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流深目光落在監控雷達上密密麻麻的紅點上，或許經過海域時會遭到異變生物的攻擊，但只要堅持航行到一定高度，來自海面的危險程度便會大大降低，他們有很高的逃生幾率。

“您還要繼續和周院長一起研究生物芯片，我們這麽多人，能護住您。”嚴流深靠近關義，低聲道。

關義搖頭：“那個項目原本就不是我負責，有周院長主持下去就行。這麽多異變生物一同出現在這片海域，一定有什麽原因，我想留下記錄這個時刻，也許將來你們再回到這，能找到有用的資料。”

他在融冬號生活了二十多年，這裏早已經是他的家園。

何況他留下來還能指揮融冬號打擊異變生物，至少……能為離開的人拖延一點時間。

“嚴組長。”關義看向前面不算偉岸的身影，鄭重喊了一聲，“你們該走了。”

嚴勝變回頭深深看向關義，這個中級研究員，一輩子待在融冬號上，卻沒有做出什麽大的成就，唯一出名的項目還是導致加速淵島淪陷的惡名。

他被零隊和三隊護著趕往了周千裏那邊。

周千裏已經做好了準備，他旁邊還有兩位中級研究員，正拚命往直升飛機中塞幾大箱東西，都是研究出來的數據和成果樣本。

“只有他們？”嚴勝變看向那兩位中級研究員問道。

周千裏點頭，他看了看嚴勝變身後，沒見到關義，也沒有問，只是轉身沈默將箱子塞進機艙。

“直升飛機沒有其他機型動力快，爬升高度也不足，但不需要借助跑道，直接可以升空。”昆岳探出頭道，“外部芯片已經裝好了，接近陸地的時候可以開啟，有效的話就不會受到那三棵S級異變植物攻擊。”

“葉隊長去那片陸地了，我們……”羅翻雪看向嚴勝變，“組長，能在高空尋找到他嗎？”

嚴勝變徑直往機艙走：“不知道，我們先離開這。”

羅翻雪面上難掩焦急，她看向零隊其他人，卻發現他們並沒有多餘外露情緒，好像只有逃離一個任務，至於葉長明，完全不在他們考慮範圍中。

“上去吧。”嚴流深在後面推了她一把，“該走了。”

羅翻雪只能沈默跟著登上直升飛機。

監控雷達上的紅點幾乎要將整個屏幕包圍占據，安靜了許多年的融冬號在這一天警報響徹雲霄，無數人在走廊甲板奔跑，一架又一架機型從跑道滑行飛起，升向天空各個方向。

指揮中心已經走了一大半人，還有一小半人始終沒有動。

這些留下的人多數在四十歲以上，少數幾個年輕人緊繃著臉，一言不發調整融冬號上所有可用監控鏡頭，讓光屏有條不紊地出現、再被記錄儲存在一個黑盒中。

其中一位打扮整潔，剛剛塗上的口紅的女技術人員，她抿了抿唇，好讓口紅更好地暈染開，可惜沒有鏡子，不知道塗得均不均勻。現在沒空去洗手間照一照鏡子了，她雙眼緊盯著自己面前的光屏，同時對著桌上的小話筒熟練廣播：“第七層人員請往右通行，左行電梯已關閉……殲109飛機即將起飛，餘座2人，請附近的人盡快趕到。”

融冬號太大了，在這上面生活的人原本就不少，再加上救助第三基地的人，早人滿為患，光憑攻擊性機型帶不了幾個人，所以那些大型運輸機派上了用場，但它們沒有攻擊性，爬升速度又慢，屬於最危險的一類。

於是小型轟炸機、殲擊機圍繞在這類運輸機周圍，試圖引開

關義站在指揮中心面無表情看著一架又一架小型轟炸機被異變海洋生物打下來，裏面的守衛軍能彈射出來，但最終的結果無非是墜落海底，再次受到異變生物的攻擊。

終於在一架大型運輸機也受到攻擊，轟然撞進海中時，關義盯著光屏半天，找到了一個攻擊較為薄弱的方向：“融冬號全部火力集中到南面，呼叫所有空中駕駛人員，讓他們往南飛。”

話音剛落，融冬號便重重一晃，有什麽提前靠近了，在一角一下又一下撞擊著。

偌大的指揮中心，少數人手指飛快在面前各種光屏中操控，誰也沒有分心去想自己怎麽辦。

“嘩啦——”

指揮中心靠海的那側玻璃忽然破了，明明還是白天，整個空間竟暗了下來。

這時候融冬號上所有能進行的指令也結束了，坐著的技術人員扭頭看向窗外，便見到一根巨大的章魚觸手爬在玻璃上，黏膩吸盤的紋理清晰可見。

那股心裏被壓著的恐懼終於化成沈默開始蔓延。

許久之後，關義仿佛確認一般問道：“嚴組長他們離開了嗎？”

最前面的技術人員手指僵硬調出一段視頻，強行鎮定道：“十五分鐘前已經飛離融冬號。”

“那就好。”關義一個人站著，他一一掃過留下的技術人員，“今天就到此為止了。”

那根在窗戶上游移的黏膩章魚須已經順著破開的窗戶鉆了進來，高高弓起，就朝著這間房子最顯眼的關義而去。

關義幾乎能聞到那股順著海風飄進來的鹹腥味，他控制自己不去看，甚至閉上了眼睛，手指卻貼著腿側緊攥。

粗壯的章魚須已經快碰到了關義的頭，隨著運動甩出來的海水珠都濺到了他側臉上，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那是自己的血。

然而在黏膩粗長的章魚須尖即將刺向他時，忽然整根收了回去，速度快得像是那只異變章魚猛地被什麽拉向了海底。

融冬號重重搖晃了幾下，簡直要在海中倒翻，指揮中心卻重見天日。

“指揮！”

僵直坐在桌前的一位技術人員連忙起身拉過關義蹲下來。

關義睜開眼，後背濡濕一片，身體在微微發抖：“……怎麽回事？”

“它突、突然不見了。”

指揮中心的技術人員們終於反應過來，開始蹲下，藉著辦公桌的抵擋，小心快速往關義那邊匯集。

他們警惕往不遠處的破損窗戶看去，生怕下一刻章魚席卷重來，卻沒想到許久之後，等來的只有冰涼的海風混著絲絲雪花。

誰也不知道那只本該爬上融冬號的異變章魚，此刻正被無數“觸手”硬生生拉回了海底，不斷往下拖行，掙紮無力，直至最後“觸手”生出無數荊棘，將其包裹絞殺，最後海底只剩下藍色的血液緩緩飄出。

……

異變水石榕主動伸出枝條，在趙離濃伸手交握瞬間，她五感倏地被一股龐大陌生的意識占據，有些像之前觸碰異變龍爪槐後的感覺，但這一次更開放廣闊。

似乎……是這股陌生意識有意為之。

趙離濃感受到泥土的腥氣，不知穿過多久黑暗，那股味道又變成了海水的鹹濕。

她到了海面下？

趙離濃能感受到一部分意識正隨著海水一起飄蕩，等到完全適應之後，她“見到”了盤根交錯的根須向著海底蔓延，後知後覺明白自己也成了異變水石榕的根須。

太長了。

無數根須紮根陸地，又從陸地之下蔓延開來，一直往前。

趙離濃不知道自己飄了多遠，直到最後飄向一道深不見底的海溝。

在海溝表面，她見到了無數根須正在推動著一只藍鯨。

那只藍鯨早已失去了生命體征，一大半身體栽進那道不算寬卻深的海溝，身上有一道小傷口，看起來被什麽劃開了，匍匐在海底的根須們將它一點點推進去，最後同它一起垂直落下。

趙離濃望著那頭巨大的異變藍鯨最終墮落在海溝深處，它周圍遍布骨骸，看起來是它的同類。

不知為何，她從它身上感受到了巨大的能量。

無數根須慢慢纏繞上它龐大的軀體，逐漸在藍鯨身上紮根汲取。

趙離濃腦中清晰出現一個意識：這頭異變藍鯨正在向異變樹提供能量，這份能量足夠它們支撐整個陸地。

她心中隱隱有個猜測，是因為這頭逝去的藍鯨，所以第三基地陸地才會出現三棵S級異變樹。

——咚、咚、咚

趙離濃聽見了無數心跳聲，就在頭頂之上。

她的意識順著水石榕所經之處飄了出來，神思一動，一條根須便從海底逐漸往上升。

很快趙離濃便發現那些心跳的來源，是一群又一群形態各異的異變海洋生物，它們朝著這條海溝而來，而融冬號就在海溝百海裏內。

太擠了。

在體型龐大的異變生物們看來，融冬號就像是它們進入海溝的連帶阻礙。

趙離濃的意識能感受到海面之上正有各種機型被迫掉落下來墜毀，落入海中的人類幾乎轉眼便被異變生物吞噬。

無數異變樹根們自海溝而起，結成荊棘網遍布整條海溝，甚至開始從海底升起，不斷揮舞，開始阻攔後面進來的異變生物。

S級異變樹的能量輻射即便在海域中也依舊好用，大部分異變生物前行速度減緩，繞著這道海溝游動。

——它們在垂涎海溝深處的藍鯨力量。

趙離濃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那些掉入海中的人被游蕩的異變生物吃下去，但她只能見水石榕所見，感它所感，隨它而動。

她的五感被占據了。

一架又一架的轟炸機、殲擊機掉落下來，本該身手靈活的守衛軍們卻沒辦法在遍布異變生物的海水中活下來，遠處的融冬號也在受著攻擊。

她只能這麽看著？

趙離濃心中渴望這些異變樹能幫忙，至少之前她從它們身上感受不到惡意。

……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這些根須只是不讓那些異變生物靠近海溝，卻並不阻礙它們傷人。

趙離濃讓自己冷靜下來，一定有什麽辦法解決，一定有！

她的意識想法轉動極快，卻全部推翻。

另一處林地深處，葉長明抱著趙離濃快速朝外奔去，她觸碰到那棵異變樹枝條後便陷入了昏迷，種下的那棵異變松樹種子正在不斷長大，侵占他們所在的位置。

最後葉長明決定在基因針失效前，帶著她先逃出來，奔跑途中，他低頭看了眼趙離濃，不知為何，她的眉心越皺越緊，身體也開始繃緊抖動。

此刻趙離濃的意識還和異變水石榕一起飄在海底。

移覺通感……為什麽只有她能感受到異變植物，異變植物能不能感受到她，被她意識五感占據？

這個想法一在趙離濃腦中閃過，便仿佛有一條明路在眼前展開。

她可不可以反過來占據異變樹的感知意識，來達到操控這些根須的目的？

該怎麽做？

趙離濃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回想當時見到葉長明被攻擊的感受，那時候他說異變龍爪槐的攻擊突然停止了。

她全力集中註意力，讓自己忽略海面上落水的人，忽略在海水中飄落下來的血腥氣。

趙離濃回憶自己經過的海底路線，順著異變水石榕的根須將自己的意識全部鋪過去，擴散開來。

有那麽一瞬間，趙離濃覺得自己就是異變水石榕，她可以操控樹根。

驅趕海溝旁的異變生物，將還活著的落水人類圈在一起，清理融冬號周圍的異變生物……甚至讓異變水石榕的樹根通過快速生長來改變形態，以便更好解決那些海中的異變生物。

她看見那只已經快爬上融冬號的異變章魚，龐大的身軀扒在航母的一面，幾乎要將它帶翻，已經成三十度的傾倒角度。

海底下的異變水石榕根須被她的意識所占據，開始行動，纏住異變章魚的身體。

章魚的腳有限，樹根卻能不斷生長，最終它被猛地拉下海底！

這些就像是夢中的情形，被蒙上了一層濃厚的霧，讓趙離濃看不清。

在她看不見的時候，一張古老磅礴的樹維網的一處清晰地亮起了一個細小卻又極為明亮的綠光。

——這道綠光散發的光芒順著整張網的脈絡傳開了。

……

熟悉的直升飛機槳葉轉動聲音在不遠處響起，葉長明停下腳步，抱著趙離濃擡頭看去，下一刻他便從腰間拿出一個信號彈，朝天發射。

“下方有信號彈。”負責駕駛直升飛機的田齊笑忽然道。

羅翻雪正沈默坐在機艙內，聽到他這句，連忙趴在窗戶往下看：“一定是葉隊！”

“飛過去。”嚴勝變道。

兩架直升飛機先後都發現了信號彈的蹤影，田齊笑懸停在空中，打開艙門，旁邊的昆岳便立刻放下軟梯，支明月端著槍站在另一邊，一有動靜就會開槍。

“是隊長！”昆岳視力好，一眼見到了根林中的葉長明，還有他抱著的人，“好像還有小趙研究員。”

“小趙還活著？”羅翻雪瞬間站了起來，她說不出是放松還是緊張，整個有點僵在那。

“齊笑，升高。”昆岳壓著心中的激動，“隊長上來了！”

葉長明的速度極快，沒幾秒便帶著昏迷不醒的趙離濃上了機艙。

“小趙真的活下來了？”羅翻雪看著不像受了傷的趙離濃，心中閃過不解，她不明白趙離濃怎麽活下來的。

趙離濃並不是單純昏迷，她眉心皺得極緊，幾乎就在葉長明將她放在椅子上時，便驟然開始吐出大量的鮮血，整個人青筋繃起。

葉長明緊緊按著趙離濃，頭也不回喊道：“杜半梅！”

杜半梅連忙上前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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