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可能……”他喃喃道，“我從未教過她陣法……”

季常青瞧他一副備受打擊的模樣，嘆了口氣：“你帶她幾年來著？哦，五年……五年，居然沒有了解到她的本性麽？”

他轉回頭，眸中沒有那些驚駭的天崩地裂般的場景，只有藍色光芒交相輝映：“我家公主殿啊，雖然是個非常實誠的人，但也是個天生的騙子。”

“可是就算她偷學了驚仙派的秘籍，怎麽可能自己領會貫通這種變形的陰陽逆轉大陣？就算是我的師父，傾其一生心力苦修，也只領會了驚仙派山門大陣裏的不過十一……”

季常青嘴角微翹：“你真的……一點也沒有了解過她啊。”

季常青忽然想起來很多過往。

這些年他雖然在朝廷上沒有什麽明面上的大建樹，暗地裏卻一直是夏賢心腹。

當年朝廷不穩，新皇年幼，他是第一個站到他身邊的支持者。

而他為新皇出謀劃策裏的其中一條，就包括送走當時死裏逃生的雲瑤公主。

方子越，是他親自挑的人選。

那時候，他便知道，他會下下他此生最大也是最難測的一步棋。

後來的事情他也略有耳聞，方子越懷有私心，竟然不顧雙方協約，差點害死連枝。理論上，他們也是結下了不小的梁子的。

但是此刻，他竟有點可憐身邊這個人。

如果他是方子越，擁有這樣的五年，擁有連枝絕對的信任和眷戀，他覺得他可以做到任何讓天下都害怕的事情。

然而這個人，竟然連曾經擁有過什麽，都不曾看清。

滿心滿眼，只有一個死人。

一具屍體。

幾片殘魂。

為了這些，甚至放棄了過去的自我。心神失守，邁入魔境。

不知道自己有什麽，不知道自己要什麽，直至失去，才一遍遍悔悟，一遍遍痛苦。

和他完全兩個極端的人。

他最不喜歡的那一類人。

如果他不是確實在某一方面有異常的才能，他可能根本不屑跟這樣的人打交道。

這樣比起來，就顯得君寒硯好多了，起碼他總是知道自己要什麽，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留住，只是運氣差了點……

天色越來越暗沈，原本朗朗乾坤的白日，如今不時傳來悶雷陣陣，而大地上的兩人一個如烏雲蔽日，一個如閃電穿梭，陣勢磅礴，令人咂舌。

而這令人惶惶不安的陣勢中，幾乎沒有多少人註意到，慢慢地，開始起風了。

這股風開始的時候很緩很緩，起於大地，在人們腳邊打著漩渦，因此感覺到的人很少。可是這股風卻慢慢地挾裹了碎裂的泥土，挾裹了牲畜的血肉，挾裹了每一個生命散落在地的靈魂碎片。

然後，雲動，風起。

君寒硯是第一時間發現了異樣，他猛地騰躍而起，而下一刻，他腳下的泥土沖天炸裂。

這一聲仿佛是變天的信號，原本暗沈的天空忽然就飄起了磅礴大雨，狂風席卷，完全集中的法陣的中心。

君寒硯在不正常的狂風中躲閃飄搖，顯得很不輕松。那是法陣帶起的邪風，就像無數武器有意識地被人操控，密集而瘋狂地向他發起攻擊。

就算他從未小看過連枝，此時也不由滿心驚疑，就在兩個月前，他陪她練劍時仍能掌控全場，此時竟然被她逼得落入下風？

此時，他甚至無法感受到連枝的靈力和魂力，她仿佛將自己完全融入了腳下這個大陣中，任全場狂風驟雨，她自巋然不動。

他隔著無數風墻風刃眷戀地望向她，漆黑的霧色中不再露出半分軟弱。

“連枝，你敢對我動這般大的陣仗，難道是吃準了我愧對於你，所以就沒法在你面前大開殺戒了？”

短短時日，那麽大的陣法，沒有稀世法寶，沒有通天靈力，全靠眾志成城，用無數生靈壓陣，那麽若要破陣，也很簡單，殺光這些人，陣法自破。

他說完這話的時候，明顯看到她的表情僵了僵。

他竟露出一絲殘忍的笑：“你若這麽想，就錯了，比起失去你，這點仇恨根本不算什麽。”

墨色靈力忽然自他身上炸裂開來，如無數巨龍呼嘯而出，分別攻向四周。

連枝一看就知道他是來真格的，頓時頭痛欲裂，攻向他的暴風一瞬間分散，飛速在陣邊緣立起風墻。

風墻和墨色靈力強烈碰撞，雖然阻了靈力大部分殺傷力，可仍是掀起一陣猛烈氣浪，卷得無數人人仰馬翻。

而那些人眼睜睜地看著魔氣騰騰猙獰朝自己撲來，想要跑去發現腳下如被無形力量禁錮，雖然連枝最終穩下了攻擊，可其中仍不乏有人口吐鮮血，造成了內傷。

而君寒硯的攻擊雖然沒有得逞，卻一下使得壓陣的那些人陷入了恐慌，一時都紛亂想要逃跑，若不是有季常青指揮的大軍咬牙控制場面，可能早就跑得一個人影也沒有了。

起碼不少武林人士，在一早看出不太對勁的端倪時，就找機會溜走了。

人一亂，陣法自然弱了一分，君寒硯卻不罷休，更猛更迅的靈力沖向四周，臉上漾著悲戚而瘋狂的笑，似乎是要拉這天地給他們兩個人陪葬的絕望。

連枝想過這種情況的可能，也是想象中最棘手的可能。

君寒硯的不管不顧，卻是她最大的軟肋。

陣是她布的，人是她要殺的，她本就因為無數性命的要挾入局，此時又怎麽忍心看無數性命白白葬送？

就像應了她所思所想，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清亮的笛音。

那份遺世孤立，那份悲天憫人，只一個音入耳，她都辨得出，是方子越的笛聲。

他竟然在這個時刻，撿起了她丟在地上的溯魂笛。

有些人，盡管你和他那樣的不相同，那樣的對立或仇恨。但是那朝夕相處而生的默契，卻讓你不得不認輸。

離魂刃從手中緩緩消散，她微微閉了眼，深吸一口氣。

在學習離魂咒的時候，她做夢也沒想到過，她會將這麽個玉石俱焚的招數施展三次。

估計方子越教她的時候，也沒有想過，她的命能有這麽硬。

但是，這個人啊，無論當初教她的時候，還是此刻笛音配合的時候，真是都沒有把她的命當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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