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坐夜明月

“咦！這姑娘，怎麽哭的，這麽厲害？”

“這小夥子也真是，守著這如花似玉的姑娘，也不知道好好哄哄！”

“該不會是，得手後，又將人家拋棄了吧？”

“我看像！”

“唉！世風日下啊！”

輿論所向，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不稍片刻，秦川硬是被扣上一頂負心漢的帽子。

秦川脖頸微收，環視左右，頓時有些心虛，用手拉了拉柳眉兒的衣袖，低聲道：

“唉，唉，柳姑娘，咱們有話好說。”

柳眉兒胳膊一別，將他手抷開，依然我行我素，嚎啕大哭。

就在這時，掌櫃的，屁顛屁顛跑到跟前，一雙小眼睛，一眨一眨，看了看伏在桌上的柳眉兒，又看了看不知所措的秦川，開口道：

“客官，你這…”

這般鬧騰下去，勢必影響自家生意，可話說回來，進門是客，總不能將二人攆出去吧？

掌櫃的，撓了撓肥大的腦袋，靈機一動，出言道：

“誒，客官，不如你先扶這位姑娘上樓休息，樓上有靜雅客房。”

說罷，還一個勁，朝秦川擠眉弄眼。

秦川也是一個頭兩個大，若論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怕是百年老怪也比不上他。

可，子曾經曰過：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

如柳眉兒這般，說變則變，由此看來，古人誠不欺我也。

眼下，也別無他法，只得輕聲呼喚。

“柳姑娘，柳…”

柳眉兒忽然停止哭泣，伏在桌上一動不動。

呃…

秦川一楞，卻不知，她這又是什麽路數，小心翼翼撥開她烏黑的秀發，只見，一張精致面孔，雙目緊閉，呼吸勻稱，竟是睡著了。

近八十多天的守候，風吹雨打，日曬雨淋，畢竟是肉體凡胎，她太累了，這一場嚎啕大哭，幾乎用盡了她所有力氣。

看著眼前的小妮子，莫名的，有一種心疼。

“唉…”

秦川嘆出一口氣，邁步來到她跟前，輕輕將她腦袋靠在自己肩上，探出另一只手，摟起她的一雙俏腿，將她抱在懷中，朝樓上走去。

掌櫃的，連忙在前引路，將二人朝樓上客房引去。

一頭黝黑濃密的秀發如瀑布般垂下，嫩白如玉的臉頰，長長的睫毛，向上自然彎曲，櫻桃小嘴，紅艷似火。

她睡得很香，很沈，很安穩，秦川抱的很小心，步伐邁的很輕，深怕將她驚醒。

……

是夜，一輪紫色皓月掛在天際，明媚月光透過竹窗照射在地板上。

柳眉兒這一覺，從中午一直睡到醜時。

她做了一個夢，很甜蜜的夢。

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快樂的百靈鳥，沒有束縛，沒有枷鎖，在無際天空，自由翺翔，她飛呀，飛呀，怎麽也飛不夠！

嘴角掛著甜甜的笑，緩緩睜開了眼睛。

光線有些暗，頭頂是輕紗幔帳，窗口有風吹進來，輕紗隨風而搖曳，鼻尖有淡淡沈香繚繞，讓人聞後心神安慰。

房間裏很靜，靜的除了風聲，幾乎聽不到其他聲音。

松散的腰肢，張開粉臂，坐起身子，赤腳走在地上。

地上鋪的是柏木，梨花木床榻邊是一盞香爐，香爐是青銅鑄，四尺來高，底座雕的是一只仙鶴，其內有冉冉青煙升起，香爐過去兩步是窗，圓形，由竹子編成，窗布上繡有百花爭艷圖。

客房由屏風隔斷，上面所畫，盡是山水花鳥。

柳眉兒赤著腳丫，悄悄走到屏風跟前，向另一邊望去。

一張白玉石桌，四根鏤花玉凳，桌上是一副茶具，旁邊又有兩盆臘梅，花盆後是圓形竹窗，清新淡雅，簡單別致。

屋內除了自己，空空蕩蕩，並沒有秦川的蹤影。

柳眉兒自嘲一笑，沈重的來到竹窗邊。

今夜，月兒很圓，紫色月光撫照大地，月光下，雁北鎮一棟棟建築，鱗次櫛比，宛若被披上了一層紫色輕紗，看起來如夢如幻。

午夜涼風透過竹窗吹了進來，柳眉兒一頭長發隨風輕舞，一滴淚珠順著臉頰滾落。

“我知道，你嫌棄我是風塵女子。

從小被販賣，懂事起，被逼著學這學那，琴棋書畫，吟歌練舞，稍不聽話，便是一頓打罵。

八歲，我在瀾月州，十四歲那年，又被賣到麝密州，我厭惡那個環境，可能改變嗎？

時常幻想自由，向往情愛，可一夢醒了，卻發現自己還是自己，什麽都沒變，老天不公，不公。”

話到此處，柳眉兒傷心欲絕，弱不禁風的身子，一個踉蹌，坐倒在地上。

午夜寒風席席吹來，盆裏兩束梅花，隨風顫動，幽香淡淡，客房內空空蕩蕩，一片孤寂，此間，只有那床榻上的輕紗幔帳，跟著風兒在一起搖曳。

“知道嗎？為自己贖身，孤身一人，迢迢千裏，來到雁北鎮，從未出過遠門，甚至不敢和陌生人講話，老鴰樹下，一等八十三日，直到看見你身影那一刻，我有多開心…”

柳眉兒自言自語，眼神空洞，早已哭作淚人兒，梨花帶淚，我見猶憐。

夜涼如水，月明星稀。

秦川站在竹窗屋檐之上，背手而立，一襲遜白衣衫，被風吹得“啪啪噠噠…”直響。

早先，將柳眉兒抱進客房後，見她睡得安穩，甜蜜，便獨自來到房頂，盤膝坐下，由‘墨愁’陪著，一起修煉起了‘小周天星辰訣’。

直到聽見客房中有動靜，這才起身，偶然之間，卻是聽到柳眉兒一席話語。

“唉…你真傻。”

秦川長嘆一聲，從屋檐躍身而下，身影飄飄，經過竹窗之時，借著月光，向裏面望去，頓時大吃一驚。

柳眉兒側著身子，手執瓷片，居然向自己脖頸處紮去。

“我去！”

千想萬想，也沒料到這小妮子居然會如此想不開，情急之下，拔出腰間‘鼗’順勢向柳眉兒丟去。

這一系列動作，如電光火石般，都在秦川身體降落之時發生。

也不知這一擊能否奏效。

落地後，秦川拔腿就往樓上跑去。

再說柳眉兒被‘鼗’打中眉頭，“哎呦…”一聲，手中瓷片掉在地上，連忙蹲下，一雙秀手捂著額頭，疼的齜牙咧嘴。

“嘭…”

房門被猛地推開，秦川一個箭步來到她跟前。

“柳姑娘，你麽事吧？”

“公，公子？”柳眉兒擡起小腦袋，破涕為笑道：“你沒走，原來你沒走。”

騰的一下站起身子，張開雙臂將秦川一把抱住，她似乎早已忘記額頭上那個鼓起的包。

秦川亦是一楞，身子立時僵住。

世間在這一刻好似靜止，柔美月光透過竹窗，將兩個人的身影拉的很長，香爐內青煙依舊，冉冉繚繞，地上落著一把‘鼗’，此時，仿若不再孤單。

……

許久後，秦川柔聲道：

“疼嗎？”

柳眉兒偎依在寬廣的胸膛，突然踮起腳尖，朝秦川肩頭一口咬去。

過了一會，柳眉兒慢慢松開口，一把將秦川推開，鼓著腮幫，氣鼓鼓道：

“你走吧，走！”

“哦，那我走了。”

說著，秦川轉過身子，向門口邁出一步。

“你…”

柳眉兒氣急，秀腿一跺，纖纖玉指，指向秦川後背。

“萊霧州，我帶著你，一起。”

秦川回過身子，對著柳眉兒笑道。

……

雁北鎮外，一處丘陵山坡上，兩道黑色身影，比肩而立。

“柳眉兒終於等到他了？”

說話之人身形稍胖，正是茶樹莊園，吳俊，他身著一襲黑袍，鬥篷蓋過頭頂。

“不錯，她已暗中被下了禁制，但對一切都不知曉。”

另一人，則是蕭殤戮，身著黑衣皮甲，身材火爆異常。

“如此最好，此事幹系甚大，萬不可掉以輕心。還有，你義父那裏，我會去解釋，麝密州之事你暫且別管了，自有人會來接手。”

吳俊出言提醒道。

“對了，此人究竟是何來歷，為何如此大動幹戈？”

蕭殤戮心中不禁好奇道。

“此事，由聖殿安排，具體事宜，就連我都不是很清楚，七千年前，我‘聖魔殿’曾吃過大虧，以致元氣大傷，這次卷土重來，一切行事，須得小心謹慎。”

吳俊解釋道。

“對了，關於那個人，還沒消息嗎？”

蕭殤戮心中有些波動。

“唉，勸你還是想開些，那人神通廣大，他要是不願露面，只怕高層出動，也是無濟於事。”

吳俊好言安慰道。

蕭殤戮不再多言，瞥了一眼雁北鎮，轉身，化作一道長虹而去。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吳俊搖了搖頭，長嘆一聲。

“唉，冤孽。”

接著，身子一動，輕飄飄的飛起，朝另一個方向而去。

……

畫風倒轉，回到雁北鎮，‘回龍客棧’。

二樓客房內，燭火通明。

“哎呦，公子你輕點，弄疼人家了。”

柳眉兒繡眉緊蹙，一張小臉跟個苦瓜似的，額頭上鼓起半個鵪鶉蛋大小的包，疼的她直叫喚。

“好了，好了，好了，小妮子你別急，這點還沒擦著。”

秦川握著一根紗布，蘸了蘸藥水，借著黃亮的燭光，小心翼翼的為她擦拭著。

望著眼前佳人，一種久違的感情從心中升起。

親情。

這個對於任何人都唾手可得的情感，對於秦川來說彌足珍貴。

“小妮子，好了，早些休息，清晨我們還要趕路。”

秦川微笑道。

“嗯。”柳眉兒乖巧的點點頭，走到床榻邊，又回過身子道：“誒，公子，你不睡嗎？”

“別管我，我睡地下，就極好。”

秦川沖她擺擺手。

“哦。”

柳眉兒似有所思，狡黠一笑，突然跑到秦川跟前，在他臉頰上輕輕吻下，然後跟只受驚的兔子般，飛也似的向床榻上跑去。

秦川一楞，擺了擺頭，不由得苦笑連連。

要說，柳眉兒年不過十八，雖出生風月場所，但，她還從未經歷男女之事，故而，心性還似小丫頭般，古靈精怪。

閑坐夜明月，幽人彈素琴。

忽聞悲風調，宛若寒松吟。

白雪亂纖手，綠水清虛心。

鐘期久已沒，世上無知音。

——

110章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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