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話，讓連枝真正呆住了。

萬萬沒有想到，會從一個普通人口裏聽到關於寂月山莊的事情，萬萬沒想到，花臣竟是猜到了她的來歷。

明知她會招來天大災禍，依然不忍舍棄她，全心全力幫助她嗎？

那瞬間，她聽到心裏清晰的破冰聲，封住那顆心的堅冰，寸寸開裂。

長到這麽大，這是除了師父以外，唯一向她伸出援手的人。

在所有的過去都變得虛無縹緲，在所有的未來都變得一片黑暗時，這個人說，會幫她。

那空洞的眼眶忽然變得無比酸澀，明明沒有了眼珠卻像要流出滿臉的淚來。

若早知今日，她會不會後悔去到寂月山莊，甚至後悔師從方子越？

她的心其實很小很小，裝不了那麽多大義，她要的僅僅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依靠，一份滾燙到，可以讓她覺得活過來的心意……

“花臣……多謝你。”

多謝你這份不計代價的心意。

花臣一聽她說謝就尷尬起來，明明說的話是大義凜然的，臉上卻不知道怎麽燒得火熱，還好連枝看不見……

“那……那你快去睡吧，我就在外面守著……”

連枝聽到他略帶慌亂的聲音，竟然覺得心安。她點點頭，重新回到屋裏，在地鋪上躺下。

之前那些不安似乎一掃而光，黑暗中，頭頂的瓦片時不時窸窸窣窣發出聲響，卻像黑暗中的方向，讓她在夢中也不至於迷失。

倒是花臣重新回了屋頂就開始懊惱，剛才自己慌什麽……明明氣氛正好吧，說不定連枝姑娘正願意吐露自己的遭遇呢，他就給人趕回屋了……

蠢斃了……

這些日子以來，連枝加上昏迷的日子都沒睡過多久，也許是累極了，這一覺竟然睡到大天亮。

起床換了秦歡留給她的衣服，出門便能聽見忙碌的動靜。

“你醒了啊。”秦歡的聲音似在十步開外，“你稍等，我去給你打水洗漱。”

她似乎並不顧慮等著的人是個瞎子，吱呀推開另一間房門，直忙碌了很久才出來。等她打來水的時候，連枝已經站了將近一刻鐘。

她雖不喜這不速之客，可照顧又是頗為周到，不僅打來了水，還帶來了新的紗布。

“我家沒有治眼睛的藥，但好歹換個紗布，免得感染。”

“謝謝。”連枝真心實意道。

半晌，又問：“花臣呢？”

“一大早就進城了。”她似知道連枝心中所想，接著道，“你現在這樣子不方便一同進城，容易引來註目，讓他先去城裏打探打探也好。”

連枝換紗布的時候她便走開了，連枝心存感激，這種時候，冷淡的相處或許對她來說更為貼心。

她緩緩拆下舊紗布，小心用清水擦拭眼睛周圍的血跡。

心存僥幸般地，又驗了驗自己的眼窩。

然而眼球果然是沒有了。

血已經止住不流了，可是眼睛依然時不時地傳出鉆心刺痛，按理不該如此，她懷疑疏月給她敷的藥有問題，便湊到鼻尖聞了聞。

卻不料，這竟是一劑高明的配方，連枝也不得不自嘆不如。

她同樣了解這其中每一味藥的藥性作用，卻從沒想到過如此精妙的配比。

難怪受傷的地方這麽快愈合了。

看不出那個平日總是謹慎謙卑的侍女，竟然還有如此高明的醫術，難怪化惜夢言語間那麽高看她。

只是那異常的疼痛，又源自何處呢？

連枝努力自己行動，動作雖緩，也慢慢摸明白了秦歡家的一些結構。知道井在哪，盆在哪，能自己打水。

可終究也免不了要秦歡端茶遞水的伺候。

下午太陽好，秦歡便在院子裏端了把藤椅，讓她坐著曬太陽，她不好意思，終了要了一小盆豆角，幫著秦歡一起剝。

然後她便發現，被這麽伺候的不止她一個。

藤椅她搬了兩張，見連枝自己摸索過去坐了就去屋裏扶了秦老爹也出來坐。

倒水亦是，先給連枝遞一杯，另一杯卻要哄著騙著秦老爹喝。

秦老爹哼哼唧唧，也聽不見說什麽，只是半晌連枝就聽見杯子碎裂的聲音。

秦歡靜了半晌沒動，不知是生氣還是傷心。

連枝知道不該多管別家閑事，可聽見秦老爹語無倫次地又笑又罵，還是忍不住問道：“老爹這是得了什麽病？可是癲狂之癥？”

秦歡幽幽嘆了口氣：“是不是都無所謂了，看了許多大夫都說看不好了。”

連枝也明白，這病裏頭，便是這腦子的問題最沒有辦法。只是不知這秦老爹因何犯病，既然娶妻生女，大概不會是娘胎裏帶出來的。

“這病雖是難治，倒也有一些抑制緩解之法，大夫們可曾說過？”

“沒用的”秦歡將地上的碎渣收拾起來，喃喃道，“有時候我倒希望他是個瞎子瘸子，起碼不會把水杯藥碗通通摔壞，家裏便是有點家底，也經不起這樣的耗。”

連枝聽出她並不想深入這個話題，也不便再問。想到她一個弱女子帶著個瘋老爹，家裏再沒聽到過第三個人的聲音，一路來定是不易。

花臣回來的時候太陽已近落山，他興奮地把一捆紙包塞進連枝手裏：“如今大夫不好請，很多人不願出城，不過有個大夫願意給我開藥，這個大夫風評很好，聽說醫術也是不錯，想來不能唬我。”

連枝便把要湊近鼻尖聞了聞，大概能聞出一些名堂。

“怎麽樣？”花臣知道她懂醫，緊張地問。

“嗯，都是些好藥。多謝你了。”藥確實沒問題，只是花臣不知，這大夫大概也猜出了她眼球毀損的程度，否則不敢如此開藥。

“太好了。我特地找人打聽了不少，就怕被人坑了。”他松了口氣，道，“驛站我也打聽了，去定州的路雖不是極遠，只是定州那邊的情況，想必你也有所耳聞。不是雇不到車，只是這路費就比較貴了……”

花臣說得糾結，若他能拿出這筆錢，大概極不想說這番話，可連枝卻是聽楞了。

她大概真的在寂月山莊太久了，活在那一樁覆仇裏都活傻了，連出行要錢這種最基本的問題也不曾意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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