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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十一幅畫 音塵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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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嵐不可置信道:“好久不見?只是‘好久’而已?你已經離開了八百多年。就這般家也不要、仙界也不要、仙尊之位也不要,徹徹底底消失了八百多年!”

“那又如何,只要不妨礙你的生活,你似乎無權過問我的事。”

羲嵐想佯裝淡定,卻氣得連手都在微微發抖:“我無權過問你的事?逸疏,我是你的妻子!”

“你已經得到了妻子應有的待遇。”

“妻子的待遇?”她懵了一下,笑了出來,“莫非你所謂‘待遇’,便是交代太微垣的上仙們,照料我的生活,供我吃穿玩樂? ”

逸疏沈默良久,道:“你還想要什麽呢。”

羲嵐看看他身邊的商女,心中已明白了□□分,只靜靜等待他更多的解釋。這時,那商女低聲道:“夫君,這人便是羲嵐姐姐麽?”

“是,她就是羲嵐。”逸疏把那商女攬過來,對羲嵐平靜地說道,“羲嵐,這位是我兩年前迎娶的側室,晉蝶。”

這和羲嵐預想的還不太一樣。她原以為只是逢場作戲,但他已經把她娶進門了。

晉蝶立即朝她行了大禮:“見過羲嵐姐姐。這兩年來,夫君一直跟我提起姐姐大名,又說您是‘北落羲嵐,色如天香;八鬥高才,千杯不醉’,今日一見,確實令妹妹分外慚愧。”

真是柔順聽話的姑娘,若不是夫君的妾,羲嵐恐怕真能與這晉蝶成為好姐妹。確切說,如果她夫君是其他人,她也可能和晉蝶成為好姐妹。

唯獨逸疏,不可以。

逸疏是她此生所愛,他的臉龐、身體、手指、皮膚、笑容、柔情……甚至連掉落下來的頭發絲兒,都得是她羲嵐的。她無法跟任何女人分享他。她道:“先別急著跟我姐姐妹妹的,我可沒打算與凡女和平共處。逸疏,你喜歡她便留在此處陪她,待她壽終正寢了再回仙界。在這之前,我不會見你。”

人命短暫,一生幾十年對仙族而言不過塵埃。生為仙族,是她最後的尊嚴。等逸疏親眼看見晉蝶變老變醜,她不信他還能追晉蝶下黃泉。

逸疏道:“不必,我已決定讓晉蝶飛升為仙。你先回仙界吧。四十九日之後,我會帶她一起回來。”

羲嵐既感到意外,又感到不意外。

意外的是,她一直以為自己很了解逸疏。逸疏只要不喜歡一樣東西,做什麽都別想讓他擰回來。別人說他太倔,她覺得這是個優點,這說明他喜歡上一個人,也不太容易擰過來。事實說明她錯了。

而她不感到意外,是因為逸疏很早便對她說過,若有一天他遇到了真愛,他會納妾。

知道晉蝶的事後,子簫第一時間上門拜訪。他與逸疏談了良久,大致意思是說,羲嵐才是逸疏的結發妻,逸疏玩消失八百年,納妾不過問正室,不是很靠譜。逸疏沒有做出任何辯解,只是靜靜聽他說。子簫拳頭打在了棉花上,只得嘆息道:“罷了,既然你這妾都已經納了,那多補償一下羲嵐,多陪陪她,最差也要雨露均沾。”

逸疏道:“我不會再碰羲嵐。”

子簫楞了:“你總不能讓羲嵐守活寡。”

逸疏望向窗外,見數只鸞鳥從遠處飛過,但又什麽都入不了眼,只是下定決心般吐了一口氣:“放心,待晉蝶有了身孕,我會放羲嵐走。到時,即便她與我分開,名譽也不會受到影響。”

“你別在人界待久便忘記了,仙族女子無所出算不上什麽大錯,你若真這樣做,羲嵐是贏得了好名聲,你的名聲可就差了。”

“無所謂,我不在意別人怎麽想。原本便是我負羲嵐。”

“總之,你再考慮周全些,你和羲嵐本來感情那樣好,有必要走到這一步麽?”

聽到此處,逸疏回頭看了一眼子簫,露出不明深意的淺笑:“子簫兄,你心裏應該有數,羲嵐不愛我。”

子簫幾乎將“她如何會不愛你”脫口而出,但他也是男人,明白這不過是逸疏為自己納妾找的說辭,只是笑著搖搖頭:“你們夫妻的事,也只有你們自己知道。”

逸疏和晉蝶重返仙界之前,羲嵐原以為以自己如此驕傲,面對逸疏的背叛她會很憤怒,搞不好一個沖動便殺了他倆,她也確實做好了殺人放火遭天譴的準備。然而,晉蝶過門的兩日,她只是徹夜失眠了兩夜。每當月色降臨,她孤零零地躺在大床上,覺得漫漫長夜比逸疏不在時更要難熬。她滿腦子都是逸疏正與晉蝶擁吻親熱、床榻纏綿的場景。只要一想到他把曾經給她的溫柔都給了晉蝶,她便覺得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除了心痛,她什麽也感覺不到。

沒過多久,羲嵐路過會客廳門前,首先看見逸疏,原本在想要不要躲開,但隨即看見了子簫,便進去與他們打招呼,吩咐人準備好酒接待子簫。

哭腫的眼睛用藥敷好了,但羲嵐眼圈周圍發紅,下眼瞼有些淡青色,比平時看上去憔悴很多。這是兩日來逸疏第一次這麽近看見她,從她與子簫對話起,目光便沒從她身上離開過。子簫也發現了羲嵐的異樣,他一直視羲嵐如親妹,頓時覺得逸疏實在是有些混賬,卻又不能做什麽,只能安慰道:“羲嵐,家裏多了個妹妹,還有些不習慣罷。”

羲嵐笑道:“剛開始有些不習慣不很正常麽,不過,既然晉蝶入了門,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我會照顧好她的。”

客套話她也是會說的,但見逸疏皺了一下眉,她卻覺得有些撐不住了。犯錯的人到底是誰?憑什麽逸疏還要表現得如此不滿?她心中重傷未愈,不願再被他傷害下去,轉換話題道:“先不聊這些了,子簫,我才買了一些字帖,想與你共賞。”

子簫自然表現出了興趣。她命人拿了字帖過來,在桌上展開:“你猜這是誰的字?”

子簫道:“瀚何。”

羲嵐驚訝道:“你怎麽如此厲害,一眼便看出來了?瀚何平日都行破體,這還是我頭一次見他寫這樣標準的楷書,剛開始我都沒認出來。”

“那是因為你性情隨性,只憑感覺創作,不會留心觀察別人的行書規律。瀚何的書法很好認。”

“我還是認為,這是因為雲霄仙君文采風流。”羲嵐拱了拱手道,“佩服,佩服,羲嵐可望而不可即也。仙君不如也來寫幾筆,讓我等俗人觀摩一番。”

子簫笑道:“你這丫頭又開始胡鬧,我的字你還不熟麽。”

“不熟不熟,趕緊寫來讓我瞻仰瞻仰。”

“不如這樣,你來作幾首詩,我照抄一份,這樣我倆也可以互相切磋書法,你意下如何?”

“只照抄可不行,你還得作畫。”

“行。”

“說話算話。我寫幾首,你便畫幾幅。”

見子簫頷首,羲嵐思慮了一陣,不經意瞥了逸疏一眼,低下頭藏住難過的表情,提筆飛速題了七首詩。

第一首:

此去天宮萬裏遙,

生情轉瞬若誅茅。

深山翠草堪為藥,

愛桂溪山月下高。

逸采翩翩隨闊少,

疏林滿徑度昏朝。

不知世事青絲墜,

悔效羅睺落碧霄。

第二首:

到此長吟斟酒坐,

凡生四世度芳酌。

花深柳暗情無限,

摯愛聽江散絲多。

永逸詩詞方任怨,

蕭疏古徑空音遷。

終不雨後披荷錦,

卻悔濕衣浪太忙。

第三首:

雲霄此飲出長鼎,

碧海生花瑟有鯨。

雪靜深春書樂曲,

黃鸞愛宿險峰聽。

杏花逸性春不定,

雨浸疏帷雪滿庭。

百歲不相思翡翠,

昭華悔峻地天心。

第四首:

星橋會此遺仙機,

巧媚初生淚滿枝。

玉桂雲深飛去盡,

江潮煞愛仙君子。

仙君秀逸回眸覓,

回眸生疏菟草時。

菟草傷不知入世,

雕時再悔嫁秋夕。

第五首:

九鳳龍蹄此夏思,

黃金桂樹生銀絲。

滄江醉恨深十載,

大地關情愛舊時。

最記神尊逸興氣,

千杯碧澗疏光移。

黿鼉負屃不重見,

大利江山悔愴淒。

第六首:

新香碧樹附此巖,

火雀斜陽草生煙。

畫杖芒鞋出深野,

吾歌洛夜月愛山。

七天帝相惜逸典,

秀麗千金且疏觀。

燦爛瓊花今不謝,

徒得玉色懼悔言。

第七首:

前生後世皆如此,

上榻別屐白發生。

六界七天一樣深,

孤零菟草孤客愛。

孤客曲畫才偏逸,

一夏青梅夢已疏。

玉蓋華燈雲去不,

成空往事醉成悔。

“我來看看北落仙子的大作。”子簫笑著看完前六首,最後一首頗拗口,本想問個緣由,再低頭回顧一次,瞬間懂了。他嘆息一聲,轉而對逸疏道:“逸疏,你看羲嵐寫的詩。”

逸疏漫不經心地讀了前兩首,到第三首看見開頭便是子簫,眉心微蹙了一下,但還是耐著性子讀下去。讀到第四首最後四句,他停住了,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四句上。所以,仙君子是子簫,她是菟絲。秋夕是誰?他麽。雖然心中早有準備,但親眼看見這些詩句,逸疏還是難免感到沖擊。再回想前一夜他只讓晉蝶刺繡,通宵達旦地望著她的側顏出神,覺得胸中一股無名火燒起,難以平覆。子簫見他不動,不確定他是否看懂了,也不確定羲嵐是否希望他點破,於是佯裝品賞道:“我看這最後一首寫得不錯。”

逸疏抖了抖紙張,神情漠然,但腦子裏嗡嗡作響,完全無法思考。他掃了一眼最後一首詩,一眼只看見了中間四句:“六界七天一樣深,孤零菟草孤客愛。孤客曲畫才偏逸,一夏青梅夢已疏。”

若說前面還有模棱兩可的地方,此處便再沒了。逸疏素來不喜詩畫,喜歡詩畫的人是子簫。他再也無法讀下去,放下紙道:“你們聊著,我還有事要去朱雀殿,先出去了。”

子簫道:“等等,逸疏,羲嵐寫的詩頗有韻味,你不給點評價麽?”

逸疏站住腳,側回頭笑道:“任何君子見了這詩中的菟絲,恐怕都會憐香惜玉。遺憾的是,感情最重要的是兩情相悅,旁人無法插手。”

羲嵐未擡頭看他,只在麻痹地磨墨,覺得一顆心都冷成了寒冰。子簫也沒料到他會說得如此絕情,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口。然後,逸疏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見他走遠,子簫無奈道:“羲嵐,你了解逸疏,他心裏越計較什麽,就越愛對什麽事嘴硬。你別被他這番話氣著,我相信他對你是有感情的。他納妾多半也不是因為女色。若為色,在仙界納妾便可,又何必大費周折,跑到九州去弄個凡女上來?他或許是有心事,才會躲到九州那麽久。或許是因為神界之事。”

逸疏過去不僅是胤澤的僚屬,還與他有近似師徒、弟兄的情義。他們在戰場上同生共死,逸疏可謂是助胤澤登上神尊之位的第一功臣。但待到四海平定,他才發現胤澤性情涼薄,打仗只為立功過安逸日子,還時常與妖魔有來往。他百般勸誡,胤澤也全當耳邊風。這與他的初衷差別過大,他決定不再追隨胤澤,只把心思放在建設神仙界上,同時致力於仙術研究,盼能守護好仙界疆土,後因有所建樹,被上界封為太微仙尊。地位升高後,逸疏的處境反而更加危險。胤澤在神界的敵人知道他脫離了胤澤的勢力,想要暗中拉攏他。逸疏個性如此,自然不給面子,結果弄得兩面不是人,明裏暗裏已經被神族多次使過絆子。羲嵐很早就察覺了這些事,也很早察覺了逸疏確實仙力極強,本事極大,責任感極強,在人際方面也是極度缺心眼。所以,她才成親不到一年,便想跟逸疏生個娃,以便有至親輔佐他,穩固他在太微垣的地位。目前看來,這事用不著她來操心了。

羲嵐輕笑道:“他自然不是好色,也不是因為神界之事,他只是遇到真愛了。”

“你覺得他愛晉蝶?”

“對。”

子簫反覆思索逸疏過去對羲嵐的種種,再解析自己對他的了解,怎麽想都覺得逸疏對晉蝶不是認真的,但又難以找出證據說服自己,只能轉個話題,指了指最後一首詩道:“對了,你寫你的詩也罷了,為何在此處調侃我和青寐?”

羲嵐揚了揚眉道:“因為你對青寐也是真愛,就像逸疏對晉蝶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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