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時豁然開朗，改風陣為水陣，果然不一會兒，雨水便將這些粉塵沖刷了下去，再也聞不到那種異香了。

但是君寒硯的半石化狀態卻無法緩解，她心想他肉身強大，火陣也不能傷害到他，便狠心下了個雷陣，誤打誤撞，終於將他石化狀態解開了，皮膚也慢慢恢覆原狀。

後來她就開始熟練起來，思維也快了很多，唯一讓人頭疼的是，這裏的狀況似乎永遠不會重覆，你必須不停地思考對策，嘗試，修正。

這便是護法。

等到七日將盡的時候，地宮裏迎來了最後一個詭異的變化，不止陣中君寒硯，連陣外連枝也能感覺到，身邊忽冷忽熱，甚至有時左手炙熱如燒，右手的位置卻陰寒刺骨。

她已經不再慌亂，擡手就是一個巨大的風陣，將兩人的空間全部納入。

和風吹過，暖流熱流逐漸交匯，化作細密的雨滴，沖刷了一室的汙穢。

連枝怔怔看著那地上的陣法圖，原本焦黑的魂墓一角已經重新連接出符文，只有一角便可全部完成。

腦中驀地跳出臨行前蘇藥說過的話。

“你不要奢望君寒硯無所警覺，以他的智慧，我這點小心思多半是瞞不過他的，所以他必會在一開始就恐嚇與你。但補陣一事乃是化惜夢起頭慫恿，他此時必恨極了她這般犧牲拋棄他的做法，所以他絕不會與她做一樣的事，你大可放心。”

“風雷水火四陣到時候你隨機應變，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最後的鎖陣。只要將鎖陣在原陣法上激活，便是君寒硯也掙脫不了。這本就是驚仙派和天極宗為自己留的一條後路，待陣法用單純靈力無法彌補的時候，便以生魂為祭。”

“這時候，你唯一要做的，便是不要心軟。你只有這一個機會，這時候哪怕他君寒硯再心如明鏡，他不可能功虧一簣。相反你若失了這個機會，事後他有的是時間和你秋後算賬，你明白了嗎？”

一句一句，竟當真都如他所料。

她開始有些明白，君寒硯為什麽明知蘇藥有異心，也要用他的理由了。

這世上，確實有最強的力量也難以企及的，人心。

她微擡起手，靈力在五指之間竄流出去，在半空中凝成一個巨大鎖符，然後縮小，朝著魂墓符文的位置，深深烙印下去。

化惜夢說，連枝，只有你有資格寬恕他。

她想，若是就這樣塵埃落定，若是他因此而挽救了無數天下蒼生，對她個人來說的那些過往，她也終可以拋棄，可以放下。

她無法恨這樣一個人，但她也……不能心軟。

她有著與生俱來的……責任和使命。

她不能忘記自己是誰……

落下最後一鎖的時候，那常年冷寂的心臟驟縮，一跳一跳地疼。

她坐在角落裏睜大眼睛看他，不住地想，他真的知道自己正在遭遇什麽嗎？他如果真的知道，他明明是有機會反抗的，為什麽蘇藥那麽篤定他不會功虧一簣？

為什麽那麽恨被別人推上祭臺，卻最終自己也選擇不下來？

魂墓裂縫的最後一筆也終於完成，同一時間，鎖陣大亮。無數靈力交織的鎖鏈將中間端坐的人捆縛其中，然而他始終靜靜閉著眼，不曾睜開。

連枝慢慢站起來，只覺得腳也微微發軟打顫。

喉間聲音似壓抑不住情緒波動，她顫聲道：“君上，自此，你我恩怨一筆勾銷。”

那些他知道的，他不知道的，所有所有，都一筆勾銷。

他聽見了，卻只彎了彎嘴角，似嘲諷。

連枝真的很想很想再看一眼，想看看此時此刻他的眸中會流露出怎麽樣的情緒，無論是麻木也好，憎恨也好，失望也好，她無比貪戀地想再看一眼。

然而他終是不肯如她所願。

良久，他張口道：“說完了？還不走？”

痛，痛，痛。

為什麽心要像開裂了一樣痛，而腳卻挪不開步伐？

她問他：“你明知是陷阱，為什麽還往裏跳？”

他難得沒有怒氣，只極輕極輕笑了一聲。

“年少時，我本領不錯，師父長輩都教導我要行俠仗義，與人為善。後來我為了救惜夢，和宗門翻了臉。”他低低道，難得起了回憶，“我師父死時就對我說，我這一輩子，都要栽在這個女人手裏。”

“世道災變，驚仙派和天極宗分崩離析，無人再管瀕臨崩潰的五陵墓，她就想以身飼墓，我自然不允，於是便扛下了這所謂‘救世重任’。”

“你道我真的在乎這天下如何？我這一輩子，不過是在不斷重覆地救一個不想活的女人罷了。”

“然而我越不停地救，她卻越是不停地想離開。”

連枝握著的拳藏在袖中，指甲掐入了掌心，她道：“可是她如今已經離開了，還能成為你救五陵墓的理由嗎？”

他輕哼一聲，緩緩道：“連枝，你可曾試過，無數次地拯救一個人的性命？”

連枝默然，在這個世上，她沒有救過人，也沒有人救過她，那些淺薄的羈絆，多是利用和被利用。

“如果你試過，你就會知道，只要你救過一次，你便很難再放下不管，許多次的放不下，就會慢慢變成習慣。”他微微自嘲，“可能，就是命吧。”

“明明是個魔頭，結果此一生都在救人，救她，救她想救之人，救她辜負之人，最後再多一個天下蒼生，也無所謂了吧。”

連枝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打開機關走出來的，一墻之隔，她揮手召出離魂刃，卻停在手中半天沒有動彈。

這是計劃的最後一步，牽魂蠱的對兩人的牽制，理應到此為止。

一旦生離牽魂蠱，君寒硯也許會遭受重創，但鎖陣已將他和五陵墓之陣徹底連結在一起，五陵墓不竭，他也不會死。這是剔除牽魂蠱的最好時機。

剔除牽魂蠱，便意味著她和化惜夢的糾纏也將到此為止。

三人間錯位的關系，將盡數斬斷。

化惜夢得到她夢寐以求的安寧離世，她斬斷心中本不該生長出的枝蔓，回歸屬於自己的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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