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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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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那些骨頭都在發疼的青春,揉成了薄涼的命運。*

向迷羊回來的時候,向媽媽在洗菜,向爸爸剛從工地上幹完活回來,而向迷鹿坐在鵝黃色的沙發上,看著電視機放著的綜藝節目,這兩年很火明星參加真人節目,一個不小心出糗,一個不小心故意露出醜照。

就好像這樣很親民,正看到某明星“哈哈哈”地大笑,哥哥向迷羊從門外走了進來,正低頭,迷鹿隨口說:“爸,媽,哥回來了。”於是,將節目切換成唱歌選秀的,一個五官精到的男孩子正在唱歌,像瓷娃娃一樣。

“我有些事要跟你講。”哥哥向迷羊的聲音,轉頭去看,迷鹿臉上的表情一點點轉為震驚,眼睛大得包住了所有的事物。

“你……”

“我整容了。”

簡簡單單,又輕輕松松的回話,甚至都不用自己開口問清楚,甚至向迷羊沖自己裂開了快樂的笑容。

完全變了模樣的向迷羊,完全不是以前的那個向迷羊。

雙眼皮的眼睛,終於有了山根的鼻子,臉小了一大圈,臉上的痘印淺了,笑起來,牙齒整齊了。笑起來,突然陽光了。

那一天,向爸爸向媽媽都顯得很沈默,突然一下子矮小起來,或者一下子陷進了一大塊的陰影裏,醜陋的臉在黑暗中濃郁起來。

向媽媽走進廚房的時候,小小的說了一聲:“是我欠他的。”

它們像悲傷,鉆進了向迷鹿的心上,無形之中,變成了肆無忌憚的涼風。

哥哥向迷羊說,在B市,沒有顏值是混不下去的,就算他學習成績再好,仍被人輕視,仍被人嘲笑外貌。

上大學的時候,因為外形醜陋,他被全班的人捉弄了。他們喜歡將他的名字當作笑料,喜歡嘲笑他那張惡心的臉,他們形容為“像臭水溝的泥巴,哪有什麽五官”這樣的話。

還要迷羊給他們寫作業,還要聽他們使喚買這買那,甚至在值日的時候,只留下他一個人做完所有的活,一個人擦黑板,一個人掃地,一個人倒垃圾……甚至,把他困在洗手間裏,然後從門上方潑一桶臟水下來。

那時候是秋天,逐逐退去所有的熱意,雖然不是很冷,但是濕衣服粘住皮膚還是冷得入骨,將自己抱成一團也是冷,只有哭的時候,眼淚是滾燙的。

將自己的心,燒傷嚴重。

指甲摳入掌心,所有的黑暗都嘗盡了口裏,情緒像外面的枯葉,掉落在地上,被人踩得稀巴爛。

校園欺淩不會結束,只會有更過分的事,盡管迷羊一忍再忍,還是受到了他們的追打。他們不順心就打迷羊,罵他醜得影響了他的心情。

影響了整座B市。

他們對向迷羊拳打腳踢,迷羊抱住書包,不停地哭,後背一陣又一陣鉆心地疼,白色的襯衫是一個又一個的腳印。當時,他真的以為自己會死,不過他並沒有死,他只是疼痛,只是因為活著而疼。他們也是怕弄死了他會染麻煩,只是警告:“封好你的嘴巴!小心一點!聽見了沒有?”

然後,又是一腳的力氣。

眼淚和泥巴沾在了一起,看向天空,藍得像海水,真的以為,會窒息呢……

也許有人會說,他怎麽就不告訴老師,或者學校呢?然而青春期就是很奇怪,譬如向迷羊就處在一種糾結的心理,凡事都變得一個人承擔,一個人收著。不想要在別人面前公開自己的懦弱,公開自己的傷口。

他是敏感,且自尊很強的。要是父母來插手,他估計會惱羞成怒。被人打了,因為醜被人打了,又不是什麽光鮮的事,反而是內心的定時炸彈,也許被炸成碎片的,只有自己一個人吧……什麽也無法辦到。

在這座城市,他就是個書呆子,甚至被別人議為“人醜多讀書”,小時候的刻苦勤奮,在這座大都市起不了一點作用,反而那些顏值好的,有錢有背景的,就算學習不好,仍可“走後門”,仍可輕輕松松交到女朋友。

而他……而他究竟是什麽?最底層嗎?從窮鄉下過來讀大學的窮小子,還以為學習成績優異就可以適應這個環境了嗎?就算出了社會,學習也起不了作用吧。搞不好自己會單身一輩子,因為自己很醜,是異類,所以沒有人願意接近我,也無法看見我的內在吧,就算成績很好,也做不了“臉”這道高分題吧……

大二的時候,向迷羊整容了,花了好大一筆錢,流了很多很多的血,打了很多很多的麻醉針,於是不停睡去,連夢都被麻醉了。眼皮裏的光芒,一滴都沒有,那麽黑,那麽那麽的黑……不見五指……

知道哥哥向迷羊是用賣血賣腎賺來的錢整容的,妹妹向迷鹿怔在那裏,哥哥向迷羊很少會這麽蒼白憔悴,整個人瘦了好大一圈。

於是心疼地講:“哥,這個世界最好的地方,就是我們的小鎮。”

向迷鹿往門外走去,就像將憂郁的事一點點拋下一樣,此時微風吹起,她的眼睛一點一點被光線占據,漂亮得仿佛要漏出柔軟的光芒。

陽光燦爛又奪目,在花椒樹下形成一個碩大的光圈,許竹依舊一個人坐在樹下面,手上一本泰戈爾的詩集。

封面是漂亮的手繪花朵。

精致的藝術字體:生如夏花。

比陽光還要絢爛奪目的,是這個白襯衫的少年,柔軟的劉海被風揚起,寬又薄的眼窩輕易皺成一個弧度,眼睛淺得像玻璃珠子,但是很亮,像投下了許多皮屑一樣的星子。

漂亮的眼睛,溫柔的眼睛,不算尖銳的眼頭,飽滿的眼珠子,有好看又接近憂郁的臥蠶。往下彎的有著高眉峰的眉毛。

眼睛垂下來,眼窩的弧度總是很悲傷,盡管他與明亮是那麽搭配,而漂亮的嘴唇薄薄的,嘴角永遠上揚。

陽光鋪滿了他半張的臉,仿佛溶進了皮膚的那種剔透明亮,印在了幹幹凈凈的白襯衫,棕色的眼珠子落滿了薄薄的陰影,目光一點點移向她這邊,最終定格在她身上,又薄又淺的目光,像微風一樣悲涼,也許會讓人認為不夠深情,卻落在那個女孩的那一刻,是那麽的溫柔。

溫柔得像初雪,一點點融化。

“迷鹿。”

溫柔又好聽的聲音,沒有一點沙啞,依舊是那種幹凈的聲線,溫柔得幾乎聽見柔軟的顫音。

阿竹啊阿竹,全世界最清新幹凈的少年,全世界最好的阿竹,能夠將白襯衫穿得最好看的少年,有個叫向迷鹿的女孩很喜歡你,盡管,你看起來比她還要漂亮溫柔。

盡管,向迷鹿是高個子的南方姑娘,在時光裏,她伴隨著你長大,伴隨著你,在這一棵花椒樹下,來來回回開花。

從前,我也許沒辦法打動你,但現在,我可能真的令你動了心……所有漫長的時光都流淌在你身上,如今閃閃發亮。

向迷鹿裂開一個溫暖又可愛的笑容,像泉水中的一頭鹿,好看的眸子,流出水一樣的波紋。

那一天,花椒樹依舊開花了。翠綠柔軟的葉子,白色的小花,紅色繁多的小果實。

蕓香料的植物天生就帶著香氣。

還是那股奇怪又熟悉的花椒味。

……

……

唐粒已經失眠了好幾天,甚至不得不服用安眠藥,每天醒來就頂著兩個大黑眼圈,十分憔悴,看著鏡子裏頭的自己,著實把她嚇了一跳,趕緊敷面膜,上水乳、精華、眼霜,在臉上拍貴婦價的粉底,遮瑕、散粉、口紅、睫毛膏……

看見鏡子中元氣滿滿的自己。

心情瞬間美麗起來。

雖然用掉了一個小時多,但比起頂著大黑眼圈來講實在好得多。

連續幾天的掉粉,還有平常視頻的點擊量肯定是每天幾百幾千的上去,可是現在也就幾十個,大部分還是罵她的。

唐粒跟以前的對比實在是太大了,網上很多都接受不了,完全是兩個人嘛。像趙團團與姚樂只是割了個雙眼皮而已,本來底子就好,也沒有什麽大波浪的影響,可她不同,照片中的她巨醜無比。

原本是因顏值關註她的男粉,突然取關也不奇怪。

又一天。

唐粒打開自己的微博,發現在自己剛發的漂亮自拍照下收到了許多的評論,點擊一看,血液都一股往腦子沖!

“取關!路轉黑!垃圾整容博主!”

“怒我直言,整這麽誇張,老了定是一身病!”

“你父母還認得出你嗎?還以為是隔壁老王的!現在的女人假到不行,不僅要給她桶水洗臉,還要用顯微鏡看看有沒有刀口!”

“不過是被玩的女人,騷!做作!”

“整容的女人最不正經!”

“睡的時候,跟充氣娃娃一樣假吧?硌人不?”

“有沒有人上過他?上一次點讚一次!”

“又是個整容婊!不就是為了男人嗎!呵呵!”

“像你這麽醜都可以當美妝博主,那我豈不是天仙?我素顏都比你好看哈哈哈……”

“醜是天生的!最惡心博主你這種醜人多作怪!”

……

……

越來越多這樣的評論,刷下去的時候把自己的心臟擰得很緊。擰出皮肉,擰出傷害。痛苦像壞了的水龍頭一樣關不上,於是不停不停流動,沒有停止的可能。

唐粒是網紅,要承擔比別人更多的冷嘲熱諷,甚至,更多殘忍的傷害,各種各樣的噴子,像傳染病一樣,讓每一條評論都是在黑她。

密密麻麻。

密密麻麻,長在胸口裏。

密密麻麻,惡心死了。

不停生長出鋒利的言語,割她身上每一寸要害。堵住她的呼吸,痛得要爆炸,要支離破碎!好像沈入了海裏,眼淚就像冰冷的海水,眼眶發酸得厲害,揉揉眼睛,家裏明亮的燈光搖搖晃晃。

爸媽都還在上班,有時候雙方都不在家過夜。偌大漂亮的房子就剩她一個人,外面一顆星星也沒有,腳邊的寵物狗估計是餓得厲害,不停沖她搖尾巴。餵完了小狗,她就將它的掛牌拿掉,然後將它趕到門外。

小狗猶豫地走了幾步,然後頻繁回頭,眼睛寫滿憂郁。漂亮的精致的昂貴的寵物狗,天生就為了討好別人,裝可愛……裝乖……

唐粒關上門,時間是晚上21點15分47秒,天氣有些冰涼,就快要轉冬了吧,好像來不及看雪了……

唐粒關掉所有的電腦、手機,任何可以通訊的東西,然後走入房間,一臉平靜地化了個相當用心的妝容,漂亮的、精致的、好看的,無可挑剔,再噴上香奈兒的香水,特意穿了最喜歡的裙子,還卷了頭發。

一切都很完美。像美麗濃郁的花朵,來不及枯萎,就被人摘落。

她面無表情地將窗戶關上,再將縫隙用膠布封上,將家裏放了好久的炭裝在鐵盆子裏,然後關上門,也用膠布封得死死的。

每一個動作都那麽輕松,那麽冷靜。臉上CPB的腮紅與嘴唇上YSL的口紅,讓她顯得很有氣色,像精神特別好。房間上方的LED日光燈很明亮,刺眼的,一種冷極的光線,好像將皮膚也照得發冷。

真冷。一定有什麽東西在心裏吹,一定什麽東西在心裏流淌,那些燈光將悲傷照得無處可躲。

心裏有什麽在破裂,像不停蠕動的毛毛蟲,把刺越陷陷深,直到皮膚外的刺紮入皮肉裏,最終紮進身體裏,某一天瘦骨嶙峋。那些詭異的翅膀,難道真的好看嗎?難道不是它內心的黑暗,不停往外生長嗎……

將燈光關掉,唐粒躺在床上,眼眶又酸又疼。看不見哭泣的自己,看不見狼狽的自己,只有床邊的炭無聲無息地燒著,不算是難聞的氣味,紅色的火焰,特別的溫暖,逐漸吞噬整個房間,慢慢悠悠,不慌不忙。

像一頭勝券在握的野獸。

於是,心感覺特別濃稠,血液發疼,嗓子眼的恐懼幾乎讓她叫出來,微微的火焰將房間映得爬滿陰森的影子。

她立起來,吞服了幾片安眠藥,舌頭感到一片微涼,然後繼續躺在床上,閉上滿是淚水的眼睛。巨大濃密的黑暗還是沖向了自己。

黑暗中所有紛紛攘攘的聲音,都被一種盛大的痛苦抽空,辱罵的聲音,哭泣的聲音,零零星星的記憶終於散成了不能覆原的空白。

再也沒有力氣流淚。

以及,再也沒有力氣呼吸。

巨大的黑暗吞噬自己,一點一點將發酸的心臟,擰得平平靜靜。

屋外的聲音,自己身體的體溫,也漸漸消失……

……

……

另一邊,迷鹿正在海邊吹冷風。那一天晚上居然有很多很多的星星,漂亮極了,猶如落在海上,兩者交會出柔軟又剔透的光芒。海風吹向迷鹿那張另人心動的臉,長發文藝地飄起來。

可這張漂亮的臉,不停向穿著衛衣與牛仔褲的少年生悶氣,“白阮非,都怪你,這種天氣還來這裏。”

“意外嘛。”少年無可奈何地聳聳肩,“你永遠不會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事。”

“別給我灌雞湯,這種話聽你講還真是奇怪。”

她坐在車子裏,晚上的溫差真大,就算穿著一件針織外套,也還是冷。這裏還沒有網,沒信號,玩手機都不行,就剩下她和白阮非兩個人面面相覷。

發生這種尷尬的事,還要從早上說起,一大早她就收到白阮非發來的微信:“向壯子,陪我去看海。”

“什麽???”懷疑白阮非本人發錯了,還是搭錯線了,而打上了三個襯托事情不可思議的問號。

那一邊回來:“這也是工作任務。我要去海邊找靈感。”

剛看完,又打來一句讓迷鹿氣炸的話:“不來的話,扣工資。”

扣扣扣!扣什麽扣?最受不了他動不動將這句話掛在嘴邊,作威脅。迷鹿突然覺得自己要再找份工作,好快點還清債務。

欠錢,實在太沒底氣了。

那一天坐車用了三個小時才到海邊,真是遠啊,畢竟S市不怎麽靠海,最多是高樓大廈。

這是一片非常蔚藍的海,白色的沙灘,沙子柔軟細膩,人不多,海鳥卻很多,自由自在地在天空翺翔。

“你的靈感出來了嗎?”她問。

“那是肯定的。”

白阮非又準備出新歌,他每年的出歌量還是挺高的,而且人氣都很高,雖然他是有天賦,當然也有千錘百煉的努力。

人是公平,沒有人簡簡單單就成功,簡簡單單就成名,他也一樣,一定在別人不知道的時候,拼命努力過。

“你那麽喜歡唱歌,為什麽不簽公司?”迷鹿問起了很久了的謎團。

“你覺得這樣好嗎?”

“我知道你有實力,就算你不簽公司,你的舞臺依舊是巨大閃亮的,可白阮非,如果你有能力,為什麽不讓自己更加優秀呢?讓更多的人聽到你的歌,而且也少很多的負擔,渠道也會比較容易。”

“我認為唱歌是自由自在的事,我不需要那麽多的壓力。”他的聲音過分的磁性。

“可白阮非……”迷鹿的聲音投向他的心臟,“你可以更優秀的,不必要遮遮掩掩的,因為你很厲害。”

白阮非也許被說得不好意思了,轉過身,往那片沙灘走去,雙手插進牛仔褲的袋口,低頭看那些貝殼。

漂亮又頃長的身影。

來到海邊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夕陽像一片薄薄的紗布,籠罩少年少女好看的身影。海鳥的翅膀拉長影子,海浪變幻莫測,卻十分的美麗。

“要是變成一條魚,就好了。”

白阮非的聲音,突然又輕又柔軟。

“為什麽啊?”迷鹿接過話問。

“因為……魚很笨,記憶不好,就算海浪使它離出生的地方越來越遠,也不會想回去找。”

“……”

迷鹿看見白阮非蒼白的肌膚,在夕陽中染得溫暖。好看的少年,眉毛凜冽又有些頹廢。

她正想著要回答什麽好,白阮非轉身說:“回去吧。”

於是,她跟在他身後,坐在車子裏的時候,車開不動了,下車才發現有人用什麽刺破了輪胎。

有人搞破壞,不知道是誰,也許是那些以為他們是情侶而來海上秀恩愛,故意餵狗糧,所以引得他們情緒不好。聽說,這裏會有些人故意來捉弄情侶。

“沒辦法了,只能明天找人來換輪胎了。這裏偏僻,一時半會也想不出別的法子了。”白阮非平靜地跟迷鹿說。

迷鹿簡直不敢相信,她要留在這裏過夜,然而事實擺在眼前,真真切切。

“現在幾點了?”迷鹿的手機沒有電了,也沒有帶充電寶,迷鹿看見白阮非身上戴著卡地亞的手表,於是問了一句。

以為他會看向那個漂亮昂貴的奢侈手表,卻是打開iphone手機,看了眼屏幕:“九點。”

“你怎麽不看手表?難不成只是裝飾?”

迷鹿忍不住吐槽。

“是啊。”

白阮非懶洋洋地回答。

“真是不明白你們這些有錢人……”迷鹿小聲地說一句。

白阮非已經聽到了,他說:“等我買得起整個世界,你再叫我有錢人吧。”

迷鹿覺得話已經接不下去了,氣氛已經非常尷尬了。而苦思裝睡還是聊廢話的時候,白阮非清亮的聲音響起了:“我看了看手機地圖,原來不遠處有度假村,有房間租,網上寫著單人房三百一間,雙人房五百一間。”

“那就有救了,終於不用吹海風睡車裏了。”

迷鹿和白阮非對視一秒,雙方點點頭,然後一塊下車。

“老板,兩間單人房!”白阮非掏出錢包,兩間就是六百塊,迷鹿等的就是這個小小的動作,亮出鈔票的聲音。

當然了,總不能讓下屬請老板吧,而且,是他搞出來這些麻煩事的,她已經陪他吹了兩個小時的冷風,出點錢不打他已經算是友善了。

然而老板回:“帥哥美女,單人房只剩下一間。”

“那麽雙人房呢?”白阮非與迷鹿異口同聲。

“也沒了,就一間單人房,請問兩位要不要……”老板想了想,“嗯……將就一下呢?”

如此熟悉的臺詞,那不是三流電視劇上爛大街的橋段,與另觀眾作嘔的套路嗎?可情急之下,遇見這套路,也不得不硬著頭皮上了。

“好吧。”

迷鹿的聲音,仿佛咬舌一樣的腔調。白阮非意外地說了一句,讓迷鹿想上去抽他耳光的話:“向壯子……你……晚上不要虎視眈眈我的,美色。”

向迷鹿聽到這句話首先是從五臟六腑冷起來的,而那些皮肉,正好擠出一個敷衍的微笑:“那你最好鎖門到廁所睡。”

……

……

環視房間一圈,不大,衣櫃、桌子……但該有的都有,但不該有的也有,比如放在醒目的玻璃櫃臺上的避孕套還有潤滑油……

迷鹿盡量不把視線移到那裏,但還是尷尬地臉紅了。後想到房間裏只有一張床,而欲開口占據的時候,白阮非的聲音響起來了:

“我睡地板,你就睡床上吧。”

接著,把床上的兩個枕頭拿去了一個抱在懷裏,然後發現衣櫃裏有備用的被子,他是打算像卷面包一樣將被子卷在自己身上。

“那我先洗澡了。”

迷鹿鎮定地進入衛生間,又不是第一次跟白阮非擠在同一個屋檐下,之前工作的時候就是睡在他公寓裏頭的,雖然不像現在要擠的是同一個房間,但好歹也是會鎮定很多,“將就”就是要在無可奈何的時候才出現的。

吹了冷風,吹得手腳都已經烏青發麻,溫熱水沖在自己的身上時發現皮膚一陣滾燙與刺痛,明明水溫已經不高。

正面有一把大鏡子,可以直視自己的身體,迷鹿不明白為什麽要裝這麽大把鏡子放在眼前,看見自己的洗澡不是很奇怪嗎?後想到也許店主是為了“鴛鴦戲水”時更加有情調而故意放的,腦子霎時就沸騰了。

向迷鹿已經是很瘦的了,這段時間也沒怎麽吃東西,再加上之前抽脂抽去的脂肪,已經算是特別苗條了,高個子看上去就像模特一樣。

還有一張特別少女靈動的臉,笑起來,酒窩如春風動人。

可她不怎麽註意鏡子裏的人有多麽漂亮,而是快快洗完澡,催促白阮非關燈睡覺,別講話,白阮非還以為迷鹿會選擇開燈到天亮,孤男寡女,月黑風高,點個好幾千瓦的燈才有安全感啊……

可迷鹿想的是,關燈才更加自在,不用兩人面面相覷,偶爾目光碰到對方也不會尷尬,最重要的一點是,好死不死的白阮非換上了酒店提供的白色浴服,沒有紐扣,也就腰部分系了個帶子,露出赤裸裸的六塊腹肌。

白阮非當時的理由是他的衣服被海水沾濕了,而且還有沙子,不能貼身入睡。理由合情合理,迷鹿妥協,所以她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燈光一熄,就完美地解決了這個難題。

嚴重的雄性荷爾蒙,已經被燈光殺掉。

關了燈都一個樣,不是黑,就是特別黑,尤其白阮非的瞳仁特別特別黑,根本不能在黑夜中發亮。

窗外有風在拍打,果然靠海的地方風就特別大,像一種催眠曲一樣,迷鹿已經發困了,迷迷糊糊中聽到白阮非低低的聲音。

他究竟在說什麽呢?又輕又淺,像呼吸的聲音,好像還有些悲傷……

就這樣鉆進自己的夢裏,好聽的聲音,眼睛黑不溜秋的,沒有發光點,金發卻閃閃發亮。

他在自己的夢境裏,就像彩色電視在深夜裏變成沒有信號的五彩屏幕,安安靜靜的,不知道要幹嘛,而是想也想不起來,他曾出現在自己的夢裏。

曾用憂傷的眸子。

一直凝望著她。

……

……

回到宿舍是星期日的傍晚,從剛才到晚自習都沒有出現唐粒的身影,趙團團在迷鹿的耳邊講:“你說唐粒翹課了怎麽也不說一聲?我在群裏@她也不回,她是打算玩失蹤,換張新臉再出來?”

“404”宿舍,除了唐粒缺席外,其他人都在自己的床位上。

“我打個電話吧。”迷鹿拿起手機撥打號碼,“哎呀,她手機關機了。”

“唐粒不會出什麽事了吧?”趙團團難得關心別人一會,畢竟新開了一家甜品店,唐粒一向大方,要是她在,明天就帶宿舍的人集體去吃了,而且永遠是唐粒掏錢,而且她身上那股迪奧小姐的香水味,一天不聞到還真不習慣。

“唐粒能有什麽事?你們忘了唐粒是多麽自信的女人了嗎?她走路還自帶風,不缺錢又不缺臉,她這種女人怎麽可能會被網上的那些話吹走?……我估計她真的是又換了張臉,換個ID註冊就擺平了,我猜啊,她是正處於手術恢覆期不能來!”

姚樂說完了,就繼續刷手機裏的社交軟件,迷鹿和趙團團也就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了。宿舍關燈的時候,大家都還在玩手機,這也是每個宿舍的“通病”。

十一點半的時候,迷鹿的眼睛已經感到疲倦了,放下手機正打算睡過去的時候,趙團團殺豬一樣的聲音攪碎自己的放松。

“哇,團團你!”

迷鹿差點就覺得自己耳朵聾了。

“你們沒有看到唐粒微博裏的消息嗎?剛發的……”

趙團團突然低下去的聲音顯得很陰森,迷鹿想了想,回:“唐粒總算上線了,怎麽?她是發了自拍,還是推廣?”

“瞧趙團團那動靜,我猜估計是唐粒發來的自拍,像換了張臉一樣了吧,怎麽手術這麽快就恢覆了?”

姚樂的聲音還帶著嘲諷。

然而,並不是,唐粒並沒有上網,微博顯示是用時光機定時發布的,而最新的一條微博,特別刺眼:

——我的死與所有人有關。

一下子就讓迷鹿覺得胸口一陣難受,那種難受是被突然的東西冒昧闖進來的,根本不能夠阻止,它就那麽死死地咬著不放。

趙團團感覺胸腔都大了一圈,而用看起來鎮定的聲音說:“唐粒她……是不是被盜號了?”

姚樂也附和道:“應該是,有人故意捉弄她。”

黑暗中,只有三部手機的屏幕發出微亮的白光,而屏幕裏頭的字卻如此刺眼,仿佛在瞳孔裏頭,永遠不會消失……

那一天晚上大家都覺得是個惡作劇,可唐粒任何的通訊工具都像是消失了一樣,不回的微信,不回的電話……雖然一致認為唐粒明天就會出現,而那條消息就會被她本人粉碎,只不過那一天晚上,大家怎麽都睡不太安寧。

然而早上過去了,那個消息也沒有被人刪,直到某一天,迷鹿的手機突然顯示來電人是唐粒,大家就都松下一塊巨石,只不過,開口說話的人……是唐粒的母親。

唐粒死了,燒炭自殺的,死在自己封閉的房間裏,這是唐粒的母親親口承認的。發現的時候她就已經死了,臉上還帶著精致的妝。

迷鹿覺得胸口這塊巨石突然膨脹了,直到沒完沒了地墜落下來,壓在自己某根發疼嚴重的神經。

趙團團的聲音有些淡,在自己的面前悲傷響起:“走吧,小鹿,到時間了。”而看見她身上穿的那件黑不溜秋的衣服,與她淡雅仙氣的臉有些不搭。

迷鹿知道要去哪,跟大家一樣,去參加……唐粒的葬禮。那一天風特別大,開始刺骨地冷起來,那些白色的花圈立在那裏特別悲傷,另迷鹿眼眶酸到了鼻尖。

站在那兒,迷鹿覺得這是個夢,不怎麽清晰,仿佛隨隨便便就要醒過來的夢,所有的人都是不相幹的,所有的事都是泡影。

唐粒的微博仍舊有人在留言,但並不是哀悼死者,而是繼續惡言惡語,甚至詆毀嘲諷死者,在最新的也是最後的一條微博底下的留言:

“假的假的!惡心!有種直播自殺啊?不就拋掉了個號,發這種東西惡心人是吧?”

“這個女人我昨天還見過她,在紅燈區,一百塊一次,沒想到她這麽不要臉說自己死了!”

“真的死了?那不關我的事!”

“博主不要太沖動,這種玩笑可不能隨便玩,太嚇人!出來解釋一下。”

“大家不要被騙了,這個婊子一定去韓國整容了,發布假消息,掩蓋事實,這種人還想從頭再來?知道自己過氣了,想搞大新聞?”

“黑木耳,想用這種手段騙取關註度?還要恐嚇我們?假臉假胸,死了最好!”

“博主究竟死沒死?有沒有人知道怎麽死的?”

“是不是被‘日’死的,呵呵!”

……

……

各種各樣的評論,歹毒的,殘忍的,好奇的,曾經也刺入唐粒的心臟吧……唐粒只是個愛美的青春期女生,還沒有成年,有著這種年齡該有的敏感與自尊心,她不容易攢聚起來的幾十萬粉絲,突然都在辱罵自己。

那是怎麽樣的心情呢?

像一條巨大的河流,淹沒自己吧,淹沒每一寸的冷嘲熱諷……所以,就不想要呼吸了吧,所以,就想快點逃離這個世界吧……

她死前最後一句話無非是小女生的氣話吧,因為想要人對自己愧疚……她是自尊心那麽強的一個女生……迷鹿想,如果沒有網絡上那些惡語傷人的話,唐粒就不會死吧……

但如今的唐粒妝容精致地躺在鮮花之中,不會再註意別人的眼光了……她因為膚色極度蒼白,而打上了大量的腮紅,再漂亮的臉也要埋入土裏,身上長滿蟲子吧,所以她的家人才給她火化。

唐粒是那種一生都在追尋美麗的女孩,可她天生就長得差強人意,而不得不選擇整容,就算死了,也要漂漂亮亮的。迷鹿再也聞不到她身上的迪奧小姐的香水味了,而現在噴的是濃郁的香奈兒。

唐粒說過,那些放在專櫃中的奢侈品,並不是好看的包裝吸引了她,或是特別的香味,而是上面多位數的價格,第一眼就吸引住了她……

那一天,趙團團的反應非常激烈,那一天還下起了大雨,然而比雨還要下大的是趙團團的眼淚,一向沒心沒肺的趙團團此刻真的是掏心掏肺了,或者已經達到撕心裂肺了的地步,她誇張地在唐粒的遺體邊喊叫:“唐粒!……唐粒你這個婊子給老娘醒過來!老娘不準你死!你還欠我一頓請飯錢!嗚嗚嗚……”

聲音洪亮,尾音哽噎。

就好像在說“我的雞腿沒了”的感覺,但其實,趙團團是真的傷心難過,盡管用詞不文明不恰當,還另唐粒父母認為迷鹿她們是來攪亂的,打了個“你們是不速之客”的眼色。

迷鹿跟姚樂只好尷尬地道歉,匆匆帶趙團團離開這個傷心之地。

唐粒的事算是告了一段落,但沒想到她的身影消失得那麽快,那麽風平浪靜,“404”雖然永遠空一個床位,班上也少了一個人,但很快大家還是將唐粒忘記了,一切恢覆平常,該上網的還是上網,該高興還是高興。習以為常地忘記這裏曾經有個女生叫唐粒。

就連那張精致的臉,也開始記不清大概了,在一群美女的合照下也有點找不出她來,依舊那麽漂亮,卻淡薄起來。

不得不說,世界是不會因為什麽而停止運轉的,而人也不會因為什麽事而悲傷太久,人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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