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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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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月光灑滿原野,烏鴉在破敗的十字架上尖刻地叫喚。

蘇闕掩埋好戰友的屍體,扯斷一把蒿草,低頭將手上被鮮血浸潤的泥土擦掉。

有人走過來,遞給她一片幹凈的布。

她看也沒看接過來,繼續擦拭。

“只剩不到三百人了。”對方說。

“嗯。”蘇闕回頭看了看不遠處的營地,戰友們正將篝火升起。

她又看了眼前這人一眼。

此時他叫001,是他們這支反主神組織的核心人物。

他們在這個世界呆了五千多個日夜,隊伍從最初的十萬銳減到現在的兩百九十一人,而主神的力量卻日益強大。難道,這次又要以失敗告終嗎?

蘇闕垂下眼,望著腳下紅色的土壤忽然有些難過。

“會嬴的。”001的手按在她肩上,布滿粗繭的指腹摩挲著她纖細的頸。

“會嗎?”她苦笑,“過去八千三百二十七個世界,每次都失敗,你不記得了而已。”

“只要出去,我就會記得。”

蘇闕擡眼看他。

“這個世界出不去,那就下個世界。我們都不想做主神的傀儡,只要牢記這點,就有在真實裏碰觸對方的機會。”

他擡起手,擦了擦蘇闕臉頰的血泥。

蘇闕問:“如果回到現實,你會認得我嗎?”

“你希望我認得你嗎?”

“我希望你記住我。”

“那我就記住你。”

他用布條綁起她的長發,盯著她的臉仔細地看。

從飽滿的額頭到挺直的鼻梁,接著是眉眼、唇齒、下頷邊那顆不起的小紅痣……

——這是他們共同經歷的第八千三百二十八個世界。

很不幸地,又失敗了。

下一個世界,他的記憶再次被主神清空。

輪回周而覆始,遙遙無期。

直到那一次,他獻祭了自己,把她從主神的空間推了出去。

在洛城溫暖的海風裏,在中國幽幽的花香裏,她曾無數次幻想過與他重逢的畫面。

或在風箏滿天的廣場上,或在柳絮紛飛的護城河邊。

八千多個世界的苦難搓磨換來一瞬間真實的擁抱,如今回首再望,這些苦難竟也生出了偉大的意義。

身後的爆米花又爆了一次,大人小孩都鼓掌叫好。

蘇闕什麽聲音都聽不見了,只是更緊地摟住這具鮮活的身體。

她感受著真實。

——然而對方卻被她嚇一跳。

連車也不要了,疾退兩步,滿臉驚恐:“道個歉就完的事兒,不必這樣耍流氓。”

蘇闕:“……”

商爻低頭瞧她:“咦,沒見過你,你是誰家親戚?”

“……”

霎時間,退卻的嘈雜又湧回耳朵。

大人的說話聲,小孩的尖叫聲,自行車的鈴鐺聲……全都嗡嗡地在腦海裏作響。

蘇闕只覺得渾身血液都涼透了。

她努力張大嘴巴,卻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你……你說什麽?”

商爻彎腰,從下而上打量她:“我問你是誰家親戚,叫什麽?”

轟然一聲,天旋地轉。

主神的聲音在腦海中炸開:“你怎知外面不是我造的又一個天地?”

所以,他們賭上一切,還是沒能逃脫主神的掌控?

這裏,其實是主神締造的另一個世界?

第九千個世界……

蘇闕快喘不上氣了。

生理性的淚水撲簌往下掉。

她渾然不覺,只想馬上逃離這裏。

她掉頭就走。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後扒開前面的人群,逃命似地飛奔起來。

商爻莫名其妙,遲疑片刻,還是蹬上山地車追過去。

“哎,怎麽走了?……哭了啊!我就問你叫什麽……”

一輛二八杠自行車斜刺裏竄來,截斷他的去路。

江雨淩甩著馬尾辮跳下來,喊他:“爻爻,騎你二叔給你買的新車又欺負哪個姑娘呢?”

“又什麽又!”商爻手足無措,十分無奈,“你眼睛不要可以捐了,明明是我被耍流氓,我才是受害者!”

“你還受害者!我可看見了,人姑娘眼眶都紅了。”

“那我也是受害者!”商爻只感覺百口莫辯,好懸沒氣死。

索性也從車上跳下來,一把按住江雨淩的車把,梗著脖子說:“那你給評評理,她一上來就抱我,我說她耍流氓,沒錯吧?這要是早兩年,能進派出所了都!”

江雨淩哼了聲,壓根兒不信他:“然後呢?”

“然後我問她誰家親戚,她就哭著跑了。”

“呸!”江雨淩恨不得一唾沫星子噴他臉上,“你真不知道她是誰家親戚?”

商爻沒好氣翻個白眼:“姐姐,但凡你帶點腦子都問不出這種問題!我特麽被車撞了,睡了三年,你還記得嗎?”

“不記得!”江雨淩兇他,又說,“那是你家親戚!”

“我家?”

“方爺爺家的。你倆小時候訂過娃娃親,後來你出車禍就取消了,為這事兒你爺爺跟方爺爺不知打了多少回。記起來了嗎,東方睡獅?”

商東方睡獅爻:“……”

他好半天沒說出話來:“所以她就是蘇……蘇……”

“蘇闕。”江雨淩說,“昨天剛從米國來的。人家生在米利堅,長在米利堅,見面擁抱那是基本禮儀,你以為都跟咱們似的握手敬禮啊,老土!”

江雨淩盛氣淩人白他一眼,又撇嘴:“一睡傻三年。聽說你九月要跟十五歲小弟弟一塊讀初中?嘖嘖,就這腦子不知能不能跟得上哦。”

她說完,故意不給商爻反擊的機會,長腿一偏,騎車走了。

她沒回家,把車停在方大明家樓下,用一根粗鐵鏈把車拴在車棚的欄桿上,這才蹬蹬地上樓去。

沈一曼給她開的門。

“雨淩啊,有什麽事嗎?”

“沒事。”江雨淩彎著眼睛笑,嘴角露出兩顆小虎牙,“沈奶奶,我能找你家蘇闕玩嗎?這院裏差不多大的都是男孩子,我不愛跟他們玩兒。”

“找蘇闕啊,進來吧。”沈一曼挺高興她能主動和蘇闕交朋友的,把她請進門,然後去敲蘇闕的房門。

蘇闕已經想明白了。

她擁有這個世界的全部記憶,很大概率這是真實的,至於那人再次失憶,也許另有隱情。

不過就算這是主神締造的又一個世界也沒關系,她可以再努力一次,只要找到主神的弱點,逐個擊破就好了。

她還年輕,有多麽的時間那麽大的力量。

她想試試。

走出房間時,她已經換了一身衣服,是一條寶石藍的連衣裙,茉莉花串依然掛在胸前,隨著她走路而輕輕搖曳。

她看見江雨淩,楞了一下。

江雨淩一點不做作,大方地自我介紹:“你好,我叫江雨淩,盛氣淩人的淩,住在隔壁那幢,我想和你交個朋友,行嗎?”

她打量蘇闕,蘇闕也打量她。

這姑娘一看就是北方人,嗓門兒大,性格直爽。說話時,馬尾在腦後得意地晃蕩,整張臉都生動起來。

她穿著時下流行的白襯衫、健美褲,走動時,身姿婀娜,又美又颯。

蘇闕看著就喜歡,也笑起來:“可以呀。”

江雨淩立刻親親熱熱地挽住她。

江雨淩自備了零食,從胸前的口袋裏掏出兩根褐色小棒,遞了一根給蘇闕,說:“這東西你肯定沒吃過,叫果丹皮,酸酸甜甜的,嘗嘗。”

蘇闕拆開透明包裝紙,不太敢下嘴。

江雨淩教她:“直接咬,用不著那麽淑女。”

一面說,一面咬了一口做示範,蘇闕這才跟著也咬了一口。

“怎麽樣?”江雨淩問。

蘇闕品了品,點頭:“好吃。”

“你要是喜歡,我下次多帶點。”江雨淩問她,“你幾月的?”

“九月。”

“那我比你大。”江雨淩湊過來,說,“你知道嗎,咱們院裏同齡的差不多都是男孩子,可討厭了。一個個幼稚得要死,還好意思說什麽‘男人至死是少年’。喏,剛才欺負你那個,我替你罵回去了,以後你也這麽幹,不用跟他們客氣!”

蘇闕忙著和齒縫裏的果丹皮做鬥爭,沒吭聲。

江雨淩惱了,拍著桌子說:“你楞著幹什麽,拿小本本記呀,這都是我長期和他們作戰的血淚教訓!”

這姑娘想一出是一出,非逼著蘇闕記下來。

然後又聊了會別的。

跟昨天的阿姨一樣,她對米國生活充滿向往。

末了問蘇闕:“以後我能跟你說英語嗎?每天一個小時就好,我得練練我的口語。”

蘇闕說:“可以呀。”

江雨淩高興得幾乎跳起來。

快到晚飯時間了,她站起來,問蘇闕:“晚上小禮堂放內參片,你去嗎?”

蘇闕問:“什麽是內參片?”

“就是電影,不過是國外的片。只在小禮堂,給領導們放,我們可以偷偷混進去。”

“禮堂放電影?”蘇闕有點好奇,點點頭問,“幾點?”

“八點鐘,吃完飯我來接你。”

“好。”

兩人約定好,江雨淩就回家了。

晚飯是沈一曼和蘇闕一塊吃,方大明據說有活動,不回來。

七點半左右,江雨淩來了。

沈一曼聽說她們去看電影,一人給了她們一個蘋果,又抓了些大白兔奶糖,讓她們看片的時候吃。

兩人從樓道裏下來,沿著綠蔭小路朝禮堂走去。

快走到時,人就多起來。

商爻蹲在假山上,嘴裏叼著根狗尾巴草,百無聊賴地看著路這邊。

見她們走來,一下跳下來,梗著脖子將一大袋爆米花遞給蘇闕,眼睛瞧著地面說:“給。”

蘇闕:“……”

她猶豫該不該接。

少年不甚耐煩,一把塞進她懷裏,然後張開雙臂,冷不丁地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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