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爺被噎住, 半晌說不出話來。

其實，自從傳出皇後娘娘要見便宜女兒的消息之後，他心裏就一直挺恐懼。此刻心裏害怕的事情成真, 若不是知道逃了無用，他真的想帶著一家子偷偷溜了，或是自己溜了。

哪怕舍家舍業都行。

銀子都是身外物，留住了性命什麽都有。要是連命都沒了, 那就什麽都沒了。

“歡歡，那你說怎麽辦？”

胡妍美搖搖頭：“反正我是苦主，皇後娘娘是講道理的。就算我是楊家人，她最後應該也會放我一條生路。”

這是事實。

楊老爺聽得特別憋屈，忍不住道：“就算是如此, 如果楊家人都沒了, 算起來都是被你所害, 不說外人會不會說你絕情, 只要我不在了, 就沒人給你撐腰，往後一定會有人欺負你的。到時候你怎麽辦？”

胡妍美一臉的無所謂：“反正過去的那些年裏，你也沒有幫過我。哪怕我回到了京城，你也就是嘴上對我滿心慈愛歉疚, 但真正護著我的，只有姨母。”

周氏不顧她的身份, 不顧她身上的麻煩, 將她接進了侍郎府。跟胡妍美非要鬧著才能回楊府可是完全不同。

楊老爺聽到這話, 特別難受，面色覆雜地解釋：“我這些年來一直都挺想念你，為了找你花費了不少人力物力, 這些事你一打聽就知道。我心中一直愧對你母親，一直都想要彌補你們母女。但是，我不是一個人，我手底下有幾百條性命，就算我不想活了，也得為他們著想。歡歡，我以為你能理解我。”

胡妍美強調：“我還以為你能理解我呢！我被人害得淪落到那樣的地方……雖然我很可憐，許多人都為我打抱不平。但所有人都記得我花娘的身份。楊老爺，曾經我是花魁，接過不少客人。女人從那樣的地方轉一圈出來，這輩子都別想有好日子過。不怕告訴你，我已經被毀了身子，不可能再有孩子。也是因為此，之前我找到的良人，他母親對我諸多不滿，經常上門吵鬧，我和他……之間已經徹底完了。”

“沒有人會真正憐惜一個花娘，沒有男人會真的一輩子疼愛一個沒有孩子的女人，你也是男人，應該知道我有多可憐。對麽？”

楊老爺啞口無言。

“歡歡，是我對不住你，我是欠了你……可咱們楊府上下幾百條人命無辜，你怎麽能眼睜睜看著他們……”

“為何不能？”胡妍美似笑非笑：“我在那樣的地方長大，難道你還指望我心地善良？我要是真的善良，也不會活生生站在這裏，早就已經餵了魚了。”

楊老爺知道畫舫上的女子生存不易，聽到這話，又再一次認識到了畫舫上的殘酷。

“歡歡，我是你爹……”

胡妍美揚眉：“那又如何？”

楊老爺拿這樣的女兒沒法子，父子倆說不到一起，不歡而散。

稍晚一些的時候，羅氏就趕了過來，她面色蒼白，頭發淩亂，額頭上滿是汗。再沒有了之前第一次胡妍美時的風光，此刻眼神裏滿是恨意，但又很是克制，開口語氣還算溫和：“柳夭夭，你跟皇後娘娘說了什麽？”

“什麽都沒有說，皇後娘娘只是請我喝了一杯茶。”胡妍美上下打量她：“姨娘在慌什麽？”

羅氏：“……”

她能不慌嗎？

尤其方才男人找她仔細分辨過一番後，羅氏徹底認清了女兒大禍臨頭的事實。如果說女兒做了德妃之後她是一步登天，如今就是直接落進了地獄裏。

並且，她才是那個害了嫡女的人，如果女兒要完，那都是被她牽累的。

當然，羅氏心裏清楚，皇後娘娘之所以會容不下自己女兒，並不是因為這件事情。但皇後娘娘卻是實實在在想借著這件事情拉下已經做了德妃的女兒。

“柳夭夭，你……你能不能不要計較這件事情？”羅氏聲音艱澀：“我知道你恨我，巴不得我不得好死。我答應你，只要你願意放過我女兒，放過楊家，一會我就去死！”

羅氏期待地看著她：“反正你想要的是報仇，就是讓我去死。咱們不要牽連其他人。好不好？”

“這事情由不得你我。”胡妍美直言：“就算你死了，楊家該有的下場也不會改變，德妃娘娘還是會被罰！”

羅氏也知道哪怕自己死了，女兒逃脫的可能也很渺茫，聽到這話，心中崩潰的同時，忍不住大怒：“你為何要回來？為何不死在外頭？”

胡妍美一臉驚訝：“當年是你將我賣去那樣的地方……如果你那時候直接取了我性命，我也沒機會出現在你面前。”

羅氏：“……”

“你胡說什麽？”

她當年確實想過直接要了這丫頭的小命，但是，一來她不願意直接害人性命，畢竟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得為孩子積點福。殺人這事，她害怕！二來，她就是想讓高高在上的夫人之女零落成泥，變成被所有人唾罵的娼婦。

早知道會有今日，她當初說什麽也不會留下這個後患。

這些想法在心裏轉了一圈，羅氏又冷靜了下來。事到如今最要緊的是保住自己和女兒，還有皇子外孫。

她跑到這裏來找柳夭夭，就是想試著求情。她明白，這件事情驚動了皇後娘娘，就算柳夭夭不打算追究這事情，大概也收不了場了。

她轉身就走，立刻去了書房之中。

楊老爺正焦頭爛額，看到她進來，滿臉的厭煩。

曾經他或許是寵過這個女人的，但這麽多年下來，他身邊的女人不少，也因為這個女人在女兒做德妃之後很是囂張，一點都沒將他放在眼裏。兩人早已兩看兩相厭。

“如何？”

羅氏去求柳夭夭，是楊老爺要求的。

“那丫頭壓根就做不了主，我跟她說再多都是廢話。”羅氏走到他面前道：“老爺，都到了這種時候，你就別吝嗇銀子了，該求就求，咱們哪怕散盡家產，能留得一條命就行……只要宮中的德妃娘娘在，只要三皇子還在，咱們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如果連性命都沒有了，那才是真的什麽都沒了。”

楊老爺冷哼一聲：“你以為我不懂得這個道理嗎？是皇後娘娘要追究，我早就跟你說過，讓你勸一勸德妃，別那麽跋扈，現在倒好……不是你拖累了她，而是她拖累了咱們楊府，現在皇後娘娘容不下她了。”

“其實我還是覺得，歡歡那丫頭只要肯原諒，咱們楊府應該還有一線生機，你去求求她！”

這就是楊老爺的私心，他心裏到底還是愧對原配，讓羅氏去求一求，歡歡應該能高興。如此，他心裏也能好受點。

羅氏剛才已經去求了。

其實她並沒有太過放低姿態，聽到男人這話，頓時就有些不滿：“當年的事情我確實是一時沖動，但錯了就是錯了，那丫頭吃了這麽多年的苦，心裏恨極了我。應該不可能與我和好，也不可能原諒我。我就是死在她面前，她都不會多看一眼。老爺，你也在歡場上打滾多年，這花樓中的女子最是絕情，跟人談情時各種山盟海誓，沒銀子了說翻臉就翻臉。柳夭夭就是這樣的人……”

楊老爺很不耐煩，打斷她：“無論她是什麽樣的人，你都得去求她……無論什麽法子，只要有一線生機，咱們總要試一試。”

“快去。”他語氣不容反駁。

還是那句話，羅氏哪怕已經有了一個做德妃的女兒，也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男人過自己的日子。現在女兒那靠山眼看就要倒，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面前這個男人。聽到他這話，心中雖然不滿，卻還是往柳夭夭院子而去。

既然是要求情，那就擺出求情的模樣來，羅氏也幹脆，到了院子門口，見丫鬟不願意讓自己進去，便直接跪在了門口。

胡妍美聽說這事，有些驚訝，緩步到了外頭。

羅氏看到她出來，道：“柳夭夭，只要你肯原諒我，直接取我性命都行。我只希望你能放過我女兒。”

胡妍美反問：“當年我娘有苛待你嗎？你為何不放過她的女兒？”

羅氏沈默下來：“我……我當年是一時沖動，並不是真的想害你，後來我也試圖找過你，但是已經遲了，我沒有找到你的行蹤……並且，當年我有囑咐過買你的人，不得取你性命，不得害你斷手斷腳，要不然，你絕對不可能活到今日，就算活著也是各種殘廢。”

胡妍美聽到這話，頓時氣笑了：“照你這麽說，我還得謝謝你留我一條性命咯？話說，我當年那麽小，什麽都不懂，有針對過你嗎？有害過你嗎？”

羅氏啞然。

胡妍美自顧自繼續道：“我沒有害過你，你都把我害成這樣。如今你害了我，卻要我原諒你。我就非得受這委屈？憑什麽呢？好在老天有眼，皇後娘娘親自幫我討公道，天底下受委屈的人多了，這可是別人求之不得的好事……這老天爺都要教訓你們母女。你如今慌了怕了，正好！這就是報應。”

羅氏狠狠瞪著他。

胡妍美對上她的目光，冷笑道：“看你這樣子，也不是真的認為自己有錯，只是想讓我放過你而已，但我還是想跟你說，與其在這裏求我，還不如去宮中求皇後娘娘。那才是真正可以掌握你們生死的人。”

羅氏倒是想呢，可皇後娘娘怎會見她一個小小商戶妾室？

胡妍美並不急，正如她所言，柳夭夭是苦主，就算是所有人都死了，她應該也能保得一條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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