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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二 聚雁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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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谷郡離雁門不遠,前一次治焯只是領兵自長城外經過,遠遠見到藍天下起伏延綿的燕山峻嶺。

這一次帶著柯袤,先自長安花了近七日趕到雁門善無縣,見昔日同袍兄弟人人親熱湧上前問候。當初李廣帶他們出兵,大半騎軍折損,但縣尉郭昌、候長荀彘、屯長趙破奴三人自保下來,雷被未隨軍,也安然無恙。

“趙兄,其餘兄弟十人不會枉死,”治焯按著趙破奴的肩,對方皺著眉頭,眼中泛紅,“他日短兵相接,我定為他們討回公道。”

趙破奴聲音低啞,恨道:“也罷!次回征戰,請大兄帶上我,莫再讓我們跟隨那種治軍不嚴,到頭來自顧不暇之人!”

治焯點頭,回視了身後的柯袤一眼,對趙破奴身後的雷被道:“有人想要向你請罪,你可願見他?”

雷被面容一淩,淡淡道:“孰人?”

柯袤上前跪下:“昔日田蚡家臣,柯袤。”

雷被微微笑了笑,單手扶起柯袤,說:“丞相當初說,寧願事敗與我主公同赴獄中受苦,也不願我傷及發膚。我並未害得他身陷囹圄,他為何卻又要派你來暗算我?”

身旁的趙破奴一聽,大驚,問:“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治焯立馬把他拽到一邊,低聲道:“先不要問。”

趙破奴回望雷被,越發覺得身邊人深不可測起來。治焯聽到柯袤再次請罪,雷被輕描淡寫說,既然之前各事其主,不怪他,治焯才對趙破奴笑道:“時機到了無義他自會跟趙兄說。不過,我此去上谷,對趙兄你們都更難顧及,你……你也要留點精力,千萬莫在舉兵時忘情與無義徹夜纏綿。”見趙破奴面色泛赤,他正色道,“否則上了戰場,手足虛浮,自顧不暇,哪裏還有力氣斬敵?”

趙破奴嘟囔道:“知道,越說越遠了。”

周邊人都笑起來,治焯見雷被和柯袤已言和,但柯袤對雷被雙目失明之事,面露抱愧,悶聲承諾“今後若有機會,柯袤一定為公子效死償還”;而雷被臉上也有一絲舊事牽連的郁悶,治焯便對趙破奴說:“你去勸慰他罷,下次舉兵,趙兄所托我定不相忘。”

接著就帶柯袤告別眾人,往上谷趕。

上谷為燕國北長城自東向西建築的起/點。

北面為茂林覆蓋的燕山山脈,由於路障多,地形覆雜,加上山巒頂脈一路相接的長城居高臨下,歷來為天然堵兵屏障。可縱使如此,由於翻過山往北,便是匈奴左賢王本部,且接壤鮮卑、高麗,還有一條濡水自大漠起源,流經離上谷極近的漁陽郡,到右北平入海,附近邊亭之士既要守山,也要守水,一旦匈奴人聯合鮮卑翻過此山,上谷郡內所屯之兵要相抗,也會因地勢而相顧不暇。

說是屏障,實則是一個難守難攻之地。

治焯到此不久,察覺附近人民甚少。常年被擾,導致邊田荒蕪,士氣不振,連守武庫的兵士也多為老弱。

郡守府中官吏人人客氣相待,但稍微多言談兩句,他便察覺這些人身為一郡之官,卻言辭頹靡。甚至有好心人出言寬慰他和柯袤,言下之意,在此為官,更像是被流放一般,個個巴不得盡快調任,否則不但沒什麽好處,還有可能不小心便把性命斷送在此處。

對於這些狀況,治焯憑一人之力也難扭轉。

上谷東、南面海,海風被燕山阻擋,常常天降細雨,到處都是黴濕氣,可無雨時又常常刮大風,吹得邊民眼眶充血,發膚幹裂。時氣不佳,人丁不旺,凡此種種,很快連他似乎都感到周身困乏起來。

難怪每當匈奴擾邊,輕易就能殺擄周邊兵民。

這如何是好?

柯袤的沈默相伴中,他騎著玄目沿著上谷邊亭往返多次。有一次登上長城烽燧,遠眺天邊胡人和鮮卑人所牧的大片白色牛羊群,牧人的歌聲隨風遠飄;而反觀燕山之陰,一反山陽處綠意滿眼的郁郁蔥蔥,盡是黃土裸/露,枯枝敗葉,土地則更加貧瘠。

他深思一日便上奏一書,請朝廷將別處,尤其在黃河之南因為瓠子連年泛濫導致顆粒無收的災民,統統賞金移到邊亭附近。

大約因為兩年前,關靖就此事已與劉徹達成共識,朝中很快有了反饋。

接下去近一年,不斷有農人舉家遷到上谷及周邊五郡,朝廷詔限上谷關市,但三年不收賦稅,加之為新民補糧,贈稻稷谷種,四野裏漸漸炊煙密集,人聲興旺起來,偶爾還能聽到田間孩童的笑聲。

如此一來,無論是舉兵要征壯士,還是休兵養民生,上谷都有了後備,郡官臉上也有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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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節過後,郡守通傳劉徹為紀念上一年征匈奴之戰,改新年號為“元朔”。

三月,治焯在長城上與士卒同守邊關時,聽人來傳,說衛子夫誕下一男,劉徹大喜過望,如治焯預料,衛氏被立為新後。此外,劉徹不僅大赦天下,還大賞朝野中德行好的名士、孝子、年過八旬的老人,稻稷布帛由使者到處深入民間傳發,一時間上谷郡興旺不久的民舍田間,人人面帶喜色,朝天謝恩。

就在上谷兵民如春潮起色時,六月朔,治焯接到急詔,命他回長安述職。

非常室中,劉徹難得只召見了他一個人,還設下宴席,各式面點酒菜鋪張了他面前的桌案。

“小火!”劉徹興沖沖拉著他,喜笑顏開道,“為何我每次遣你離開長安,就有好事發生呢?”

治焯心中窘迫,劉徹篤信這些事,現下看來是在說笑,萬一哪日他忽然當了真,那自己這一生豈非都無法回長安了?

他趕緊把緣由都歸到劉徹自身鴻運上,好在劉徹興致高昂,也就相信是自己恪守天子之德,而獲得了上天的厚賞。

“你才去上谷一年餘,便振興我邊亭大患。我就覺得蹊蹺,去年你領兵,以 ‘嚴法’之名,令士卒殫精竭慮為我殺敵,而今卻聽聞你身為一郡都尉,不但體恤營中材官,還日日親自巡長城,巡邊亭,為士官送湯送袍,成了邊士口中的 ‘仁將’。你究竟是如何盤算?”

治焯微微沈吟,劉徹便親自斟了酒遞給他,大笑著先聲奪人道:“你莫說那些都是我的功勞,我的教誨之類的廢話!今日把你一身的顧慮都放一放,我要聽實言!”

治焯無奈一笑,只好道:“戰場嚴法,是為讓人一心殺敵,不他顧;上谷為都尉,振軍心為首要,大處抓責,小處不苛求,且臣為陛下派遣,自然要遠播陛下仁德,身正令行,才可讓惴惴民心安定。”

劉徹微微點頭,問:“那你命新服役的正卒,秘密新修糧倉武庫又是何故?”

“因上谷郡頻頻被犯,匈奴已熟知郡中屯糧草和兵器之處,所以每次擾邊,都徑直去燒糧搶兵,舊倉儲已不可用。”

劉徹疑惑道:“就算新建,時日一長,也是一樣的下場啊!”

治焯想了想,在桌案上畫給劉徹看:“新修倉、庫並非定式,倉底置輪,可輕易遷移。胡人雖然燒糧草,卻極力想獲得我大汗的鐵兵器,舍不得燒。臣以此為混淆視聽之法,一年一遷,具體遷徙之處只有太守等官吏才知曉。軍中正卒服役期為兩年,更卒一年之中只服役一月,因此更卒頻繁來往,不可用,而用新役正卒。如此一來,即便服役時這些人得知何處儲糧,何處屯兵器,等役期滿後回到鄉野中,守不住機密讓胡人得知,但糧倉武庫一年一更,胡人得知的,永遠是過時的消息。”

劉徹大笑讚嘆。

“小火,我沒有錯看你!”他沈吟片刻,然後說,“既然你已把上谷理順,接下去我想重新遣你去雁門,可好?”

治焯一怔。看來無論如何,劉徹是不願他常住長安了。他微笑道:“唯陛下之命是從。”

“哎哎,你莫如此鄭重其事……你先前有過生死之交的人,不是都在雁門郡麽?”劉徹笑意明朗,“其實是我新用了雁門郡太守為郭昌,而他述職之後便馳傳上疏,望你能助他同守。我想,雁門關自古便是要塞,你去,我在長安城中也更安心。”

治焯點頭稱唯,如今與關靖分別三年半,看來真要如雷被當初所說,就算能再相見,恐怕也早已形同陌路了罷!

他暗暗嘆氣,接過“撫軍大將軍章”,筵席酒菜未涼,看劉徹的意思,他也該動身走了。

“既是撫軍大將軍,小火你有任命麾下部曲士官的權力,若逢征戰,你上疏向我知會一聲便是。”劉徹微笑道,“你那些在軍中賞識的人,隨你任用罷!孰人敢說你假公濟私,朕不會聽。”

治焯稽首謝過,走出宮門,叫住欲牽馬往南行的柯袤,二人一同往城南看了一眼,便翻身上馬往北去。

七日後,他先到了雁門郡太守官府,還未進門,便被郭昌往外趕:“將軍先去善無縣營,我與你同去!”

看郭昌喜氣洋洋,治焯也不懂他什麽意思,套半晌話也套不出什麽來。

到了善無縣營,昔日舊友也不如往常一樣圍聚上來,連門士到校尉,人人面色都露出一種神神秘秘的笑容。

“走走走,去你營帳!”

翻身下馬,郭昌便執著他的手往營中去,治焯心下好笑,想說是要贈他什麽好禮,誰知等走到屬於他的營帳前,郭昌卻又神秘兮兮地跑開。

帳中白日無燈,氈帳厚實不透光。治焯掀起門簾,一時看不清其中什物,卻忽然胸口一緊,有一種熟悉而狂奮的心跳莫名撞擊起來。這種怪異的悸動令他呆立門口,半晌未動。

“你要站到何時?”

隨著一個近在耳畔的聲音,那副夢中縈繞千萬次的面孔出現在氈門透進的日光裏。

治焯頓時顱中一片茫白。

作者有話要說: 備註:

撫軍大將軍:簡稱撫軍將軍,二品武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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