麽出來?必須得有人去救——

齊蘆眼睛四處亂看,終於看到一個類似指揮摸樣的人,立刻拖著王文波過去。“你用本地話告訴他,叫他派人進去找,最不濟也先救文遠去的那棟樓。他不能出事,他要出事了——”

“別慌,別著急啊。”王文波見她說話已經在哽咽,手忙腳亂,“他帶了東西進去,他不是,他不會有事——”

齊蘆憤怒得像頭獅子,又將王文波推開。怎麽可能沒事?他只是一個普通人,為了照顧家人才做出厲害的樣子來。他默默地承擔一切,就成了理所當然嗎?

她沈默地看著熊熊燃燒的烈火,不知是燒到哪家的煤氣罐,居然發出爆炸的聲音來。碎玻璃,鋼釘和雜物被狂猛的氣流吹出來,擦著臉頰過去。

有人拽了她一把,“不要命了,往後面跑。”

王文遠還在裏面,她怎麽能跑?

車禍的時候是爸爸擋在她面前,她沒得選擇;家庭失去了最重要的一個成員,留下半死不活的她拖累母親和妹妹;好不容易生活終於回歸正常,王文遠卻跑進火場裏,留下她一個人。

是的,她怎麽可以是一個人。

明明說過終生互相扶持,明明說過會陪她到最後,他怎麽可以失言。

巨大的悲滄突然擊中了齊蘆,她開始感覺呼吸困難,整個人被困住一般。

那人沒放開她,用力急了,可她已經感覺不到痛,只想走得離王文遠更近一些。

“齊蘆——”王文波著急道,“趕緊走。爸,快過來,齊蘆好像不太對。”

老者小跑過來,見她唇色發青,臉毫無血色,眼睛似乎失了焦,馬上掐著人中,“走,弄出去。”

“不走,文遠——”她猛然驚醒一樣,“你們為什麽讓他去?為什麽是他去?”

“他要是出事——”

“沒事,他出來了。”王文波安慰,“真的,你看,已經有人去接他了。”

齊蘆不相信,轉頭卻見兩個全副武裝的人果真往火裏沖,拉出來一個人形燃燒的一團。那東西滾出來後立馬有防火布蓋上去,又是一頓高壓水槍壓水。她奔著過去看,濕漉漉的防火布下面冒煙,火熄滅了,但是卻沒了動靜。她心驚膽顫,唯恐將美夢破碎,動也動不了。

好像電影場景一般,整個人的精神被抽離肉體,只看得見無數人沖過來卻聽不見任何聲音。他們從那堆東西旁邊跑過去,胡亂地用工具拉扯,她想說小心點別傷到他了,可是卻開不了口。

防火布一層拉開,裏面焦黑一團絮狀物。不知是人在動,還是別人的手在動,終於從黑乎乎裏拉出來一個人,但卻不是王文遠。他比文遠胖,比文遠壯,還是光頭。那光頭在咳嗽,口中噴出許多渣子,馬上被旁邊的人扶走送去擔架上,留下一地焦黑。

還有人在繼續翻,中央猛然凸起一塊兒,冒出一個人頭來。

王文波激動地打著她胳膊,兩唇張張合合。

在說什麽?是文遠沒事嗎?

齊蘆受不了自己脆弱的身體,反手抽了自己一巴掌,耳朵嗡嗡響過後才開始有外界的聲音傳來。

“是文遠,文遠沒事。你信我吧,他真的回來了。”

好,沒事,回來了。

齊蘆深深吸一口氣,緩緩呼出來,整個人徹底安靜下來。

那人頭撐起,果然是王文遠,卻滿頭滿臉漆黑。他一邊抖落滿身灰,一邊小跑過來,“爸,哥,文強人沒事了。”

王文波推了推齊蘆,“你老婆來了。”

王文遠有點吃驚,見她那樣,趕緊抓著她,“你怎麽跑出來了?沒事吧?這邊亂糟糟的,趕緊回家。後街和咱們院子中間隔了一條空巷子,火燒不過去的。”

齊蘆沒說話,仰頭看赤紅的半天,無數的灰燼在煙氣中跳舞,仿佛惡魔的歡宴。她回頭看燃燒的幾間鋪面,冷聲道,“現在燒吧,把整條街燒了才好。”

燒成一片赤地,幹幹凈凈。

王文遠按按她的頭,曉得她氣昏頭了。哪曉得她一把打開他的手,道,“王文遠,我才不會原諒你,你對自己不好。”

他手頓在半空,怎麽也下不去。

她放平視線,看著他,“你要出事了,我怎麽辦?”

她會死,這次誰也救不了。

齊蘆不算是好相處的人,言辭稍微直接尖刻,但算不上易怒;她比大多數人更能控制情緒,也比大多數人耐心好,特別是在恢覆期修生養性到極致。

然一場半途被撲滅的小火災足夠令她明白,她病了。

病名為王文遠。

這是慢性病,從她對他動念的那天起,先入肌裏後入膏肓,已無藥可治。

她恨不得在身體裏建造一棟世界上最牢固的誰你房子,將他關起來,誰也不能帶走。

齊蘆既悲傷又憤怒,確認王文遠沒事哈後踉踉蹌蹌往回走。王文遠要拉她,被她一下打開。那邊來了更多人,必須得有人做主處理事情,而且這也是徹底解決問題的最好時機。他只好對王文波交代兩句,抓著她急匆匆往回走,親自送進了後院門。

婆婆在門口等,見齊蘆面無人色嚇了一跳,“這是怎麽了?”

王文遠心酸又難過,“我去起火的房子裏把文強弄出來,齊蘆太擔心我。媽你讓她趕緊睡了,外面沒事,我找刁律師一起,爭取今天晚上全搞定。”

齊蘆恍惚看他一眼,有些冰冷,徑直往裏面走。

婆婆兩邊放心不下,最終選擇了照顧齊蘆,帶她進屋燒熱水換洗。

齊蘆洗幹凈後出來,婆婆還沒走,面上全是驚恐和不安,看來她已經從別的途徑知道了事情經過。她有點兒抱歉地看著她,“你別多想,好好休息——”

她看著她道,“媽,你把文遠教得太好了。”

所有人都後退的時候,只他一個人往前沖。所有人都放棄的時候,只有他不會放棄。他從來付出,絕不會計較。人的善良是天性,但行為模式卻是可以訓練的。

年輕女子的眼睛猶如兩兵匕首,直插入人心,“我們結婚了,他是我男人。”

以後,誰也別想欺負規訓他。

婆婆垂頭,沒再說什麽,轉身離開。

月光如匹練,照在人身上冰冷淒涼。

齊蘆睡到淩晨,王文遠滿身煙塵回來。她支著耳朵聽水響,直到他躺身邊才微微合上眼睛。

“事情差不多了了。”他嘶啞道。

她一點也不關心事情怎麽了,發生火災這樣的大事,那些店主再不想搬也必須得搬了。這是人性,有好處的時候人人都想沾點兒,有倒黴的事情卻全部避開。原本老房子只是加固修覆而已,現在卻不得不全拆了重建,此間費用的龐大,對小城做小生意的人而言已是天文數字。

“以後就好了,不會有這麽多麻煩。”他伸手,想把她摟在懷中。

“別碰我。”她往窗內躲了一下。

“齊蘆——”他有些哀求,“抱歉,以後我不會再冒險了。”

她不信他。

“我保證。”

齊蘆拉起被子,將頭埋起來,不聽。

王文遠嘆一口氣,連被子一起抱住她,“都是我不好,嚇到你了。對不起,你好好睡——”

她翻身坐起來,一把將他掀翻。他身體沈重,落在床沿上差點滾下去,還是靠了抓床頭柱借力才勉強穩住身形。他坐穩後頗無奈地看著她,耐心道,“我剛跑出去的時候火還不大,周圍的人都被驚動爬起來了。挨家挨戶敲門叫人起來,查來查去只少了王文強。才有人說他晚飯的時候約了人喝酒,喝醉了,肯定是睡死了。老房子,燒了就燒了,可出人命就不一樣。”

“房子燒了再重新修也好修,事情就真不麻煩了。呆現在才回來,就是找了每個人,說房子壞成這樣,咱們也不要求大家賠償或者分擔重修費。只要在咱們的同意書上簽字,咱們辦房產證和新修的各種證件的時候別投訴就成。他們也是不好意思了,都簽了。這火災啊,像你說的,燒得真好。”

所以讓她出頭多麻煩,直接一把火就能了了的事情。

“已經報警了。文強在醫院急救,除被煙嗆外沒別的傷,還有一個就是輕微酒精中毒。他對咱們一直不滿意,拿到同意書也不簽字。說是不曉得怎麽起火的,但著火點是他店裏閣樓上,而且有聞到很濃的汽油味。我估計故意縱火是跑不掉了,後面十來家都得找他要貨物損失的賠償。”

“我承諾了等店鋪起來,同等條件下優先租給他們。必須正規簽合同,給管委會交管理費,還得讓刁青來看著。”

齊蘆聽得沒興趣,這些是早就能想到的事情,不重要。

王文遠最後道,“我沖進去是有估計的——”

居然還狡辯。

齊蘆惡狠狠地看著他,忍不住手癢,一掌拍了過去。

王文遠略有些吃驚,摸了摸被甩的左臉,“老婆,你打我?”

她沒回答,又打了一下。他不躲,還湊上去,只換一邊挨打,平均。

兩耳光後,沒人說話,房間裏只有呼吸聲。她沈默地看著他,再忍不住胸中奔湧的情感激流,紅了眼圈。她不是個在外人面前示弱的人,偏頭想要掩飾,然這小動作被王文遠獲取。他兩手捧著她的臉頰,定住她的臉,拉到自己眼前來。

襯著晨光白皙得過份的皮膚,東方人特有的琥珀色眼珠子,不斷顫抖的嘴唇和睫毛上沾染的淚水。

他低頭親親她的眼睛,再親親鼻梁,最後是口唇。

“我知道——”他說。

她搖頭,他才不知道。可緊繃的身體因這動作洩露了脆弱,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哽咽。情緒崩潰一旦開了頭,便止不住,整個人嗚嗚地哭起來。她將頭埋在他肩膀,只不斷重覆兩個字,“混賬。”

王文遠是個混賬。

王文遠心疼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對齊蘆的一切都十分了解。她高興的時候會無聲地笑,眼睛瞇成兩彎月亮;她不高興的時候嘴巴抿得很緊,努力讓自己表現得冷靜;她平和的時候只有微笑,顯得十分安靜;她傷心的時候也只是安靜地看著人,默默地畫出距離。

她沒失控過,除了剛才和現在。

她——

她咬著他肩膀上的肉,是發洩也是舍不得。

王文遠的心,又酸又軟,恨不得緊緊將她捧起來,可她壓抑的哭聲是魔咒,讓他全身無力。

他拍著她後背,“我沒事。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該——”

“你是我的——”她哽咽。

“是。”他有些動容。

“你不能為了別人拼命。”

“好的。”

“你不能去做危險的事情。”

他再一次親親她的額頭。

“我會害怕。”

王文遠忍不住,將她揉在自己懷裏。

“你也不能離開我。”

當然,他一輩子都不會離開她。

齊蘆很害怕,理智叫自己閉嘴,和被強行拉開的胸口卻有巨大的欲望在叫囂。告訴他真實,索取更多。更可怕的是王文遠,他仿佛洞悉一切,用溫柔縱容的態度對待她,鼓勵她不正常的貪欲。她想說你趕緊拒絕啊,但卑鄙的私心卻因被滿足而快樂著。

“你——”她再一次叫囂閉嘴,但卻說了出來,“你要愛我。”

這次王文遠沒立刻回答,他的眼睛裏仿佛有星光在閃耀。

她忍了羞恥說出口,沒得到回應很憤怒,更大聲音道,“你只能愛我一個人。”

王文遠笑了,額頭抵著她的額頭,鼓勵道,“我會愛你,可你要用什麽來換?”

他是個生意人。齊蘆意識到這點很慌張,他不會做虧本的買賣。

他把愛給了她,想要什麽?

她害怕得不敢開口,他卻越來越鼓勵和期待,“齊蘆,別怕,說出來啊。”

她的唇張了又張,用盡全身力氣只說出一個‘我’字來。

“好,別怕,我知道了。”王文遠舍不得她受苦,趕緊抱著她,“我不逼你,我愛你,我會只愛你一個。我的全部都是你的,命也是你的,只要你要。”

齊蘆羞愧極了,為自己的懦弱和膽小,最終眼淚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掛在下巴上。她抓著他的手,“文遠,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你——”

王文遠整個人僵住,禮物來得太快,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我怕你出事,我害怕一個人。我討厭你,我不要和你說話,我不想原諒你。”

他親吻她,感謝她,膜拜她,唾棄自己將一個人強行拉出自己的世界卻沒保護好她。

“好的,你不原諒我,不必原諒。我會來求和,你想怎麽樣都可以。我說真的——”

“我說的話,算?”

“算,你說的都算。”

晨光伴隨太陽的角度,從窗棱側射進屋落在地面上,一點點向雙人床爬去。大紅色的錦緞背面,赤紅之血,猶如兩顆被剖開的心臟晾在陽光之下。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完結,姐姐終於能說出愛字了,謝謝大家追文到這裏。後面還有許多番外哦。

另外有預收文《水果硬糖》大房和崔玉的故事,感興趣的親們收藏作者後再收藏文文一下吧,擇日開新。

簡介:先虐女後虐男,追妻火葬場。

☆、番外一

伍安蘭最近覺得不太對勁, 使勁想卻想不起來究竟哪裏沒對。

設計中心的打掃工作日覆一日,簡單重覆, 因此絕不會有重大疏漏;伍葦的舞蹈室生意一天天好起來, 和歐陽北的關系日漸融洽,只剩下生娃一件大事;齊蘆和王文遠視頻的時候看起來也挺和美, 海灣的項目聽說也走上正軌了。

那麽心慌慌的感覺從何而來呢?

難道真是她太老了,器官開始衰退,所以沒有來焦躁?

可她的更年期早就過去, 不會再經歷一次。

早晨出門的時候又忘記帶公交卡了,幸好身上帶著零錢包,不至於在買車票的時候麻煩。

設計中心的小夥子們將工作間和庫房搞得一團糟,她只好按照區域重新整理。這裏的工作人員大多數是九零後,習慣了獨來獨往, 意外地沒架子, 對她這個走後門來的清潔阿姨既不好奇也不八卦。

上午便幾乎將全部工作完成, 午間休息的時候把垃圾搬下樓,順便去吃午餐。

下午上班的時候換好垃圾袋便可以回家,實在是輕松自在。

伍安蘭又考慮過, 是不是要兼了舞蹈室的清掃工作,被伍葦強烈拒絕了。

年輕人就是不曉得節約。

她這麽抱怨著, 打開了盒飯蓋子。

“你女朋友咋樣?過年帶回去還滿意吧?”

“還行吧。”

是設計中心倆小夥子在聊天。

“還行就不錯了, 趕緊定下來好請吃酒了。”

“吃屁酒。”

“怎麽了?”

“沒錢,結什麽婚啊?”

“你不是攢了一筆嗎?”

“海城的首付也不夠。她爸媽說了,現在可以在公司宿舍湊合, 難道讓老婆孩子也跟著湊合嗎?房子必須買,還得是三房間的,免得來個人家裏也住不下。也不想想海城是什麽地方,能隨便讓人挑房子的面積大小朝向的嗎?”

伍安蘭點點頭,大城市居不易,走一步都得花錢。

“先買個小的過渡唄。要大的就得兩家出錢,我家那位前兒才說了,先首付辦貸款,搞下來了再去領證。說是買房子不容易,結婚離婚容易多了——”

領證?

伍安蘭腦子閃了一下。

對啊,領證!

齊蘆和王文遠結婚,口頭上提了年後領證,但好像沒領證這過程。從海灣分頭回海城,急匆匆準備了東西去晉城。晉城婚禮完事後他們先撤,小兩口留那邊過了大半個月。再後來,好像是辦妥了老家老房子的麻煩事情,直接飛海灣上班了。

中間沒功夫休息,難道說是在晉城領證的?

可不對啊,齊蘆的戶口現在四海總部掛著呢,就算是晉城領證也得來海城開個證明啊。

還是說他們只辦了婚禮,不著急領證?

這可不太好。

伍安蘭想得有點急了,生怕齊蘆吃虧,趕緊給伍葦打個電話。

伍葦當時正在一間空教室壓腿,對著鏡子擺弄自己的姿態。接了電話問,“媽,啥事。”

“我腦子有點糊塗了,想問問你哈。你姐啊,和文遠領證了沒?”

“啥?”伍葦有點沒聽清楚。

“我說他們領結婚證了沒有?”

伍葦怔了一下,回憶了半晌好像還真沒這回事。她便道,“沒印象啊,可能沒領吧。哎,這個也不用著急吧,我姐還年輕,等他們想生娃的時候——”

“胡說。”伍安蘭輕斥一聲,“不領證不被保護。”

“那行,我跟我姐確認一下。”

掛了電話,伍葦覺得挺搞笑的,都辦婚禮了怎麽可能沒領證?肯定是媽的第二個更年期又發作了,整天胡思亂想。她還抱怨一個人太孤單,想讓她生個娃。她才覺得好笑,自己才幾歲呢,著什麽急?

伍葦把這事當個笑話,講給歐陽北聽。

歐陽北當時剛開完會,確定了海灣貨運物流中心的招商方案。大房萎靡不振地縮在沙發椅上玩手機,對什麽都沒興趣一樣。

“媽問姐有沒有領證,說只辦婚禮不被保護。你說搞笑不搞笑?咱們要不買個貓或者狗狗送給她,不然她太閑了胡思亂想啊。”

“啥?領證?”歐陽北馬上來勁了,“媽怎麽突然想起問這事兒了?”

“不知道啊。”伍葦也摸不著頭腦,“我估計她是不是有什麽想說又不好說的,所以隨便找了句話來問。”

絕對不是。

歐陽北心頭警鐘長鳴,但十分鎮定道,“老婆,這是姐的事,你在媽面前千萬別瞎說啊。”

“怎麽了?搞得很嚴重一樣,不就是問一下領證沒嗎?”

“這樣,這事兒我側面問一下文遠。你呢,就去套一下媽的話,看看是什麽原因。咱們兵分兩路——”

伍葦沒太懂歐陽北什麽意思,掛了電話咕噥一聲‘奇奇怪怪’,還是乖乖套話去了。

“媽,你咋就突然想起問姐姐的事情了?今天工作特別忙呀?是不是設計中心那邊哪個毛頭浪費材料惹你生氣了?還是在海城呆煩了?”

“都不是。”伍安蘭道,“我就隨便算了下時間,年前年後他們在海城呆得少,好像沒時間去領證。你說你,當初和歐陽在一起的時候領證就沒看過日子,後來磕磕絆絆的——”

“你是自己琢磨的呢?”

“在設計中心聽倆小夥子說話呢,他們在說買房子和領證結婚的事情,我突然想起來了。”

行了,真兇找到了。

伍葦哼哼幾乎掛了電話,自己琢磨了一下,那倆人還真是沒時間回海城領證。

難道說真沒領?

還是說?

她一個機靈,早就領了?

不對啊,時間線不對。

伍葦荒廢了二十多年的腦子馬上運轉起來,摸出紙筆開始計算。齊蘆和王文遠變得親熱起來是從她蜜月鬧別扭,兩人談上沒多久王文遠便去了海灣,倆月沒見面;中間齊蘆去探望過一次,王文遠回海城一次;再後來就是齊蘆畢業去四海任職。

算起來,齊蘆和王文遠同時在海城且有空偷摸領證的時間點並不多;更奇怪的是伍安蘭不過隨口問一句話,歐陽那麽緊張?

伍葦是不太聰明,但對歐陽北不可謂不了解,這家夥越是裝腔作勢越是有事。

想到此,她又打了個電話過去,說,“沒啥大事,就我媽聽見設計中心倆小夥討論結婚直接領證的事,隨口問了一句。”

不可能是隨口問的。

歐陽北有點幸災樂禍,一半的心想看好戲,一半還是不想王文遠死太慘,於是緊跟著聯系他。

“嘿,咱們媽問那個結婚證的事了。”

結婚證?不是已經被壓在箱子底,丟海灣家裏書房嗎?

王文遠腦子裏本能浮現出這答案,但歐陽北戲謔的語氣告訴他事情沒這麽簡單。他扯了扯領帶結,鎮定道,“你說結婚證?”

“對。百密一疏,你和姐已經考慮得那麽周到了,怎麽就忘記這茬了?晉城的事情完結後就該再去一趟海城,裝也要裝出去領證了啊。現在怎麽解釋?”

“媽怎麽不直接問我們?”

“她也就隨口提一下,但我估計應該也是想了許久才委婉問伍葦。我生怕壞事,讓伍葦千萬別聊太多,不然你們準得暴露。”

“行,我知道了。”

歐陽北開玩笑一般道,“我這妹夫做得咋樣?”

“很好很不錯,我會在齊蘆面前說你好話。”

王文遠掛了電話就犯愁,也是怪自己當初太過於激動。後街店鋪起火,因禍得福,齊蘆終於開口對他說了一個愛字。他喜歡得不行,整個人飄在雲端一般,樂顛顛地跟著刁青把後續事情辦妥當,立即帶著老婆回海灣。

至於齊蘆,她那段時間完全處於懵逼狀態,好像承認愛是一個完全新鮮的認知,她對世界的感覺都不一樣了。

兩人一個癡一個懵,早把結婚證的事情丟腦子後面去了。

現在丈母娘回過神來問了,該怎麽辦?

事情是老婆惹的,不如丟給她?

可好不容易把老婆的嘴巴撬開,再去惹她生氣嗎?

那老老實實交待了?

不行啊,伍安蘭發起火來還是很有威力的。

王文遠一時間決定不下來,整個下午班上得不太妥當。等到快下班的時候,他溜達著出去,讓司機回家,他自己開車到處逛逛。

晉城這一年來因為四海集團的入駐,新城區開始動工,二十公裏外的深水貨運港工程也啟動,變得熱鬧起來。原本剛來的時候市面上多的是小吃店,飯店,雜貨店,五金店,小超市等等,現在多起了各種設備租賃,打字覆印,圖紙標書裝訂等等。

再加上跨河橋開通,新舊城區之間的聯系緊密起來,又有許多外地的施工隊伍進入,便有了以川湘等字命名的小飯店,更多了許多小旅店。

王文遠琢磨著過河,進入舊城區,頂頭便見一排四五家門臉挺大的打字覆印或者廣告制作店面。

不如,就在這裏想想辦法?

然這裏距離項目部太近,最近招標很頻繁,擔心有投標公司在店裏制作標書,要碰上就尷尬了。那便走遠點兒。

齊蘆下班,自己坐班車進城,去菜市場買了菜後回家。王文遠的外套丟沙發上,公文包沒掛起來,人在書房裏,然米飯還沒蒸。

兩人制定的生活標準很簡單,齊蘆負責一日三餐的制作,王文遠負責打掃廚房和餐廳的衛生;齊蘆負責清洗衣物等等,王文遠負責晾曬和整理;齊蘆三四天打掃一次房間,王文遠自行負責書房。下班後,誰回家早,誰負責把米飯蒸上。

分工,合作,一直沒出大問題。

齊蘆開電飯煲,空空如也。她搖頭量米洗米,按下煮飯開關後跑書房門口。王文遠在書桌前坐得端端正正,翻來覆去研究兩個紅本本。

“你幹啥呢?”她問。

王文遠身體明顯震了一下,嚇的。

她樂了,走近了看,“沒蒸飯,研究結婚證準備做啥?”

他丟開證書,“我要說研究贗品制作工藝,你信不?”

做假證就做假證吧,還贗品制作?

“這玩意弄假的幹啥?”她好奇極了。

四海截止目前開了兩個地塊三十多個工程項目標,齊蘆也有幸參與了一二十次,有機會摸到投標人的標書。每次招標會有諸多公司資質和人員資質要求,總是有些單位存在僥幸心理,當某項資質不足的時候試圖制假通過。她看的真東西多了,假的也摸過不少,因此基本上能一眼看得出來,哪些是用掃描件PS過的,哪些是本身做出來的假證後覆印。

這是一項本事,私下有些小小的樂趣,很上不得臺面。偶爾她閑了和袁航說起這些趣聞來,袁航也就開了尊口,道,“這些都是小兒科了,我見過人拉開抽屜,裏面幾十上百個蘿蔔章的。”

當然,都是笑話而已,聊聊就過了。

難道說,王文遠終於發現其中的風險,準備針對‘贗品’做點什麽了?

“你說,真能做得那麽像?”他敲了敲證書問。

“百分百像肯定不可能,恍惚一看倒是可以。”齊蘆笑嘻嘻,“你是聽說啥了嗎?”

王文遠搖搖頭,感覺這事兒有點丟臉,不能交給秦助理,只好道,“你說,咱們去做倆假的結婚證怎麽樣?”

齊蘆眼睛瞪得溜圓,這怕不是瘋了吧?

他苦笑,“你忘啦,咱們領證時間是什麽時候?媽現在問,咱們怎麽還沒去領證。”

她這才回神,用力咽下口水,艱難道,“好像是忘了這回事啊,媽是怎麽問的?”

“詳細不知道,歐陽打電話來通知,說是媽突然想起來問伍葦。”

齊蘆立刻摸出手機,剛要撥電話過去馬上停住。不,伍葦這家夥脾氣有點急躁,嘴巴上也沒把門,說高興了後什麽都往外捅。媽肯定是知道她的個性,心裏有懷疑所以才故意問她的。

這是需要解決的頭等大事,晚飯便不做了,直接叫外賣吧。

於是,一總裁一工程師,苦逼地開始在筆記本上排行程,試圖找出兩人同時在海城的一天的時間做領證的時間。然巨大的Bug存在,他倆同時在海城的時間點都在婚宴之前,婚宴之後一片空白。

“要不這樣。”王文遠給出最後的解決方案,“咱們先找人幫忙做倆證,日子就挑個後面黃歷上的黃道吉日。到時候咱們按時間帶著證直接回海城,你覺得我的辦法怎麽樣?”

齊蘆擡頭看著他,“很齪。”

他愁眉苦臉,攤手,“那你的辦法呢?”

“雖然很齪,但是可行。”她拍拍他頭,“王總,就這麽幹起來吧。”

王文遠活了快三十年,踩法律邊線的事情幹過好幾件,但偷雞摸狗□□真沒有。他有著巨大的心理障礙,一想起要給別人說‘做倆□□’就全身不自在。別人會怎麽想?假的什麽不好居然□□?拿出去偏人的吧?

如此種種,令他夜不能寐。

“睡吧。”齊蘆被他翻得煩了,開口。

睡不著,怎麽辦?不好意思告訴老婆他有心魔。

翻身,再翻回來,最後翻過去。

齊蘆不耐煩了,一把掀了被子吼起來,“王文遠,不就是去做倆假證嗎?你聯合歐陽北坑邱家和楊家也沒這樣糾結吧?還是不是個男人了?”

男性的尊嚴被質疑,然王文遠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只好道,“不是,我只是擔心一項工作。”

她冷哼一聲,明顯不信。

次日,王文遠讓秦助理安排了半天空閑出來,自己溜達著去老街小巷,天橋下面。看見地上或者墻上印著□□字樣,馬上如獲至寶打電話過去。

他大概有個心裏預算,搞最真最像的證,還是得花點錢。

“那個,想拜托幫忙做倆結婚證。對,帶鋼印的,今年——”

“多少錢合適?”

“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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