騫夏那先前還蠢蠢欲動的手指瞬間就被從門口傳來的這聲暴呵嚇得停住了。她如大夢初醒一般，驚慌失措地轉過頭，卻在門外，意外地看見了剛剛推門而入的簡淑萍。也不知怎的，簡淑萍看起來似乎比她還要慌張，她已經顧不上還在她身後的兩個孩子了，大步流星地就走到騫夏的身邊，拽住她的胳膊就往一邊拉去。

簡淑萍的力道用得不小，騫夏身板子瘦弱，僅僅是被她那麽一拽，腳下不註意，一個打滑，便“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

“誒誒誒！簡女士！有話好好說嘛！”

張卓嚇壞了。怎麽說人都是他帶來的，這要是被這小姑娘的爸爸媽媽知道自己的女兒受了這樣的委屈，那還不得打死他啊！

思及此，感到一陣後怕的張卓趕忙一把抱住了簡淑萍的腰，試圖阻止她繼續動粗，“簡女士，你冷靜一點，我們有話好好說！好好說！”

張卓的話如一盆冷水，瞬間澆醒了盛怒當頭的簡淑萍。半刻的失神過後，她才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如今正躺在地上那個大概是因為跌得痛了、眼中隱隱含著淚水的騫夏……她後知後覺地驚呼一聲，連忙擺脫張卓的桎梏，彎下腰，手忙腳亂地將騫夏從地上扶了起來。

“真、真對不住……”簡淑萍結結巴巴地道著歉，“小……騫夏，你沒事兒吧？”

明明剛剛都將人家直接摜倒在地了，這會兒，若是再親親熱熱地喊她“小夏”，似乎也不太合適了。

騫夏沒吱聲，默默地借著簡淑萍的攙扶站了起來。她也知道是自己理虧，分明是自己在別人家還不守規矩地打算東碰西摸的，被人批評了也是活該。可是……可是，真的有必要那麽狠地摔她在地嗎？

這口氣，她是無論如何都咽不下去的。

老好人張卓只能在這時候說著囫圇話打圓場，“誒那個，小夏，簡女士……不然，你們先坐一會兒吧？”

“對啊，對啊，坐一會兒吧。”

“對啊，對啊，坐一會兒吧。”

還沒等騫夏或是簡淑萍回話，卻有兩道近乎一模一樣的聲音從門口響起。

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騫夏看到了兩個長得十分肖像的小男孩兒站在門口——不過是一個臉蛋圓潤些，一個臉蛋瘦削些。從身高上來判斷，他們不過是七八歲的年紀，連話都還說不利索。兩個小男孩兒正笑嘻嘻地、異口同聲地對他們說：“坐一會兒吧，有什麽事坐下說嘛。”

面對著如此詭異的一幕，騫夏和張卓這兩個外鄉人一時楞在遠處，一動也不敢動。還是簡淑萍最先反應過來，忙招呼著兩人坐下，“那個……你們倆坐下吧。阿大阿二，你們過來些。”

張卓強裝鎮定地拉著騫夏，並排坐在了方桌邊的長凳上。簡淑萍搓著手，拉過兩個小男孩兒，有些不自在地給兩人介紹道，“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阿大，這是阿二，是隔壁老六家的雙胞胎，今年八歲了。就是……這裏——”說著，簡淑萍表情怪異地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有點問題。不是說賤名好養活嘛，就沒取大名，就這麽‘阿大’、‘阿二’地叫著。”

阿大和阿二似乎知道簡淑萍說到自己了，他們傻乎乎地笑著，仿佛是聽到了表揚的話一樣。

“那，簡阿姨你的意思是……”騫夏猶豫著開口。

“哦！就是這兩個小畜生啊！昨晚大半夜的也不怎的，不肯好好睡覺，偷跑上山去了！肯定是他們倆，本來就是村子裏的皮大王，昨天呀，肯定是他們擲石子嚇到你們了吧！”說著，簡淑萍似是恨鐵不成鋼地狠狠拍了拍兩個男孩兒的屁股，“快！瞧你們做的好事兒，快給姐姐道歉！”

阿大和阿二捂著屁股，“哎喲哎喲”直叫喚。

騫夏看著有些於心不忍，對方到底還是那麽小的孩子，況且自己也並沒有真的生氣，於是，主動伸手拉住沖動的簡淑萍，出言勸著，“簡阿姨，簡阿姨！別打了別打了！我沒有生氣，快……快別打了！”

聽騫夏都這麽說了，簡淑萍倒也真不好意思繼續教訓下去了。她一手抓著阿大，一手抓著阿二，只是押著他倆，硬要他們給騫夏道謝，“快，快謝謝姐姐！是姐姐菩薩心腸，不跟你們計較，還不快謝謝人家！”

理論上說，雙方都給了臺階下了，若是阿大和阿二是兩個正常的小孩兒，早應該順著臺階下了。可這不是巧了嘛，阿大和阿二啊，“這裏”……有點問題。

於是乎，兩個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小男孩同時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哼！”，雙雙不服氣地擡高了下巴——

“你騙人！不是我們扔的！”

“對，不是我們扔的，你冤枉人！”

一聽這倆小子還敢狡辯，簡淑萍是一時氣不打一處來啊。她咬著牙，惡狠狠地質問著阿大和阿二，“嘿，你們這倆小子！是你們阿娘昨晚上親眼看著你們從山上下來的！”她接著對騫夏他們解釋道，“昨天晚上啊，他們的阿娘急得要死。發現這倆不省心的大半夜的卻不在房間裏，這不是趕忙出門找去了嘛，結果剛跑到山腳下，就看著他倆手挽著手從山上下來了。”說完，她繼續威脅著阿大和阿二，“你們就說吧，有沒有這回事兒！”

“有！”

“有！”

又是一次響亮的異口同聲。

這幅畫面讓騫夏瞧得是目瞪口呆。她不是沒有見過雙胞胎，可是，她卻萬萬沒有見過像這樣，連腦回路都長在一起的雙胞胎啊！

“我們是上山了。”阿大說。

“是的，上山了！”阿二說。

阿大：“可我們沒有扔石頭。”

阿二：“扔石頭的不是我們。”

阿大：“是別人！”

阿二：“嘻嘻，是別人！”

簡淑萍顯然是已經習慣了這兩個人的說話方式，她只覺得這倆人是在狡辯，氣得直結巴，“那你們倒是說說啊，大晚上的，是誰在山上，還這麽無聊往窗子上扔石頭啊？！”

聽完這話，向來聒噪的阿大和阿二忽然沈默了。他們對視一眼，默契地露出了狡猾的笑容——

“是敏敏姐姐！”

“是敏敏姐姐！”

敏敏姐姐？

還沒等騫夏將心中的疑惑問出口，簡淑萍已經呵斥出聲，“你們這倆小王八羔子，還學會說謊了啊你們！”說著，她掄起自己身邊的一條長凳，作勢就要朝著雙胞胎打下去！阿大和阿二嚇得抱頭鼠竄，他們一個躲到了騫夏的身後，一個，則躲到了張卓的身後——騫夏忍不住想笑，是誰說這倆兄弟是傻子的？分明一個個比耗子都精呢。

張卓剛有了一個一歲多的女兒，正是對小孩子格外喜愛、稀罕的年紀。他牢牢地將阿二護在自己的身後，賠著笑臉，同正在火氣上的簡淑萍好言好語地商量著，“簡女士，簡女士，沖動是魔鬼啊！你可千萬不要沖動啊！不然，咱先聽聽孩子們怎麽說？”

“不是，你們是有所不知啊，這倆小孩有毛病的，他們能說出什麽話來！”簡淑萍的眼中冒著火，舉著笤帚，威脅著躲著偷笑的阿大和阿二，“你們兩個，不要以為當著客人的面就什麽瞎話都可以亂說了！他們不了解你們，我還不了解你們嗎？！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你們阿娘來揍你們！”

一聽到“阿娘”，阿大和阿二明顯急了。

“不可以啊嬸嬸！”

“是啊，嬸嬸，我們沒說瞎話呀！”

張卓試圖平衡著兩邊的情緒，他將阿大和阿二攬到身前，直視這倆小孩如玻璃彈珠般清澈的眼珠子，試圖心平氣和地問道，“阿大，阿二，你們就把你們昨天晚上看到的告訴我們，好嗎？你們放心，有叔叔保護你們，你們阿娘不會打你們的。”

阿大和阿二對視一眼，眼裏精光一閃——

“好！！”兩人朗聲答應道。

張卓循循善誘，“那你們誰來說說，你們昨天晚上，在山上，究竟都看到了什麽呀？”

“看到了敏敏姐姐！”

“是敏敏姐姐，朝小房子裏扔石頭！”

“對，就是敏敏姐姐，阿大不會看錯的！”

“阿二還看到她抱了個孩子呢，但她就是敏敏姐姐！”

“敏敏姐姐漂亮！”

“敏敏姐姐聰明！”

“敏敏姐姐給阿大買糖果吃！”

“敏敏姐姐給阿二縫過書包呢！”

雙胞胎如說對口相聲一般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像是在打啞謎，弄得騫夏和張卓仍是一頭霧水。

“等等！”騫夏終於忍不住呵斥住了越說越沒譜的二人，她看了看自己跟前那個，又看了看張卓面前那個，實在是分不清，到底哪個是阿大，哪個，又是阿二？

唉算了，這不重要！

她索性破罐破摔，“阿大阿二，你們得先告訴我們，這個‘敏敏姐姐’……是誰呀？”

“‘敏敏姐姐’？”

“‘敏敏姐姐’？”

說著，阿大和阿二忽地轉過頭，狡黠地相視一笑。他們側過頭來，眼睛亮晶晶地盯著簡淑萍，同時伸出手，指向她——

“嘻嘻，敏敏姐姐就是嬸嬸的女兒呀！”

“嘻嘻，敏敏姐姐就是嬸嬸的女兒呀！”

簡阿姨的女兒？

騫夏楞了一下。她知道簡淑萍有一個兒子，就是簡家磊，卻從來沒有提起過“還有個女兒”的事。張卓顯然想的是和騫夏一樣的事兒，他們不約而同地轉過頭，看向臉色越發蒼白的簡淑萍。

張卓先開口了，“簡女士，怎麽從來沒聽說你還有個女兒啊？”

“我……我……”正當簡淑萍豆大的汗水從她的額頭一刻不停地往下淌的時候，永遠不知疲倦的阿大和阿二又一次笑開了——

“嘻嘻嘻，嘻嘻嘻，你們當然不知道啦！”

“嘻嘻嘻，嘻嘻嘻，因為敏敏姐姐嫁人啦！”

“‘嫁人’？”騫夏乘勝追擊，“嫁給誰了？”

“嫁給他啦！”

“嫁給他啦！”

異口同聲地說完，阿大和阿二粗短的小手臂忽然同時指向一個方向——

騫夏順著他們手的方向看去，出乎意料地發現，在昏暗的角落裏，那個長相怪異的“佛像”，正幽幽地發出紅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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