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魂兮歸來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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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魂兮歸來①
明珊從這些無常中找到自己最熟的荀殊銘和禹元洲, 喊了他們的名字。
然而荀殊銘和禹元洲只朝她看了一眼，註意力又被應宇均吸引走了。
“荀殊銘，你不要你房子了！”
荀殊銘的眼神閃了閃, 面上出現了掙紮的神色, 他強迫自己從應宇均的身上移開了視線，轉而看向了明珊：“劈、劈我們。”
明珊笑了：“正有這個意思。”
荀殊銘：“……”這個狠女人。
只是現在的情況必須要下猛藥了, 他是靠買房子的信念才勉強維持這一絲理智。
明珊掐訣念咒，一朵烏沈的雲聚集在頭頂上方, 黑雲四起，當最後一絲月光也被遮住時，這片地界徹底暗了下來。
“轟隆隆……”
沈悶的雷聲在雲團裏壓抑地響了起來，下方飄上來的鬼魂動作都有些凝滯了。他們是鬼，是陰物，雷中蘊含著他們最怕的東西，除非一些有特殊庇護的鬼, 否則即使是陰差，也極厭惡雷雨天。
這些普通的鬼，在面對雷時, 更沒有抵抗之力。
突然, 一道刺目的閃電劃破了黑暗, 又突然在天際炸響，雪亮的電光照亮了下方眾鬼們一張張驚恐的臉。
有意識了就好，不過雷已經招來了，退不回去了。
漫天的雷光傾瀉而下，瞬間將下方淹沒。
明珊周圍浮起一層功德之光, 隔絕了落下來的雷電, 護住了自己, 她才想起旁邊還有個應宇均，正想搭把手，發現這家夥身上亮起渾厚的功德之力，也被護住了。明珊微瞇起眼睛，盯著對方身上的金光，更眼饞了。
這麽好的東西，不能吃，簡直是對周圍鬼的折磨。
正望著下方眾鬼的應宇均覺察到了一道視線，偏頭看到了明珊，他牽起嘴角，朝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明珊移開視線，朝下方飛去。
雷電平息，底下倒了一大片的鬼，不少已經沒有了意識。
醒著的也沒了那股瘋狂勁，哎哎呦呦叫著，恢覆了神智。那十幾個無常還好，還能站著，但是在見到明珊和應宇均後，臉都不自覺地更黑了。
這倆都是罪魁禍首，一個引.誘他們發瘋，一個拿雷劈他們。
禹元洲撕掉身上被劈得破破爛爛的警服，露出裏面的無常服，順便把自己的高帽戴上，替明珊說好話：“沒有她，我們今晚肯定會犯下大錯，能不能活著還不一定。”
其他無常聽了，神色都是一凜，又謹慎地望了一眼應宇均，雖然對方身上的氣息依舊誘人，但現在理智占了上風，他們很清楚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
明珊和禹元洲說：“用你們的還魂扇，看能不能把他送回身體裏。”
剛才她就發現了，應宇均的魂體和身體聯系斷了，這種情況下她用符咒也送不回去。
禹元洲搖頭：“沒有用，他情況特殊。要直接把魂體送到身邊，還得用鎮魂之物。他的事情我抽空再告訴你。”
今天晚上的事鬧大了，他們還得把這些鬼都弄回冥司，至於那些孤魂野鬼，也得想辦法讓他們別再發瘋。
好在沒多久，玉泉觀的道士們也趕到了，他們兩條腿不比鬼的速度快，中途又要阻止遠方趕來的鬼聚集，耽誤了不少時間。幸好不久前天上聚起雷雲，雷電氣息嚇跑了不少的孤魂野鬼，這才讓他們抽出手來。
於是人和鬼再次攜手收拾起這次的爛攤子。禹元洲抽空回了一趟冥司，再回來的時候手裏捧著一個盒子。
明珊原本只是隨意一瞥，只是那目光卻怎麽也移不開了，她盯著盒子細瞧。盒子為木制，無雕刻花紋，不僅如此，上面還有非常明顯的手工痕跡，邊邊角角粗糙不平，像是臨時趕工做出來的。
在盒子當中，它很醜。但是它的材質……
明珊忍不住道：“這怎麽看著像是桃木的？”
禹元洲珍惜地摸著木盒：“不是看著像，它就是啊！”
所有的鬼都知道，冥司只有一棵桃木。
神荼、郁壘看守那裏，就是掉了一片葉子他們都會註意，現在竟然用桃木做盒子！
明珊立刻湊上來，指著禹元洲手裏的木盒問：“這裏面裝的什麽？”
禹元洲陶醉道：“好東西！”
他小心翼翼地扭開木盒的鎖扣，稍稍擡起了蓋子，只露出一個小縫隙，清新的，淡淡的甜香從裏面漫上來。
這味道明珊並不陌生，果然，隨著禹元洲把木盒全部打開，明珊看到了靜靜躺在盒底的一朵粉白色的桃花。
而且是相當完整的一朵！
明珊立刻心痛了，不敢置信：“你們把花摘了？！”
禹元洲的臉同樣皺成了痛苦面具：“這是神荼大神親手摘下來的。”
說著，他捧著盒子到了應宇均的面前，深吸幾口氣，做了好幾次心理建設，才道：“鎮魂之物一時弄不到，你把花吃了，就能回魂了。”
明珊：“？！”
應宇均不知道這朵小小的花有什麽特別的，但是看著明珊的臉色，他猶豫道：“這東西是不是很珍貴啊？”
明珊微笑：“它的未來有可能是一只桃。”
應宇均不太確定地問：“很貴的一只桃？”
明珊面無表情地道：“一個會讓人打工的桃子。”
見應宇均還想問，禹元洲忍不住了：“你快吃了吧。以後我會定期給你送花的，這種離魂的事可不能有下次了，今天要不是有她……”
“等等。”明珊忽然擡手打斷禹元洲：“你說定期？”她第一次懷疑自己的耳朵。
禹元洲心痛：“是，大約半年一朵。”
明珊回憶了一下自己給應宇均看過的面相，大富大貴，而且長、壽。半年一朵……他的壽命還有……
她忽然朝應宇均伸出了手：“讓我替你們解決了這個禍患！”
好在禹元洲早知道明珊是個什麽性子的家夥，提前通知了荀殊銘，明珊伸出的手被勾魂索纏住，她一甩手，輕松抖掉勾魂索，繼續對應宇均出手。
但禹元洲已經趁這個功夫，把應宇均護在了身後，急急忙忙道：“冷靜，冷靜，殺了他你身上會沾上孽債！”
明珊冷笑：“我又不吃了他，孽債就孽債，反正又不會死。”
她瞪著應宇均這個和她奪桃的仇人：“照他這麽吃下去，你們答應給我的桃子連核都剩不下！”
“那不能，早就你留著呢，上次桃樹結的果還在。”禹元洲解釋。
明珊氣笑了：“上次？那都是多少年的了，效果興許都打折了，我不要老的，我要吃新鮮的！”
“新鮮的也行，保證給你留著！契約還在呢！”
明珊想了一下她和冥司簽訂的契約後說道：“我現在覺得，那份契約不嚴謹，你們只說給我桃子，沒說給我新鮮的桃子。”
“……”
禹元洲咳了一聲：“其實我們可以重新簽訂契約。”
明珊狐疑地瞅著他：“你們是不是在算計什麽？”
禹元洲連忙擺手。
同樣收到上級傳來新契約的荀殊銘道：“沒，就是簽訂一個補充的協議，桃子能提前給你，但是你得幫我們冥司照顧一個人，要照顧得白白胖胖的。”
明珊無語地看著應宇均：“你是不是地下有人？”
應宇均：“……”
他苦笑道：“你們說的什麽協議我今天是第一次聽說。”
明珊猜測：“或許你是冥司某個公職人員的親戚。”而且對方的官肯定很大，這後門簡直要開到天上去了。
禹元洲問明珊：“這個補充協議你簽還是不簽？”
“桃子提前到多少年給我？”明珊問。
“五十年。”
明珊算了下得失，點頭：“這協議我簽了。”
禹元洲暗暗松了一口氣，回頭把手裏的木盒塞進了應宇均手裏，催促道：“這花你快吃了！”
應宇均接過盒子，頂著明珊略有些殺氣的目光，把這還不及他只指甲大的粉白小桃花放進了嘴裏。
清新淡雅的桃香在唇舌間化開，不用他咀嚼，淡淡的冰涼感滾進了他的喉嚨裏，隨即一股困倦襲來，應宇均忍不住閉上了眼睛，等那股突如其來的困意消失的時候，應宇均再度睜開了眼睛，卻看到了一張近在咫尺的紙臉。
見他醒了，紙臉上大紅的嘴唇咧到耳朵處：“你終於醒啦，再不醒該送你去醫院了！”
應宇均緩了一會兒，剛睜眼看到這張臉確實很驚恐。他的心跳還有些不穩，稍平覆了一些，他才發現自己正處在學校醫務室的床上。
應宇均擡手看了一下時間，現在應該還是上自習的時候。
007也發現他的動作了，問道：“你沒事了吧？”
應宇均點點頭。
007:“那我要回去學習了，你自己好好休息。”
它說完，趕緊拿著手上的歷史冊子大步離開。
應宇均覺得好笑，主人上課睡覺，紙人卻手不釋卷，沒時間創造時間也要學習。
想到了明珊，應宇均又想著剛才發生的事情，決定再吃花的時候要背著明珊，否則他怕明珊一個忍不住就把他弄死了。
……
明珊正在簽訂和冥司的補充協議，這一次她加了不少限定詞，比如說給桃的時間，還有桃子的大小及新鮮程度等，確保對方不會鉆空子。
禹元洲在旁看得嘴角直抽，這人是真不給別人占她便宜的機會。
明珊邊寫邊問：“這個應宇均到底是誰的親戚？”
禹元洲看了看四周，確保周圍的鬼或人不會聽到，才壓低聲道：“誰的也不是，他是九世好人，這是第十世，修好了這一世，就能直接飛升了。”
明珊挑眉：“這年頭還能做這麽多世的好人？”她以為這種飛升的方法早就絕跡了。
“誰說不是呢，所以說才珍貴啊，得好好護著。”
明珊：“人家飛升往天上飛，和你們冥司有什麽關系？”
“……”禹元洲：“話也不能這麽說。他也是我們冥司培養出來的，從第一世就照顧著，等到了哪天飛升了不得照顧照顧娘家？”
明珊：“……你確定 ‘娘家 ’是這麽用的？”
禹元洲擺手：“都是差不多的意思，好人都記恩，有恩必報。我們冥司也不算賠。”
明珊卻覺得哪裏不太對，不過她沒再細想，反正這事也不和她發生關系。
契約生效後，禹元洲和荀殊銘繼續去忙鬼魂的事情，明珊給他們搭把手，按名冊送那些鬼魂回冥司，人數清點到最後，少了一個鬼魂。
明珊看著這個名字，想起來了：“周碧筠……民國的那只鬼。”她叫來同車的和周碧筠走得比較近的女鬼：“你看到她了嗎？”
女鬼搖頭：“沒發生那事之前，她站在我身邊，後來意識不清醒了，我就不知道了。”
無常們把其他的鬼送走，又在附近找了一圈，還是沒能找到周碧筠。
明珊回憶了一下印象裏的周碧筠，叫住荀殊銘：“我覺得她可能去了霍西市……”
……
霍西市為古都之一，也是重要的文明發祥地，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讓它成為自古以來的兵家必爭之地，盡管數次遭受兵燹之災，但依舊可以從廢墟中重振繁華。
周碧筠站在霍西市最熱鬧的街區，腳下是纖塵不染的街面，周圍是沖入雲霄的高樓，炫目的霓虹燈閃爍不停，車聲、人流聲交織，組成了這個喧囂的夜。
幾只鬼蹲在路邊，互相攀比今天撿到的紙錢，一聲比一聲大，吵到激動處，整只鬼飄起來，然後在空中扭打成一團。
這裏連鬼都是“鮮活”的。
但是周碧筠卻感覺自己與這裏格格不入，她擡起手，抱著雙臂，仰頭看著天空看著高樓，巨大的陌生和恐慌包圍著她。
唯有天際的那輪月還是一樣的，和她印象裏的差不多，安靜地播灑著月輝。
這樣的月夜……她似乎忘記了什麽。鬼差說，她不放下心裏的東西就無法再投胎做人，但她有什麽放不下的呢？
周碧筠捂上了自己的心口。
忽地，她的身體被人撞了一下：“哎呀，不好意思啊。”
撞到她的女生收起手機，連忙道歉。
周碧筠轉身去看撞到她的人，她的瞳孔輕輕顫了一下。
常婷逸也在看被她撞到的小姐姐，在看到對方藍色襯衫黑色長裙的打扮時，眼睛裏頓時閃過了一絲驚艷，好有感覺啊，那種民國女學生的氣質，她忍不住問：“你也參加漫展了，你cos的是哪個角色啊？”
周碧筠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常婷逸身上的和服，常婷逸也覺察了她的視線，只當周碧筠是喜歡，心裏暗自高興，她特意找人訂做的，排了好長時間趕在漫展前一天拿到了成品。
忽地，她聽到周碧筠開口問她：“有人逼你這麽穿了嗎？”
常婷逸只覺得莫名其妙：“沒有呀，是我自己喜歡。”
“可是，你是華人啊……”周碧筠喃喃道。
常婷逸的臉上的笑容倏地收起來了，國人有很多憤青，沒想到今天讓自己遇見了，真是晦氣！
她沒好氣道：“華人怎麽了？法律有規定不容許我穿和服嗎？你管得太寬了，我穿什麽和你有關系嗎？有病！”
她撂下這句話，擡腳就要走，然而手臂卻被對方緊緊抓住了。周碧筠低著頭，常婷逸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隱隱覺得她身上的氣息有些可怕，她心裏不由得惴惴的，色厲內荏道：“你幹什麽，放開，你再發瘋我報警了啊！”
卻聽到對方顫著聲音道：“你知道八十五年前，發生在這片地的屠殺嗎？地上染滿了他們的鮮血。”
還真是個憤青，常婷逸心想，但也不敢惹怒她，只得聲音放緩了說：“知道知道，歷史上都說了，死了好幾十萬人。不過啊，這事都過去好多年了，罪魁禍首早死了，我們也不可能一直記著啊，人得向前看，國家不還建交了嗎？”
在她說完，常婷逸看到了周碧筠緩緩地擡起頭，只是她滿臉淚痕：“所以，你替我們原諒他們了？”
我們？
常婷逸還沒想明白這個因果關系，面前民國打扮女生的臉迅速變得青白，她的半邊臉上染滿了鮮血，幹凈的校服上撕開了一個口子，露出了半個肩膀，胸膛處不知何時出現了數個血洞，汩汩的鮮血往外流著，很快打濕了她的身體。
“啊啊啊……”常婷逸發出驚恐的叫聲。
那張青白死寂的面孔貼上來，常婷逸聞到了刺鼻的血腥味，終於支撐不住，雙眼一閉暈了過去。
……
常婷逸被人推了一下，她感覺自己失控地向下倒，但手臂卻被一雙有力的手拉住了，拉住她手的人拖著她往前跑，但對方的力道太大了，捏得她骨頭痛。
耳邊傳來叫聲，哭聲，求饒聲……亂哄哄的一片，常婷逸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正擠在人流中，被人拉著逃命，周邊都是滿眼恐懼的人群。
他們的裝束很奇怪，很覆古……
沒等常婷逸想明白，拉著她跑的男生帶她鉆進一戶人家，然後快速地插上了門閂，這是一種老式的，雙開的木制推門。
男生松開了她的手，去抱院子裏的木架子，把它往門口堆，常婷逸心跳如擂鼓，嗓子如火燒，嘴裏有種過度運動後的腥甜，她想好好休息，還想問為什麽這麽跑，但是四肢卻是不受她控制得站了起來，一起幫男生擡東西。兩人剛把水缸合力擡過來，關著的門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
常婷逸從門縫裏看到門口的臺階上趴著一個女人，女人倒下的時候，下意識地用手護住了高高隆起的腹部。
是個孕婦！
常婷逸想去幫忙，但是身體像是被定住了，沒有動，她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悲傷。
那孕婦跪坐在地上，對著追上她的人使勁磕頭：“求求你們，放了我，求求你們……”
視野中又出現了一雙黑色的軍靴，以及她在無數抗戰劇見過的茶褐色的軍裝，那名日軍笑著踹向了孕婦的頭，把孕婦踹倒後，另一名日軍毫不留情地踢向了孕婦的肚子，孕婦慘叫一聲，抱著肚子滾到了一邊。
之前的日軍大步上前，高高揚起手中的刺刀，紮入孕婦的腹部，在孕婦淒厲的叫聲中，他冷酷無情地劃開了她的肚子，把裏面的嬰兒挑了出來……
大片的鮮血模糊了常婷逸的視線，她呆呆站在原地，全身止不住地發抖。
門外是日軍猖狂的笑聲，還有幾句用日語的打笑。
她第一次恨自己懂日語，為什麽會聽懂這麽可怕的話。
這都是什麽？她不是在街上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一定是夢吧……
是不是只要再睜眼一切又都回到了那個和平的年代……
常婷逸身體發軟，在要栽倒的時候被抱住了，是旁邊的那個男生，他臉上都是憤怒，緊緊咬著牙，嘴角甚至被咬出了血，他們都不敢發聲。
怕被外面的日軍發現。
但是外面的笑聲沒有了，常婷逸透過門縫去看外面的情況，這一次，他對上一雙兇狠殘酷的眼睛。
“這裏有女人！”
對方用日語大喊了一聲。
隨後面前的木門迎來瘋狂的撞擊。
常婷逸慌了。
男生立刻拉著常婷逸的手往屋裏跑，他們剛跑進屋裏，大門“咣當”一聲被外面的兩個日軍踹開，他們興奮地朝他們追了上來。
男生拉著常婷逸跑向了這家的後門，到了門口，他一把將常婷逸推了出去：“跑，別回頭！”
後門在常婷逸的面前被插上了！
淚水不受常婷逸控制地流了下來，她使勁拍著面前的門。
裏面傳來男生的嘶吼：“跑啊！”
常婷逸停下了拍門的動作，她忽然轉身，大步朝前跑去，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但她的雙腳沒有停留，她似乎聽到了身後傳來的慘叫。
屬於那個男生。
……
整個霍西市都亂了，到處是逃命的人，被殺死的人，隨處可見屍體，時時聽到哭聲，槍聲，常婷逸不敢停留，她四處躲藏。在這裏好像只過了短短幾個小時，她卻感覺自己過了一個世紀，每分每秒都在拉扯她的神經。
身後有人在追趕她，她逃進了一個小巷，她好害怕，想哭，但是這具身體似乎流不出眼淚了。
自己要死了嗎？
這個念頭響起，小巷裏緊閉的一扇門打開了，常婷逸的眼睛一亮，身體加速跑過去，然而很快，裏面一個穿著和服的女人探出了頭。
那一瞬，常婷逸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涼了下來。
和服女人朝常婷逸擺手，穿著笨重的木屐迎了出來，然後強拉著她躲進了門內。
轉回身把手放在唇邊，做了一個靜音的手勢。
門外有腳步聲跑過去，隨著腳步聲遠去，門裏緊提著一顆心的兩個人都放松下來。
和服女人輕手輕腳地拉著常婷逸進屋，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別怕，我是華人。”
“那你……”
常婷逸張口，話有未盡之語，但是和服女人卻聽明白了。她扯出一抹難看的笑容：“他們逼著我穿的。”
她抹了抹眼角的淚，溫聲和常婷逸說：“你現在這裏休息一會兒，我給你拿些水和食物。”
巨大的疲憊讓常婷逸在面對這些東西的時候食不下咽，但她知道必須吃，有力氣才能逃命，只是真的能逃出去嗎？她悲哀地想著。
常婷逸在這裏休息沒多久，院子外的門被人踹響，常婷逸如驚恐之鳥般地站了起來，惶恐地看向了外面。
女人也嚇得不行，她趕緊拉著常婷逸，把她帶到了雜物間，用東西擋住她的身體，著急叮囑：“千萬別出聲。”
頭頂被女人用東西蓋住，視野全部暗了下來，常婷逸清晰地聽到女人穿著木屐噠噠噠地遠去了，隨之而來的是她越來越清晰的心跳聲。
房子隔音效果很差，常婷逸聽到幾句粗俗的日語還伴隨著幾聲痛苦的喘息聲。她低著頭，緊緊咬著自己的手背，原本快要幹涸的淚又滴答滴答地落了下來，砸在她的手上。
外面令人作嘔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常婷逸聽到日本男人說：“有其他人來了？”
女人連忙道：“沒有。”
但是那個日本男人卻大罵出聲，用詞非常難聽，常婷逸聽到了撞擊聲和女人的慘叫聲。
她的這具身體掀開了頭上的東西沖了出去，外面，日本男人正對女□□打腳踢，他的褲子還是惡心的茶褐色的軍裝。
男人見到常婷逸後，淫.邪的目光望過來，笑著往她這邊走，卻被地上的女人抱住了雙腿。
男人頓時大怒，轉回身兇狠地踹向了女人。
常婷逸這具身體轉過身，抓起了旁邊的木椅，掄起來砸到了男人的頭上，對方被打得一個趔趄，腦門瞬間淌下了血，他的身體晃了晃，卻沒有倒下。常婷逸又砸下去，這次卻被男人緊緊握住了椅腿，巨大的壓力襲來，常婷逸雙臂發酸。
恰這時，地上的女人爬起來，死死卡住了男人的脖子，男人被她帶倒在地，他翻身壓過女人，抓起她的頭使勁地往地上撞。
“嘭嘭嘭……”
這聲音也刺激了常婷逸，她忍著發酸的手臂，把椅子猛地朝男人的後腦砸下去！
木椅在猛烈地撞擊後碎開了，上面的一根木釘幸運地紮入了男人的腦中，他的身形一頓，捂著頭，僵硬地倒了下去。
常婷逸推開男人，發瘋地用手裏僅剩的一塊木頭砸著男人的頭，溫熱的鮮血濺了她滿臉，直到那具身體面目全非，再也不會動了她才軟著身體跌坐在地上。
然而觸地的手指卻觸到了黏膩的液體，常婷逸轉回頭，看到女人大睜著雙眼躺在了血泊裏，常婷逸顫著手想要去扶她，卻被女人握住了雙手，她氣若游絲道：“求你……求你幫我……換件衣服……”
常婷逸哭著，按照女人所說，從床底翻出一件包袱，裏面裝著一件碎花旗袍，常婷逸幫女人脫下身上的和服，換上了碎花旗袍。每一個動作，都讓女人更虛弱一分，但她沒有說話，眼裏有種別樣的神采，直到穿上了衣服，她強撐著的眸光才開始渙散：“真好啊……”
她摸著身上的衣服，露出最後一抹笑容。
常婷逸緊緊捂著嘴，壓抑的哭聲從喉嚨裏溢了出來，她替女人合上了眼睛。
這裏不能再待下去了，死了一個日本軍人，肯定還會再有日軍過來。
常婷逸趁著夜色，逃離了這家。
遠處的火光照亮了天際，連頭頂的月光都暗淡了幾分，夜風裹著血腥味吹過來，哭喊聲似乎成了霍西市永遠不會停歇的背景音。
常婷逸把自己縮在黑暗中，和黑夜融為了一體，前方傳來女人的哭聲，還有一聲孩子的尖叫。大門開著，常婷逸看到一個近乎半身赤.裸的中年女人在大罵，她瘋了一般朝前沖出去，卻被一名日軍笑著抵到了墻角，而另一邊，另一個日軍把他罪惡的雙手伸向了一個只有七八歲大的女孩，他抱住了女孩。
女孩發出刺耳的尖叫聲，恐懼地喊著媽媽。
常婷逸只感覺渾身一股怒氣沖上了頭頂，她從黑夜中沖了出去，手裏握著從女人家裏拿著的菜刀。
那兩名日軍見到她後雙眼發亮，然而在看到她手中雪亮的菜刀時，其中一個舉起了槍，“嘭”地擊中了她。
常婷逸的身形一滯，半跪在地上，離她最近的日軍見她沒了威脅，上前來扯她的衣服，領口被扯開，露出大半的肩頭。常婷逸持著菜刀的手擡起來，拼盡最後一絲力氣砍向了男人的脖頸。
那日軍立刻捂住傷口後退，他身後的日軍快步上前，舉起槍，“嘭嘭嘭”地連射，在常婷逸的身上留下數個彈孔。
鮮血汩汩從常婷逸的身體湧出，常婷逸倒在地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機在飛速地流逝，但她一點也不難過，甚至感覺到了解脫，還有一絲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的擔憂。
其他的人又該怎麽辦啊……
能否有人來救救他們……
意識逐漸抽離，眼前的世界徹底暗了下來。耳邊湧起了喧囂，是她熟悉的車流聲，更遠的一些，是某家商場放著輕緩的音樂，常婷逸睜開了眼睛，四處炫目的燈牌閃爍著，不遠處有個打扮時尚的女生踩著高跟鞋噠噠噠地朝這邊走過來，她拿著手機在和人通話，正用嬌氣的語氣和手機另一頭的人說：“哎呀，催什麽催，我眉毛都沒畫好……我告訴你不化妝我是絕對不會出門的……”
她的身體穿過了周碧筠的身體，兩者交匯後又分開，周碧筠依舊站在原地，女生也沒有為此停留，繼續朝前走去，她們之間仿佛隔著一個時空。
常婷逸不知何時已經滿臉淚痕，她把臉埋在手心裏，大哭道：“對不起……”
她已經知道，剛剛的一切是眼前這個民國的女學生真實的遭遇。
那樣慘烈的世界，她沒辦法說原諒，也沒辦法讓對方放下去向前看。
周碧筠沒有說話，她只是默然地轉過了身，踩在這個她陌生的街道，尋找著曾經的熟悉。
鮮血在她的腳下匯聚，一個個血紅的腳印延伸向了遠方。
霍西市有座橋，橋下的江水靜靜流淌，映著各色的燈光，夜風拂過，燈影輕搖，浪漫而美好。
橋上有兩個喝得半醉的青年互相攬著肩膀，拿著酒瓶當麥克風，撕心裂肺地吼著：“愛你孤身走暗巷，愛你不跪的模樣，愛你對峙過絕望……”
周碧筠伴著被唱得很破碎的歌聲，站到了橋中央，遙遙望著遠方，喃喃道：“我知道你們和我一樣，都沒有離開，我們都在等一個答案……”
魂兮歸來，聞我聲起。
魂兮歸來，聽我音歸。
魂兮歸來，不入冥司。
魂兮歸來，還魂故鄉。
……
一首招魂咒在霍西市江邊緩緩地響起，幽幽地傳向了遠方。
平靜的江面蕩起了層層的漣漪，這夜，繁華的霍西市有什麽被驚醒了。
……
晉海市高中男生宿舍，原本已經入睡的應宇均忽地睜開了眼睛，他捂著胸口起床，快步來到了窗邊，遙望著遠方。月光傾灑下來，映出一張滿是淚痕的臉。
應宇均擦擦自己的眼睛，喃喃道：“我哭什麽啊……”
與此同時，完成了冥司的事情準備還魂的明珊忽地擡起了頭，望著某個方向。
她身邊的荀殊銘道：“行，你先回去吧，後面的事情我們自己處理。”
說完，一甩袖子就要離開，明珊卻拉住了他，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我問你個事，幾十年前，有次人間死了很多人，那些鬼魂都入輪回了嗎？”
荀殊銘立刻明白了明珊指得哪件事，畢竟那事在他的職業生涯中也是印象非常深刻的，幾乎全冥司的鬼差都出動了，忙得團團轉。
他沈默一瞬後搖頭：“怨氣不結，不入輪回。”
事後人間的道士、和尚做過很多法事，都沒能送走那些鬼魂。
他奇怪地看著明珊：“你怎麽忽然想起問這件事了？”
明珊沒答，而是道：“周碧筠也是那次死的吧。”
掌握名簿的禹元洲道：“是，不過她缺失了一些記憶，一直徘徊在奈何橋上。”
明珊嘆氣：“她應該是想起來了。”
同情地瞅著面前兩個無常，同時也給自己捏了一把心酸淚，明珊道：“現在回冥司，盡量抽調所有的鬼差去霍西市。”她拍著荀殊銘的肩膀：“幹了這票，你的房子或許就有著落了。”
荀殊銘聽懂了明珊的話，臉迅速由白轉綠。
作者有話說：
女鬼的事件參考了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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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珊從這些無常中找到自己最熟的荀殊銘和禹元洲, 喊了他們的名字。
然而荀殊銘和禹元洲只朝她看了一眼，註意力又被應宇均吸引走了。
“荀殊銘，你不要你房子了！”
荀殊銘的眼神閃了閃, 面上出現了掙紮的神色, 他強迫自己從應宇均的身上移開了視線，轉而看向了明珊：“劈、劈我們。”
明珊笑了：“正有這個意思。”
荀殊銘：“……”這個狠女人。
只是現在的情況必須要下猛藥了, 他是靠買房子的信念才勉強維持這一絲理智。
明珊掐訣念咒，一朵烏沈的雲聚集在頭頂上方, 黑雲四起，當最後一絲月光也被遮住時，這片地界徹底暗了下來。
“轟隆隆……”
沈悶的雷聲在雲團裏壓抑地響了起來，下方飄上來的鬼魂動作都有些凝滯了。他們是鬼，是陰物，雷中蘊含著他們最怕的東西，除非一些有特殊庇護的鬼, 否則即使是陰差，也極厭惡雷雨天。
這些普通的鬼，在面對雷時, 更沒有抵抗之力。
突然, 一道刺目的閃電劃破了黑暗, 又突然在天際炸響，雪亮的電光照亮了下方眾鬼們一張張驚恐的臉。
有意識了就好，不過雷已經招來了，退不回去了。
漫天的雷光傾瀉而下，瞬間將下方淹沒。
明珊周圍浮起一層功德之光, 隔絕了落下來的雷電, 護住了自己, 她才想起旁邊還有個應宇均，正想搭把手，發現這家夥身上亮起渾厚的功德之力，也被護住了。明珊微瞇起眼睛，盯著對方身上的金光，更眼饞了。
這麽好的東西，不能吃，簡直是對周圍鬼的折磨。
正望著下方眾鬼的應宇均覺察到了一道視線，偏頭看到了明珊，他牽起嘴角，朝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明珊移開視線，朝下方飛去。
雷電平息，底下倒了一大片的鬼，不少已經沒有了意識。
醒著的也沒了那股瘋狂勁，哎哎呦呦叫著，恢覆了神智。那十幾個無常還好，還能站著，但是在見到明珊和應宇均後，臉都不自覺地更黑了。
這倆都是罪魁禍首，一個引.誘他們發瘋，一個拿雷劈他們。
禹元洲撕掉身上被劈得破破爛爛的警服，露出裏面的無常服，順便把自己的高帽戴上，替明珊說好話：“沒有她，我們今晚肯定會犯下大錯，能不能活著還不一定。”
其他無常聽了，神色都是一凜，又謹慎地望了一眼應宇均，雖然對方身上的氣息依舊誘人，但現在理智占了上風，他們很清楚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
明珊和禹元洲說：“用你們的還魂扇，看能不能把他送回身體裏。”
剛才她就發現了，應宇均的魂體和身體聯系斷了，這種情況下她用符咒也送不回去。
禹元洲搖頭：“沒有用，他情況特殊。要直接把魂體送到身邊，還得用鎮魂之物。他的事情我抽空再告訴你。”
今天晚上的事鬧大了，他們還得把這些鬼都弄回冥司，至於那些孤魂野鬼，也得想辦法讓他們別再發瘋。
好在沒多久，玉泉觀的道士們也趕到了，他們兩條腿不比鬼的速度快，中途又要阻止遠方趕來的鬼聚集，耽誤了不少時間。幸好不久前天上聚起雷雲，雷電氣息嚇跑了不少的孤魂野鬼，這才讓他們抽出手來。
於是人和鬼再次攜手收拾起這次的爛攤子。禹元洲抽空回了一趟冥司，再回來的時候手裏捧著一個盒子。
明珊原本只是隨意一瞥，只是那目光卻怎麽也移不開了，她盯著盒子細瞧。盒子為木制，無雕刻花紋，不僅如此，上面還有非常明顯的手工痕跡，邊邊角角粗糙不平，像是臨時趕工做出來的。
在盒子當中，它很醜。但是它的材質……
明珊忍不住道：“這怎麽看著像是桃木的？”
禹元洲珍惜地摸著木盒：“不是看著像，它就是啊！”
所有的鬼都知道，冥司只有一棵桃木。
神荼、郁壘看守那裏，就是掉了一片葉子他們都會註意，現在竟然用桃木做盒子！
明珊立刻湊上來，指著禹元洲手裏的木盒問：“這裏面裝的什麽？”
禹元洲陶醉道：“好東西！”
他小心翼翼地扭開木盒的鎖扣，稍稍擡起了蓋子，只露出一個小縫隙，清新的，淡淡的甜香從裏面漫上來。
這味道明珊並不陌生，果然，隨著禹元洲把木盒全部打開，明珊看到了靜靜躺在盒底的一朵粉白色的桃花。
而且是相當完整的一朵！
明珊立刻心痛了，不敢置信：“你們把花摘了？！”
禹元洲的臉同樣皺成了痛苦面具：“這是神荼大神親手摘下來的。”
說著，他捧著盒子到了應宇均的面前，深吸幾口氣，做了好幾次心理建設，才道：“鎮魂之物一時弄不到，你把花吃了，就能回魂了。”
明珊：“？！”
應宇均不知道這朵小小的花有什麽特別的，但是看著明珊的臉色，他猶豫道：“這東西是不是很珍貴啊？”
明珊微笑：“它的未來有可能是一只桃。”
應宇均不太確定地問：“很貴的一只桃？”
明珊面無表情地道：“一個會讓人打工的桃子。”
見應宇均還想問，禹元洲忍不住了：“你快吃了吧。以後我會定期給你送花的，這種離魂的事可不能有下次了，今天要不是有她……”
“等等。”明珊忽然擡手打斷禹元洲：“你說定期？”她第一次懷疑自己的耳朵。
禹元洲心痛：“是，大約半年一朵。”
明珊回憶了一下自己給應宇均看過的面相，大富大貴，而且長、壽。半年一朵……他的壽命還有……
她忽然朝應宇均伸出了手：“讓我替你們解決了這個禍患！”
好在禹元洲早知道明珊是個什麽性子的家夥，提前通知了荀殊銘，明珊伸出的手被勾魂索纏住，她一甩手，輕松抖掉勾魂索，繼續對應宇均出手。
但禹元洲已經趁這個功夫，把應宇均護在了身後，急急忙忙道：“冷靜，冷靜，殺了他你身上會沾上孽債！”
明珊冷笑：“我又不吃了他，孽債就孽債，反正又不會死。”
她瞪著應宇均這個和她奪桃的仇人：“照他這麽吃下去，你們答應給我的桃子連核都剩不下！”
“那不能，早就你留著呢，上次桃樹結的果還在。”禹元洲解釋。
明珊氣笑了：“上次？那都是多少年的了，效果興許都打折了，我不要老的，我要吃新鮮的！”
“新鮮的也行，保證給你留著！契約還在呢！”
明珊想了一下她和冥司簽訂的契約後說道：“我現在覺得，那份契約不嚴謹，你們只說給我桃子，沒說給我新鮮的桃子。”
“……”
禹元洲咳了一聲：“其實我們可以重新簽訂契約。”
明珊狐疑地瞅著他：“你們是不是在算計什麽？”
禹元洲連忙擺手。
同樣收到上級傳來新契約的荀殊銘道：“沒，就是簽訂一個補充的協議，桃子能提前給你，但是你得幫我們冥司照顧一個人，要照顧得白白胖胖的。”
明珊無語地看著應宇均：“你是不是地下有人？”
應宇均：“……”
他苦笑道：“你們說的什麽協議我今天是第一次聽說。”
明珊猜測：“或許你是冥司某個公職人員的親戚。”而且對方的官肯定很大，這後門簡直要開到天上去了。
禹元洲問明珊：“這個補充協議你簽還是不簽？”
“桃子提前到多少年給我？”明珊問。
“五十年。”
明珊算了下得失，點頭：“這協議我簽了。”
禹元洲暗暗松了一口氣，回頭把手裏的木盒塞進了應宇均手裏，催促道：“這花你快吃了！”
應宇均接過盒子，頂著明珊略有些殺氣的目光，把這還不及他只指甲大的粉白小桃花放進了嘴裏。
清新淡雅的桃香在唇舌間化開，不用他咀嚼，淡淡的冰涼感滾進了他的喉嚨裏，隨即一股困倦襲來，應宇均忍不住閉上了眼睛，等那股突如其來的困意消失的時候，應宇均再度睜開了眼睛，卻看到了一張近在咫尺的紙臉。
見他醒了，紙臉上大紅的嘴唇咧到耳朵處：“你終於醒啦，再不醒該送你去醫院了！”
應宇均緩了一會兒，剛睜眼看到這張臉確實很驚恐。他的心跳還有些不穩，稍平覆了一些，他才發現自己正處在學校醫務室的床上。
應宇均擡手看了一下時間，現在應該還是上自習的時候。
007也發現他的動作了，問道：“你沒事了吧？”
應宇均點點頭。
007:“那我要回去學習了，你自己好好休息。”
它說完，趕緊拿著手上的歷史冊子大步離開。
應宇均覺得好笑，主人上課睡覺，紙人卻手不釋卷，沒時間創造時間也要學習。
想到了明珊，應宇均又想著剛才發生的事情，決定再吃花的時候要背著明珊，否則他怕明珊一個忍不住就把他弄死了。
……
明珊正在簽訂和冥司的補充協議，這一次她加了不少限定詞，比如說給桃的時間，還有桃子的大小及新鮮程度等，確保對方不會鉆空子。
禹元洲在旁看得嘴角直抽，這人是真不給別人占她便宜的機會。
明珊邊寫邊問：“這個應宇均到底是誰的親戚？”
禹元洲看了看四周，確保周圍的鬼或人不會聽到，才壓低聲道：“誰的也不是，他是九世好人，這是第十世，修好了這一世，就能直接飛升了。”
明珊挑眉：“這年頭還能做這麽多世的好人？”她以為這種飛升的方法早就絕跡了。
“誰說不是呢，所以說才珍貴啊，得好好護著。”
明珊：“人家飛升往天上飛，和你們冥司有什麽關系？”
“……”禹元洲：“話也不能這麽說。他也是我們冥司培養出來的，從第一世就照顧著，等到了哪天飛升了不得照顧照顧娘家？”
明珊：“……你確定 ‘娘家 ’是這麽用的？”
禹元洲擺手：“都是差不多的意思，好人都記恩，有恩必報。我們冥司也不算賠。”
明珊卻覺得哪裏不太對，不過她沒再細想，反正這事也不和她發生關系。
契約生效後，禹元洲和荀殊銘繼續去忙鬼魂的事情，明珊給他們搭把手，按名冊送那些鬼魂回冥司，人數清點到最後，少了一個鬼魂。
明珊看著這個名字，想起來了：“周碧筠……民國的那只鬼。”她叫來同車的和周碧筠走得比較近的女鬼：“你看到她了嗎？”
女鬼搖頭：“沒發生那事之前，她站在我身邊，後來意識不清醒了，我就不知道了。”
無常們把其他的鬼送走，又在附近找了一圈，還是沒能找到周碧筠。
明珊回憶了一下印象裏的周碧筠，叫住荀殊銘：“我覺得她可能去了霍西市……”
……
霍西市為古都之一，也是重要的文明發祥地，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讓它成為自古以來的兵家必爭之地，盡管數次遭受兵燹之災，但依舊可以從廢墟中重振繁華。
周碧筠站在霍西市最熱鬧的街區，腳下是纖塵不染的街面，周圍是沖入雲霄的高樓，炫目的霓虹燈閃爍不停，車聲、人流聲交織，組成了這個喧囂的夜。
幾只鬼蹲在路邊，互相攀比今天撿到的紙錢，一聲比一聲大，吵到激動處，整只鬼飄起來，然後在空中扭打成一團。
這裏連鬼都是“鮮活”的。
但是周碧筠卻感覺自己與這裏格格不入，她擡起手，抱著雙臂，仰頭看著天空看著高樓，巨大的陌生和恐慌包圍著她。
唯有天際的那輪月還是一樣的，和她印象裏的差不多，安靜地播灑著月輝。
這樣的月夜……她似乎忘記了什麽。鬼差說，她不放下心裏的東西就無法再投胎做人，但她有什麽放不下的呢？
周碧筠捂上了自己的心口。
忽地，她的身體被人撞了一下：“哎呀，不好意思啊。”
撞到她的女生收起手機，連忙道歉。
周碧筠轉身去看撞到她的人，她的瞳孔輕輕顫了一下。
常婷逸也在看被她撞到的小姐姐，在看到對方藍色襯衫黑色長裙的打扮時，眼睛裏頓時閃過了一絲驚艷，好有感覺啊，那種民國女學生的氣質，她忍不住問：“你也參加漫展了，你cos的是哪個角色啊？”
周碧筠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常婷逸身上的和服，常婷逸也覺察了她的視線，只當周碧筠是喜歡，心裏暗自高興，她特意找人訂做的，排了好長時間趕在漫展前一天拿到了成品。
忽地，她聽到周碧筠開口問她：“有人逼你這麽穿了嗎？”
常婷逸只覺得莫名其妙：“沒有呀，是我自己喜歡。”
“可是，你是華人啊……”周碧筠喃喃道。
常婷逸的臉上的笑容倏地收起來了，國人有很多憤青，沒想到今天讓自己遇見了，真是晦氣！
她沒好氣道：“華人怎麽了？法律有規定不容許我穿和服嗎？你管得太寬了，我穿什麽和你有關系嗎？有病！”
她撂下這句話，擡腳就要走，然而手臂卻被對方緊緊抓住了。周碧筠低著頭，常婷逸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隱隱覺得她身上的氣息有些可怕，她心裏不由得惴惴的，色厲內荏道：“你幹什麽，放開，你再發瘋我報警了啊！”
卻聽到對方顫著聲音道：“你知道八十五年前，發生在這片地的屠殺嗎？地上染滿了他們的鮮血。”
還真是個憤青，常婷逸心想，但也不敢惹怒她，只得聲音放緩了說：“知道知道，歷史上都說了，死了好幾十萬人。不過啊，這事都過去好多年了，罪魁禍首早死了，我們也不可能一直記著啊，人得向前看，國家不還建交了嗎？”
在她說完，常婷逸看到了周碧筠緩緩地擡起頭，只是她滿臉淚痕：“所以，你替我們原諒他們了？”
我們？
常婷逸還沒想明白這個因果關系，面前民國打扮女生的臉迅速變得青白，她的半邊臉上染滿了鮮血，幹凈的校服上撕開了一個口子，露出了半個肩膀，胸膛處不知何時出現了數個血洞，汩汩的鮮血往外流著，很快打濕了她的身體。
“啊啊啊……”常婷逸發出驚恐的叫聲。
那張青白死寂的面孔貼上來，常婷逸聞到了刺鼻的血腥味，終於支撐不住，雙眼一閉暈了過去。
……
常婷逸被人推了一下，她感覺自己失控地向下倒，但手臂卻被一雙有力的手拉住了，拉住她手的人拖著她往前跑，但對方的力道太大了，捏得她骨頭痛。
耳邊傳來叫聲，哭聲，求饒聲……亂哄哄的一片，常婷逸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正擠在人流中，被人拉著逃命，周邊都是滿眼恐懼的人群。
他們的裝束很奇怪，很覆古……
沒等常婷逸想明白，拉著她跑的男生帶她鉆進一戶人家，然後快速地插上了門閂，這是一種老式的，雙開的木制推門。
男生松開了她的手，去抱院子裏的木架子，把它往門口堆，常婷逸心跳如擂鼓，嗓子如火燒，嘴裏有種過度運動後的腥甜，她想好好休息，還想問為什麽這麽跑，但是四肢卻是不受她控制得站了起來，一起幫男生擡東西。兩人剛把水缸合力擡過來，關著的門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
常婷逸從門縫裏看到門口的臺階上趴著一個女人，女人倒下的時候，下意識地用手護住了高高隆起的腹部。
是個孕婦！
常婷逸想去幫忙，但是身體像是被定住了，沒有動，她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悲傷。
那孕婦跪坐在地上，對著追上她的人使勁磕頭：“求求你們，放了我，求求你們……”
視野中又出現了一雙黑色的軍靴，以及她在無數抗戰劇見過的茶褐色的軍裝，那名日軍笑著踹向了孕婦的頭，把孕婦踹倒後，另一名日軍毫不留情地踢向了孕婦的肚子，孕婦慘叫一聲，抱著肚子滾到了一邊。
之前的日軍大步上前，高高揚起手中的刺刀，紮入孕婦的腹部，在孕婦淒厲的叫聲中，他冷酷無情地劃開了她的肚子，把裏面的嬰兒挑了出來……
大片的鮮血模糊了常婷逸的視線，她呆呆站在原地，全身止不住地發抖。
門外是日軍猖狂的笑聲，還有幾句用日語的打笑。
她第一次恨自己懂日語，為什麽會聽懂這麽可怕的話。
這都是什麽？她不是在街上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一定是夢吧……
是不是只要再睜眼一切又都回到了那個和平的年代……
常婷逸身體發軟，在要栽倒的時候被抱住了，是旁邊的那個男生，他臉上都是憤怒，緊緊咬著牙，嘴角甚至被咬出了血，他們都不敢發聲。
怕被外面的日軍發現。
但是外面的笑聲沒有了，常婷逸透過門縫去看外面的情況，這一次，他對上一雙兇狠殘酷的眼睛。
“這裏有女人！”
對方用日語大喊了一聲。
隨後面前的木門迎來瘋狂的撞擊。
常婷逸慌了。
男生立刻拉著常婷逸的手往屋裏跑，他們剛跑進屋裏，大門“咣當”一聲被外面的兩個日軍踹開，他們興奮地朝他們追了上來。
男生拉著常婷逸跑向了這家的後門，到了門口，他一把將常婷逸推了出去：“跑，別回頭！”
後門在常婷逸的面前被插上了！
淚水不受常婷逸控制地流了下來，她使勁拍著面前的門。
裏面傳來男生的嘶吼：“跑啊！”
常婷逸停下了拍門的動作，她忽然轉身，大步朝前跑去，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但她的雙腳沒有停留，她似乎聽到了身後傳來的慘叫。
屬於那個男生。
……
整個霍西市都亂了，到處是逃命的人，被殺死的人，隨處可見屍體，時時聽到哭聲，槍聲，常婷逸不敢停留，她四處躲藏。在這裏好像只過了短短幾個小時，她卻感覺自己過了一個世紀，每分每秒都在拉扯她的神經。
身後有人在追趕她，她逃進了一個小巷，她好害怕，想哭，但是這具身體似乎流不出眼淚了。
自己要死了嗎？
這個念頭響起，小巷裏緊閉的一扇門打開了，常婷逸的眼睛一亮，身體加速跑過去，然而很快，裏面一個穿著和服的女人探出了頭。
那一瞬，常婷逸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涼了下來。
和服女人朝常婷逸擺手，穿著笨重的木屐迎了出來，然後強拉著她躲進了門內。
轉回身把手放在唇邊，做了一個靜音的手勢。
門外有腳步聲跑過去，隨著腳步聲遠去，門裏緊提著一顆心的兩個人都放松下來。
和服女人輕手輕腳地拉著常婷逸進屋，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別怕，我是華人。”
“那你……”
常婷逸張口，話有未盡之語，但是和服女人卻聽明白了。她扯出一抹難看的笑容：“他們逼著我穿的。”
她抹了抹眼角的淚，溫聲和常婷逸說：“你現在這裏休息一會兒，我給你拿些水和食物。”
巨大的疲憊讓常婷逸在面對這些東西的時候食不下咽，但她知道必須吃，有力氣才能逃命，只是真的能逃出去嗎？她悲哀地想著。
常婷逸在這裏休息沒多久，院子外的門被人踹響，常婷逸如驚恐之鳥般地站了起來，惶恐地看向了外面。
女人也嚇得不行，她趕緊拉著常婷逸，把她帶到了雜物間，用東西擋住她的身體，著急叮囑：“千萬別出聲。”
頭頂被女人用東西蓋住，視野全部暗了下來，常婷逸清晰地聽到女人穿著木屐噠噠噠地遠去了，隨之而來的是她越來越清晰的心跳聲。
房子隔音效果很差，常婷逸聽到幾句粗俗的日語還伴隨著幾聲痛苦的喘息聲。她低著頭，緊緊咬著自己的手背，原本快要幹涸的淚又滴答滴答地落了下來，砸在她的手上。
外面令人作嘔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常婷逸聽到日本男人說：“有其他人來了？”
女人連忙道：“沒有。”
但是那個日本男人卻大罵出聲，用詞非常難聽，常婷逸聽到了撞擊聲和女人的慘叫聲。
她的這具身體掀開了頭上的東西沖了出去，外面，日本男人正對女□□打腳踢，他的褲子還是惡心的茶褐色的軍裝。
男人見到常婷逸後，淫.邪的目光望過來，笑著往她這邊走，卻被地上的女人抱住了雙腿。
男人頓時大怒，轉回身兇狠地踹向了女人。
常婷逸這具身體轉過身，抓起了旁邊的木椅，掄起來砸到了男人的頭上，對方被打得一個趔趄，腦門瞬間淌下了血，他的身體晃了晃，卻沒有倒下。常婷逸又砸下去，這次卻被男人緊緊握住了椅腿，巨大的壓力襲來，常婷逸雙臂發酸。
恰這時，地上的女人爬起來，死死卡住了男人的脖子，男人被她帶倒在地，他翻身壓過女人，抓起她的頭使勁地往地上撞。
“嘭嘭嘭……”
這聲音也刺激了常婷逸，她忍著發酸的手臂，把椅子猛地朝男人的後腦砸下去！
木椅在猛烈地撞擊後碎開了，上面的一根木釘幸運地紮入了男人的腦中，他的身形一頓，捂著頭，僵硬地倒了下去。
常婷逸推開男人，發瘋地用手裏僅剩的一塊木頭砸著男人的頭，溫熱的鮮血濺了她滿臉，直到那具身體面目全非，再也不會動了她才軟著身體跌坐在地上。
然而觸地的手指卻觸到了黏膩的液體，常婷逸轉回頭，看到女人大睜著雙眼躺在了血泊裏，常婷逸顫著手想要去扶她，卻被女人握住了雙手，她氣若游絲道：“求你……求你幫我……換件衣服……”
常婷逸哭著，按照女人所說，從床底翻出一件包袱，裏面裝著一件碎花旗袍，常婷逸幫女人脫下身上的和服，換上了碎花旗袍。每一個動作，都讓女人更虛弱一分，但她沒有說話，眼裏有種別樣的神采，直到穿上了衣服，她強撐著的眸光才開始渙散：“真好啊……”
她摸著身上的衣服，露出最後一抹笑容。
常婷逸緊緊捂著嘴，壓抑的哭聲從喉嚨裏溢了出來，她替女人合上了眼睛。
這裏不能再待下去了，死了一個日本軍人，肯定還會再有日軍過來。
常婷逸趁著夜色，逃離了這家。
遠處的火光照亮了天際，連頭頂的月光都暗淡了幾分，夜風裹著血腥味吹過來，哭喊聲似乎成了霍西市永遠不會停歇的背景音。
常婷逸把自己縮在黑暗中，和黑夜融為了一體，前方傳來女人的哭聲，還有一聲孩子的尖叫。大門開著，常婷逸看到一個近乎半身赤.裸的中年女人在大罵，她瘋了一般朝前沖出去，卻被一名日軍笑著抵到了墻角，而另一邊，另一個日軍把他罪惡的雙手伸向了一個只有七八歲大的女孩，他抱住了女孩。
女孩發出刺耳的尖叫聲，恐懼地喊著媽媽。
常婷逸只感覺渾身一股怒氣沖上了頭頂，她從黑夜中沖了出去，手裏握著從女人家裏拿著的菜刀。
那兩名日軍見到她後雙眼發亮，然而在看到她手中雪亮的菜刀時，其中一個舉起了槍，“嘭”地擊中了她。
常婷逸的身形一滯，半跪在地上，離她最近的日軍見她沒了威脅，上前來扯她的衣服，領口被扯開，露出大半的肩頭。常婷逸持著菜刀的手擡起來，拼盡最後一絲力氣砍向了男人的脖頸。
那日軍立刻捂住傷口後退，他身後的日軍快步上前，舉起槍，“嘭嘭嘭”地連射，在常婷逸的身上留下數個彈孔。
鮮血汩汩從常婷逸的身體湧出，常婷逸倒在地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機在飛速地流逝，但她一點也不難過，甚至感覺到了解脫，還有一絲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的擔憂。
其他的人又該怎麽辦啊……
能否有人來救救他們……
意識逐漸抽離，眼前的世界徹底暗了下來。耳邊湧起了喧囂，是她熟悉的車流聲，更遠的一些，是某家商場放著輕緩的音樂，常婷逸睜開了眼睛，四處炫目的燈牌閃爍著，不遠處有個打扮時尚的女生踩著高跟鞋噠噠噠地朝這邊走過來，她拿著手機在和人通話，正用嬌氣的語氣和手機另一頭的人說：“哎呀，催什麽催，我眉毛都沒畫好……我告訴你不化妝我是絕對不會出門的……”
她的身體穿過了周碧筠的身體，兩者交匯後又分開，周碧筠依舊站在原地，女生也沒有為此停留，繼續朝前走去，她們之間仿佛隔著一個時空。
常婷逸不知何時已經滿臉淚痕，她把臉埋在手心裏，大哭道：“對不起……”
她已經知道，剛剛的一切是眼前這個民國的女學生真實的遭遇。
那樣慘烈的世界，她沒辦法說原諒，也沒辦法讓對方放下去向前看。
周碧筠沒有說話，她只是默然地轉過了身，踩在這個她陌生的街道，尋找著曾經的熟悉。
鮮血在她的腳下匯聚，一個個血紅的腳印延伸向了遠方。
霍西市有座橋，橋下的江水靜靜流淌，映著各色的燈光，夜風拂過，燈影輕搖，浪漫而美好。
橋上有兩個喝得半醉的青年互相攬著肩膀，拿著酒瓶當麥克風，撕心裂肺地吼著：“愛你孤身走暗巷，愛你不跪的模樣，愛你對峙過絕望……”
周碧筠伴著被唱得很破碎的歌聲，站到了橋中央，遙遙望著遠方，喃喃道：“我知道你們和我一樣，都沒有離開，我們都在等一個答案……”
魂兮歸來，聞我聲起。
魂兮歸來，聽我音歸。
魂兮歸來，不入冥司。
魂兮歸來，還魂故鄉。
……
一首招魂咒在霍西市江邊緩緩地響起，幽幽地傳向了遠方。
平靜的江面蕩起了層層的漣漪，這夜，繁華的霍西市有什麽被驚醒了。
……
晉海市高中男生宿舍，原本已經入睡的應宇均忽地睜開了眼睛，他捂著胸口起床，快步來到了窗邊，遙望著遠方。月光傾灑下來，映出一張滿是淚痕的臉。
應宇均擦擦自己的眼睛，喃喃道：“我哭什麽啊……”
與此同時，完成了冥司的事情準備還魂的明珊忽地擡起了頭，望著某個方向。
她身邊的荀殊銘道：“行，你先回去吧，後面的事情我們自己處理。”
說完，一甩袖子就要離開，明珊卻拉住了他，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我問你個事，幾十年前，有次人間死了很多人，那些鬼魂都入輪回了嗎？”
荀殊銘立刻明白了明珊指得哪件事，畢竟那事在他的職業生涯中也是印象非常深刻的，幾乎全冥司的鬼差都出動了，忙得團團轉。
他沈默一瞬後搖頭：“怨氣不結，不入輪回。”
事後人間的道士、和尚做過很多法事，都沒能送走那些鬼魂。
他奇怪地看著明珊：“你怎麽忽然想起問這件事了？”
明珊沒答，而是道：“周碧筠也是那次死的吧。”
掌握名簿的禹元洲道：“是，不過她缺失了一些記憶，一直徘徊在奈何橋上。”
明珊嘆氣：“她應該是想起來了。”
同情地瞅著面前兩個無常，同時也給自己捏了一把心酸淚，明珊道：“現在回冥司，盡量抽調所有的鬼差去霍西市。”她拍著荀殊銘的肩膀：“幹了這票，你的房子或許就有著落了。”
荀殊銘聽懂了明珊的話，臉迅速由白轉綠。
作者有話說：
女鬼的事件參考了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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