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起來簡直就是挑釁，君寒硯反唇相譏：“你希望是誰？方子越？”

似乎最有可能。

連枝卻搖了搖頭：“普天之下，當沒有人是君上的敵手了吧。”

君寒硯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連枝就想起來，君寒硯每日每日在忙得那幅地圖。

既然沒有人能打傷君寒硯，那就是什麽東西吧？機關？神兵？

她又想起來那些紛亂的夢，夢裏，她清楚地知道，驚仙派和天極宗為什麽要去探尋那處密地，因為……其中異端，顯示著裏面有不同尋常的神兵利器。

君寒硯會不會去了那個地方？

莫名地就連起來的線索，讓連枝不太敢確定，然而她此刻卻很想證實，那些夢境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猶疑了一會兒，終是開口道：“君上是去了……五陵墓麽？”

君寒硯豁然睜眼，側頭看她，眼中閃過危險的氣息。

下一刻，水花飛濺，他已經出現在她身前。

一手如鐵鉗扼住她的脖子：“你從哪裏聽來的？”

連枝忍著呼吸不暢，睜著淺灰色的眸靜靜看他。

她怎麽會知道，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君寒硯驟然有些失神，手掌松了松，雖然沒有放開，也沒再掐得她喘不過氣來。

他忽然沈聲道：“以後不管你看到什麽記憶，都不許在我面前提起！”

連枝這才相信，那些確實不是單純的夢境，而是化惜夢的記憶。

雖然以前從未發生過類似的事情，但也許，這次受傷的不僅是她的魂魄，更有化惜夢的。

就像她受傷時差點丟掉身體的控制權，化惜夢受傷，便守不住她的記憶，流落到了她的思想裏來。

然而她似完全沒有聽到君寒硯的警告，依然孜孜不倦地問道：“五陵墓裏到底有什麽，能把君上傷得如此嚴重？”

君寒硯胸口一團翻江倒海的怒氣，看著她一雙只有好奇沒有絲毫恐懼的眼眸，突然氣笑了。

“你最近膽子變大了。”他答非所問。

魂力的壓制讓他能清晰辨別她的情緒。

最初的時候，她的心裏遍布恐懼。

無論被他剜去雙眼的時候，還是回到這裏，誓言要覆仇的時候，她的本心裏，對他畏懼至極。

可是最近，這種畏懼似乎在不知不覺地淡化。

自從那一次結骨化魂陣之後，她對他的態度不但沒有畏縮，反而越發刻意地闖入他的生活。

在他的書房裏隨意走動，雖然動作輕巧，可也越發地放肆，甚至半夜裏，私自動用他院裏的廚房，做了夜宵吃了自己那份，才悠悠然裝作乖巧地送來他那一份。

無論他如何威脅她，她似乎咬定了他不會殺她，甚至不會傷她，眼神裏都吝惜擠出一絲恐懼。

他不許她問的問題，她轉而玩一個文字游戲，又繼續委婉地提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他其實並不想跟她諸多動怒，可她卻似乎癡迷上了踩他的底線。

“若知道君上為何物所傷，我興許可以一起想想辦法替君上分憂……畢竟，你我魂命相連，君上如此傷勢險峻，我也得一同遭罪。”

“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臉。”他冷冷道，臉上浮現出一絲鄙薄，“連枝，你知道不知道，你和方子越很像？”

君寒硯第一次喚她的名字，讓她心神微顫，可是緊接著，她好似聽到一巴掌抽在臉上的聲音。

和……方子越像？

她？

她眼裏不禁泛出冷色：“君上是在開玩笑吧？那等將人命當作棋子的偽君子，連枝自問愧不敢當。”

“不，你們很像。”君寒硯緩緩笑了，笑容裏滿是深深的厭惡，“他把你培養成了他想要的樣子——虛偽，壓抑，自欺欺人，且……心懷正義。”

“哪怕那些正義到頭來都是一場空虛。”

連枝死死盯著他，卻穩不住自己動搖的心，那一字一句，仿佛如鋼針一根一根紮入血肉。

那些原本潰爛不曾愈合的傷口，由他揭開，顯得比原來更加猙獰。

他說：“你覺得魔人很可怕是不是？但是在我眼裏，你和方子越一樣，都是沒心沒肺的怪物。”

沒有黑色的魔氣籠罩，他的面目格外清晰，一字一句，都述說著那種深惡痛絕。

連枝覺得好笑。

真是太搞笑了。

她被世人都恐懼的魔頭說，她是一個怪物？

可是他的表情太生動了，他的情緒就像他的身體一樣，坦蕩蕩赤裸裸，連連枝都忍不住懷疑，自己到底哪裏如此十惡不赦了？

她強忍著情緒，擠出難看的笑容：“君上說這些話什麽意思？我以為，起碼現在，我們暫時是站在一邊的？”

君寒硯放在她脖子上的手轉到她脖頸後，輕輕一勾，她就不由向前一傾，貼到他咫尺距離之內。

她想退，他死死按著她的後腦勺，卻沒有觸碰她半分，只伏在她耳側，用一種咬牙切齒的聲音道：“如果，你真的看到了惜夢此生的記憶，你不明白她為什麽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嗎？”

“方子越對你做的，和這個世道對她做的，有什麽區別？”

“看到她經歷的諸多苦楚，諸多背叛，諸多殘忍，你如何能做到面不改色地拿她的記憶充當你的談資的？！”

“還是說，如你如方子越，真的沒有心，你寧可為了一個把你當棄子的人去死，也不願給淪落為魔人的她一點點憐憫？！”

連枝被君寒硯突然爆發的恨意驚呆了。她根本不懂君寒硯在說什麽，化惜夢的此生，她都是聽江湖傳聞而來，甚至方子越也不曾描述過她任何一樁遭遇。

而所謂的記憶，她也只看到了很久遠很久遠以前，化惜夢少女時的年華……

她的心狠狠一震。

少女時的化惜夢，溫婉，明媚，笑意幹凈剔透，且……醫者仁心。

而她最後見到的化惜夢，艷絕天下，錦衣華服，然而，憔悴，痛苦……日日瘋魔。

她腦中混亂，無法控制地去想，究竟發生過什麽？究竟君寒硯的話是什麽意思？究竟君寒硯如此濃重到鋪天蓋的恨意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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