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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結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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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結局 (1)

“——風停淵!!!!!”

蘇厭大喊著伸出手, 然而什麽都沒抓住,冰涼的風從指尖溜走。

嘩啦啦的破碎聲, 整個芥子空間終於在她眼前分崩離析, 耳邊嗡嗡的人聲從嘈雜逐漸變得清晰,光線交織,構成現實中的畫面。

元都外草長鶯飛的郊野, 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繁花盛開,巨大的金色法陣如□□在地上緩緩旋轉。

陣法正中靜靜懸浮著白發仙君, 被血浸透的破損衣袍在風裏起伏。

以斷臂的扶山掌門為首, 一群正派修士在遠處打坐,支撐著法陣的運轉, 這是天道院派人起陣的鎮魂療傷的陣法,數十人身體裏的法力向仙君體內源源不斷地輸送, 然而卻無濟於事。

蘇厭的天賦讓她能清晰地看到每個人體內的生命力。

風停淵的像是風中殘燭,仿佛只要一陣微風就會消逝。

紅衣魔女突然出現在法陣中央, 踉踉蹌蹌地走向仙君,引發一陣軒然大波。

“不好!是魔女!是那……那魔龍!!”

“這麽多人看著,她是怎麽突然出現的?!”

“來人!保護清虛仙君!不能讓她靠近仙君!”

“這孽畜!我跟你拼了!!”

有正派修士大叫著沖上來,其中還有護師心切的扶山掌門, 然而女孩甚至沒有看他們一眼, 只是隨手拔出地上的渡厄,平平一揮,地表斷裂出巨大的溝壑, 血光沖天而起, 像是無形的界限。

過界者死。

她和他們的修為境界已經有了天壤之別, 就像是山川與螻蟻。

界限之外, 他們連逾越都做不到。

渡厄稚嫩的嗓音在她耳邊急躁地炸開:“趕快!做點什麽!再不做點什麽他就要死了!可惡!可惡!!”

“還給他!”蘇厭的手在發抖, 發力之大似乎要捏碎劍柄,眉心魔紋灼燒,“他跟你交換的東西,全部還給他,否則……”

“已經還給他了!”沒等她說出威脅,渡厄罵罵咧咧道,“你根本什麽都不懂!我又不是真的要他死!他死了對我有什麽好處?!我又不想要別的劍主!他這個騙子……大騙子!!”

渡厄此時真像個被騙慘了的小孩,氣得眼淚汪汪地跳腳。

它逼著風停淵在蘇厭和百姓之間選擇,交換他的一切,可還沒來得及兌現,過上夢寐以求的生活,風停淵就進了芥子空間,一個連它也沒法幹涉的地方。

在那裏他把一切給了蘇厭。

渡厄算盤打得啪啪響,可風停淵從一開始就沒想和它做交易。

他這種人,只會把命握在自己手裏。

“你才是應該還給他!”渡厄氣得大叫道,“他這樣下去何止是死亡,是魂飛魄散!連來生都不會再有!”

蘇厭狠狠把渡厄扔到一邊,走近沈睡的男人,咬著牙,抓著男人的衣領拉近了,道:“風停淵,你起來……”

你應該還有什麽後手吧?

你總是什麽都算準了,這也該是計劃的一部分吧?

怎麽能這樣結束?

憑什麽總是你單方面的放手?

暗紅的光在破損的衣襟後一閃而過,掉落出來。

蘇厭瞳孔收縮,無數氣勢洶洶的質問卡在喉嚨裏。

那是她送給風停淵的龍鱗。

他一直沒有用它,和她兵刃相見的時候沒有用,瀕死的時候也沒有用。

他用一根紅繩將鱗片穿起,像是某種護身符,掛在脖頸上。

龍鱗垂下來,正好落在心口,被蘇厭刺穿後空蕩蕩的胸膛。

仿佛那是可以填補空缺的,第二個心臟。

他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父親留下的遺物被他親手舍棄,唯一伴身的劍送了她。

堂堂清虛仙君,死時身上空空蕩蕩,只留下她的一片龍鱗。

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麽,蘇厭突然覺得心臟那麽疼,疼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單手抓著衣襟,大口地呼吸,眼淚倏地落了下來。

“不要死……”她啞聲道,眼淚大滴大滴劃過臉頰。

無力感像是洪水一樣湧來,她手握人間至高的修為,拿著至強的武器,能殺死任何人,卻不能挽留一個快死的人。

“算我求你……”

她的自尊不允許她說這樣示弱和卑微的話。

可他死了,她還裝痛恨和高傲的樣子給誰看呢?

“我騙你的,我沒有想發動血祭,我以後也不殺人了……”眼淚徹底模糊了她的視野,她顫抖地抓住風停淵冰冷的手,貼在臉頰上,沙啞道,“你醒來,我不恨你了行不行?”

她摸到風停淵逐漸停下的脈搏。

她能如此清晰又如此殘酷地,眼睜睜看見,風停淵身體裏的魂火,終於一點點熄滅。

寒風蕭索地打著卷吹過郊野,空落落地掀起一地殘花。

蘇厭輕聲問:“……風停淵?”

一片死寂。

她慢慢地,慢慢地靠近,將濕漉漉的臉頰貼在風停淵冰冷的臉上,小心翼翼地抱住他,抱緊了,像是要把他融進身體裏,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女孩的哭聲像是刺骨的風,吹得遠處靜立的所有人心裏一片淒涼,扶山掌門摘下帽子,愴然跪下,繼而是身後所有人,陸陸續續跪倒一片。

渡厄嘟囔著轉過身,踢踢踏踏地罵道:“他活著你想殺他,他死了你又要哭。媽的,害他死了第二次,現在你滿意了吧?……嗯?”

渡厄擡頭,瞇起眼,看向天際,少見地露出疑惑的神色。

跪成一片的正派修士也註意到了異樣,紛紛擡起頭去看。

湛藍的蒼穹下,浮現起無數如星子般的白光,如螢火組成的河流,從四面八方飄向風停淵,沒入他的身體。

那些瑩白的光點,像是絢爛的人間銀河,浩浩蕩蕩,從元都城上浮起,從九州成千上萬的清虛仙君石像中浮起,穿過山川河流,橫跨城池郊野,匯聚成河。

“啊,那是,”扶山掌門伸手去觸碰,眼睛被白光照亮,喃喃道,“那是神像中的法力。”

在淩霄宗的鎮山十二神佛裏,儲存了弟子們日日早習時的一縷法力,日積月累形成洪流,而凡間祭拜的神像也是如此,盡管每個凡人每天祭拜只有微弱到不可察覺的信仰之力……可這些力量在三百年間,在成千上萬的百姓日覆一日的叩拜中,變成足以扭轉乾坤的力量。

越來越多的白光沒入風停淵的胸膛,風托起他的身體,讓他懸浮在空中,寬大的袖袍被風鼓起,蒼白的皮膚逐漸染上活人的氣色,鴉羽般的長睫輕輕顫了顫。

“風停淵,你睜開眼……”

女孩哭訴的嗓音落在他耳側,和很久以前另一個的聲音重合。

去年清虛上神節的夜裏,元都被屍鬼侵襲,他孤坐高臺,被萬人撕咬,垂落的眸光落在滿城癲狂如地獄般的人食人的景象中。

渡厄在一旁嬉笑著譏諷,說仙君啊,你看看你都保護了些什麽。

彼時他合上眼,不再去看。

此時他睜開眼。

紅衣女孩抱著他哭得心碎,大滴大滴的眼淚浸透他的衣衫。

她身後,長風吹過綠野,繁花似錦,千萬點潔白的熒光浩瀚如人間銀河,灑滿天地,那是無數人虔誠的祈願,誠心的祝禱,忠實的信仰。

風停淵遲疑著伸手抱住她,深深地抱住她。

他守了人間三百年,被忌憚,被憎惡,被背叛,如此不值。

……可又如此值得。

傳說,清虛仙君在和赤血魔龍的最後一戰中,和敵方同歸於盡,屍骨無存,至少後來再也沒有人看到過他,而民間成千上萬的清虛仙君神像一夜之間碎成齏粉,仿佛象征著神明的隕落。

赤血魔龍發狂的時候,殺死了魔族人匯聚在元都的主力軍,讓魔族受了重創,根本無力和正派繼續抗衡,因此赤血魔君也不得不暫時退軍,回到天幕那一邊修生養息。

還有百姓曾看見一條流淌著鮮血的巨大螣蛇穿過城池,沒入山林,不知所蹤,它留下的鱗片都足有車輪大小。

有人認出它就是曾經的妖妖尊九首螣蛇,只不過失去了八首,剩下的那個頭又聾又啞,不再有危害人間的能力。

有好事者摩拳擦掌,想趁螣蛇烏九重傷勢微,趁機殺了它,為民除害,搜捕隊卻總是有去無回,無一例外,後來人們覺得它不詳,漸漸打消了繼續尋找它的念頭。

至於鬼王則一直神出鬼沒,行蹤不定,有人說他回了鬼蜮,要一統鬼界再卷土重來,也有人說他從一開始就未曾想過侵略天下,只是想覆他生前的仇。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天機閣在死了謝寄雲以後,終於大勢已去,成為人人喊打的對象,曾經歸屬於天機閣的修士,紛紛自找門路,被淩霄宗鴻蒙宗和天道院吸收,也有一些看透了人間苦難,去了百草堂,轉而成為醫修。

天機閣曾經高聳的樓閣,早已在魔龍間劇烈的打鬥中坍塌,重建的修士索性將其徹底推倒重建。

然而建造的人卻意外發現,廢墟下有一個地牢,被天機閣頂尖的防禦陣法層層籠罩,竟然完好無損。

那地牢用最堅固的寒鐵打造,布置卻精美周道,似乎是為女孩準備,但從未有人真的住過。

四壁掛滿燒靈石的靈韻燈,照得裏面燈火通明,柔軟的床鋪上飄著大紅的帷幔,櫃子裏放著成套成套時興的裙子和首飾,鮮花和甜食都已經腐爛。

地牢裏只有一件東西格外奇怪,那是床頭櫃上的蛋殼,蛋殼上只有一半的花紋。

這枚蛋殼後來被高價拍賣,卻在拍賣場被人劫走。

據說劫匪是一個穿著紅衣的漂亮女孩,就連頂尖高手都沒能碰到她一根頭發,只為她驚才艷艷的身手和過眼難忘的容貌折服。

百草堂死了堂主和最核心的一批醫修後元氣大傷,但在戰役中醫修傷亡是最少的,所以勉強也還能支撐,在淩霄宗的扶持下艱難重建。

淩霄宗宗主扶山掌門,持劍的右手被妖尊烏九一口咬斷,只好修習左手劍,修為跌了一個境界,劍術也只能從頭練起,又失去了清虛仙君這個最大的靠山,一時間天下第一劍宗的牌子也岌岌可危。

一場春雨後,被燒成焦土的元都像雨後春筍般冒出了嫩芽,斷壁殘垣上新的建築拔地而起,煙火氣逐漸回到這座昔日最繁華的城池。

人間最不缺的就是生生不息的力量。

元都城破,死傷卻遠遠沒有預料中那麽多,幸存的百姓總是提起一個穿著淩霄宗外門服飾的弟子,他叫林初,年輕俊秀,還有些靦腆,但卻撐起巨大的防禦幕墻,保護了數百人,最後力竭而死。

他死後化成一面巨大的銀色盾牌。

這面盾牌後來到了風停淵的手裏,附帶著還有一封信,信裏是林初憋了很久卻沒有機會說的心裏話。

他其實並不是個人,而是一個盾靈。

劍有劍靈,盾也有盾靈,制造它的人是正邪大戰前給風停淵下毒的好友梅長卿。

只不過梅長卿下毒並不是有意為之,他也是被欺騙利用的受害者。他或許曾經因為風停淵的天資而自慚形穢,主動疏遠,但從來沒有記恨過他。

正邪大戰後,風停淵第一次沈睡就有足足十年,期間魔族人入侵風停淵的故鄉靈溪城,梅長卿替友征戰,卻力不能敵,最終全軍覆沒,直到清虛仙君面對滿城孤魂大雪守城。

他生前曾經打造了一面盾牌,想要給風停淵賠罪,可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就陰陽兩隔。

這面盾牌沾染他死不瞑目的執念,最終生出了盾靈,就是林初,可他記不得自己是什麽,也不知道該去哪裏,直到三百年後被林家收養,那家人死於山火肆虐,清虛仙君禦水從天際而來,摘下面具,垂眸一眼,讓他念念不忘很多年。

那是打造它的人留下的執念。

林初為此身不由己地追隨清虛仙君的腳步,明明沒有劍修的天賦,卻拼命練劍,想要離他更近一點。

那夜淩霄宗大火,半妖躁動,怪物橫行,他仿佛被命運牽引,下意識往禁地跑去。

他看見月下松林中白衣男人緩步走來,莫名悸動,問他我們是不是曾經見過,可惜沒有結果。

直到元都拍賣會場,風停淵被渡厄放出的八苦鼎吞噬,會場外的林初也被卷入八苦鼎,在八苦鼎裏看到打造他的人,看到梅長卿深夜煉制盾牌,聽到他至死都沒說出口的道歉。

元都一戰中,他最終選擇挺身而出,去保護那些無辜的百姓,直到靈力耗盡,變成無知無識的盾牌,變回最初的模樣。

林初最後在信裏寫道:“仙君,梅長卿死前一直心懷愧疚,他知道自己無能,被人利用,還沒能守住靈溪城,但他始終把您當做朋友,他一直想說一聲對不起,盡管這聲對不起遲到了三百年。”

風停淵將林初化成的盾牌養在渡厄的識海中,有萬兵之主統領下千千萬萬兵器的靈氣浸潤,或許再過百年,盾牌又會重新養出盾靈。

那個時候,盾靈什麽都不會記得,而風停淵會跟他說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

故事裏,他沒能堵住他人議論的悠悠之口,到得太遲,只能在大雪中替友人收屍斂骨。

故事裏,從來沒有誰對不起誰。

除了清虛仙君,民間還流傳著紅衣魔女的傳說。

有人對她念念不忘,說她騎著雪白的狼王穿過城池,身後跟著銀月狼群,風揚起她大紅的裙擺,笑起來驚鴻一瞥,讓人終生難忘。

也有人對她避之不及,說她甚至能降服妖尊烏九,騎在龐大猙獰的蛇頭上,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甚至後來那只赤血魔龍就是她變的,只要她想,眨眼間就能摧毀一座城池。

兩種說法的人互不相讓,後來故事越傳越離譜,有人說其實紅衣魔女沒有死,清虛仙君也沒有死,他們有一腿,睡過,打了一架,仙君輸了,魔女抱著仙君哇哇大哭,最後他們一起私奔了!

不過這種說法太過離譜,誰都沒有信,最後自然也就銷聲匿跡了。

……

然而真相往往就是最離奇的那種。

八方荒野,莽莽山林,曾經讓人聞風喪膽的鬼幽魔窟,如今被人血洗一空,從裏到外收拾得幹幹凈凈。

原本魔修開辟的練武場,被重新翻土,播種,澆水,時常一位穿著白衣的男人出神地站在柵欄外,冰冷的黑瞳凝視著菜地。

此人正是清虛仙君。

他最終選擇了退隱山林。於公,他守護了人間太久,卻間接造成了修仙界不思進取,日益衰敗,或許只有“清虛仙君”四個字徹底死去,才能激發後輩們的上進心。

於私,“風停淵”三個字,終於也有了屬於他的貪念。

魔窟後山,他有了一大片池塘,池塘裏養著許多魚,還有了一大片菜園,這裏土壤肥沃,風調雨順,播種沒幾天種子就發了芽。

他十分耐心,仿佛劍修是意外,種菜才是他終生熱愛的事業,只是中間出了點差錯,讓他被迫拿了三百年的劍。

有時他坐在竹編的躺椅上,抱著一壺熱茶靜靜地望著菜地,好像一尊雕像,會有鳥雀停在他的肩膀上。

他還養了幾只雞。

雞是菜市買的,他走到哪裏,雞就跟到哪裏,賣雞的老板娘誆他說雞生蛋蛋生雞,子子孫孫無窮匱也。

可他養的雞從不下蛋,風停淵為此琢磨了幾日,後來發現是小魔女喜歡漫山遍野地攆著雞跑,雞被她嚇得魂不守舍,不死就已經算是生命力頑強。

蘇厭選擇跟著風停淵走了。

她說不出為什麽,只知道她樂意,就跟從前無數次一樣,她想,所以她就做了。

她試過沒有風停淵的未來,她不喜歡。

現在她要試試另一種可能。

離開元都尋找落腳地的時候,有一條青色的小蛇突然從山路旁的草裏竄出,纏住了她的腳踝。

蘇厭將它拎起來看了一會,對風停淵說“等我一下”。

她跟著小蛇越過一座山,看到了等著她的妖尊烏九。

遮天蔽日的樹蔭下,龐大的蛇身盤曲在粗壯的古木上,蛇頸微微探出,狹長的蛇眼安靜又溫柔地註視著她。

女孩的眼眶驀地紅了,忍淚喊道:“爹爹……”

她跌跌撞撞跑上去,抱住了巨大的蛇身,烏九的軀體蜿蜒著將她抱起,動作仍然輕柔。

蘇厭埋首於蛇身間,決堤的愧疚將她淹沒:“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他兩處脖頸上的傷已經愈合,留下馬車大小的巨大疤痕,剩下的頭顱不能聽不能說,只有蛇信輕輕吞吐,擦過女孩的臉頰。

蛇尾將一個東西繞在她的脖頸上。

蘇厭低頭,看到是那枚用他尾骨制成的骨哨。

烏九眸光深沈地看著她,尾巴輕輕拍了拍骨哨,又點了點自己。

它和骨哨中間有特殊的感應,即使沒有耳朵,它也能聽見哨聲。

蘇厭吹哨,他就會趕來。

蘇厭喉嚨哽住,她知道爹爹肯定看見了一切,看到她護著清虛仙君的模樣,看到她和赤皇魔君兵刃相見。

她還有很多問題想問烏九,想問爹爹為什麽沒有厭棄她,想問爹爹是不是接受了她的任性,想問爹爹為什麽會出現在元都,千鈞一發之際沖出來保護她。

可是終究他們中間只有沈默。

恨是轟轟烈烈,愛卻悄無聲息。

茂密的林間,斑駁的日光落在蛇鱗上,烏九的目光長久地落在她身上,越來越緊地纏繞她,直到蘇厭感到喘不過氣來,可卻沒有掙紮。

她看著爹爹的眼睛,就知道那只是一個太過用力的擁抱。

烏九最終還是松開了她,緩緩游走,他身體一寸寸從蘇厭身上離開,前段,中段,尾段,每一片鱗片都眷戀地劃過她的身體,最終徹底地和她分開。

他的身形沒入山林,成百上千的蛇族密密麻麻地跟隨其後。

蘇厭也轉身離開。

惡人和惡人的分別總是這樣,不可以有脆弱的眼淚,也不可以有懦弱的回頭,爹爹總是這麽教她的。

只不過這次,她忍不住回了頭。

她回頭,才看到一輪圓月下,山巔巨石上挺立的龐大蛇身,蛇首朝著她的方向。

這一次,和之前的每一次,他都在目送她離開。

半月後的深夜,蘇厭突然感到周圍有一縷強大的鬼氣。

正常人不能感知到鬼魂的存在,但她身上有著鬼王的烙印,不過和風停淵在一起後,尋常的妖魔鬼怪都會避之不及,她很久沒有感覺到附近有鬼氣了。

她翻窗出去,一路疾行,遠處陰暗無光的樹下,只見一名身軀魁梧的鬼將,陰冷地提著一盞八角鬼燈。

蘇厭抱著胸冷冷看著它,擡了擡下巴:“找我做什麽?”

她不確定鬼王太陰對她的態度,或許會覺得她背叛了無間深淵,想要伺機殺了她,

誰知那鬼將只是把八角鬼燈遞給她,沈聲道:“小殿下,這是主上令我送給您的東西。”

蘇厭蹙眉。

鬼燈是只有羸弱的小鬼維持魂魄才需要用的東西,她又不需要。

鬼燈沈甸甸地落進手中,下一刻,幽藍色的鬼火竄起,一個穿著鵝黃色襦裙的女鬼從鬼火中竄出,抱住了她,哭哭啼啼道:“嗚嗚嗚蘇姑娘!我好想你啊!”

蘇厭:“……”

柔軟的小鹿半妖搖著尾巴,抱著她哭得很傷心:“蘇姑娘,我差點以為自己永遠都見不到你了,還好鬼王說把我的魂魄放進鬼燈裏,我就能留在人世間了,可是我太弱了,過了這麽久才能來見你。”

蘇厭提著她的後頸把她拽開,眼皮一掀,冷道:“弱是因為你沒有執念了,沒有執念還不快去死!不轉生當什麽鬼,好玩兒嗎?快轉生去!滾!滾啊!”

鹿呦呦比她攆得抱頭鼠竄,哭得更厲害了:“嗚嗚嗚嗚對不起,對不起蘇姑娘!可我還不想轉生!我想來找你!我我我……”

鬼將見狀上前一步:“小殿下若是不想留她,打碎鬼燈即可。”

誰知蘇厭停下腳步,狠狠剜了他一眼,眼裏殺氣肆意:“要你多嘴?”

鬼將頓了一下,恭敬行禮,而後轉身消失。

蘇厭知道鹿呦呦有執念,當時在天機閣,鹿呦呦想救她,被謝寄雲扇骨穿心而死,餘念未消,以鬼身指引鬼王來救蘇厭。

本來到這裏,她就該消散了,不知為什麽她仍不肯轉生,還要來找她。

蘇厭不悅道:“太陰居然還願意幫你。”

“對了,”鹿呦呦小聲道,“其實,蘇姑娘你和風公子的事情,鬼王都看見了。”

蘇厭的臉色更差了。

鬼王做事謹慎,他不會像赤皇一樣沖動莽撞,也不會像烏九一樣感情用事,當時赤皇烏九和蘇厭三人對峙,他實則也在場,只不過撐著紅傘招鬼在旁冷眼圍觀。

自始至終沒有出手。

“他說你的所作所為,他可以理解,因為他也曾如此愚蠢。”

鬼王也是鬼,曾經也是人,只不過他生前為誰而死,為何而死,又是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

鹿呦呦輕聲道:“鬼王說,你刺穿清虛仙君的心臟,破開無間深淵的封印,他欠你一次,此番他不與你追究,恩怨兩清,以後不必再有瓜葛。”

蘇厭沈默了一會,覺得並不意外,擡眼揶揄道:“我幫他破開封印,這麽重要的事情,他就拿你抵債?”

鹿呦呦的臉瞬間漲紅,鹿耳夾在腦後,囁嚅道:“對不起,如果不是我,蘇姑娘就……就有更好的……”

蘇厭噗嗤一聲笑了。

鹿呦呦才知道她在拿自己開心,羞惱地鉆進鬼燈裏去了。

紅衣女孩就笑著,拎著幽藍色的鬼燈,沿著林間山路一路輕盈向上,金色的飛螢如碎星在她身側上下飛舞。

風停淵的身體,大約用了幾個月徹底調養好了,雖然頭發沒有黑回去,徹底變成了白色,但蘇厭其實私心更喜歡他的白發,嘴上說著醜死了我現在後悔了就不該跟你走,實際上身體總是很誠實地忍不住抓著他的頭發把玩。

風停淵身體變好以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平靜地去山上挑了根松枝,把渡厄結結實實揍了一頓。

蘇厭這才知道渡厄那點壞心思,居然把她也算計進去了,一時間怒上心頭,捋起袖子想要跟著一起打,誰知居然根本沒有她插手的餘地。

蘇厭還以為他會去教育渡厄,講些什麽“世上每個人都和你息息相關”之類的大道理,後來發現風停淵只對她講道理,對於一柄劍,他連開場白都沒有,以松枝代劍,上來就打。

風停淵發起火來也是沈默的,薄唇緊抿,臉頰線條冷硬,渾身卷挾著暴戾又壓抑的殺氣,一劍連著一劍,越來越快,間不容發,劍光如瀑,銀發飛舞,濺起的銀白流光劃過他清冷的側臉。

可以說把劍修的暴力美學發揮到極致。

渡厄一開始還在負隅頑抗,跟他一邊對打一邊小嘴叭叭狡辯,發現風停淵根本不聽也不理以後,開始抱頭鼠竄,一邊慘叫一邊到處亂逃。

那真是神仙打架,山都打塌了一座,旁人被牽連進去就是個死,也只有蘇厭還能托腮蹲在旁邊圍觀。

要命,她居然有點心動。

看著看著,她突然想起,最開始纏著風停淵要學那根本不適合她的劍,就是因為在般若秘境裏第一次看到他持劍時挽出的劍花,清清冷冷像是戳進她心裏。

中間發生了那麽多事,真是恍如隔世,但看他舞劍,控制不住的喜歡還像是要從胸口跳出來。

甚至,她對渡厄,都生出幾分惡人之間的理解。

風停淵這樣的人,不能看他大殺四方實在是太可惜,太浪費,蘇厭喜歡他這股無人能敵的鋒芒,持劍的時候仿佛什麽都能斬開,尤其是抿著唇不由分說揍人的模樣……

實在是有點性感。

她像只偷嘴的火紅狐貍倚在樹下,瞇著眼偷笑,風停淵的劍意頓了頓,偏眸看了她一眼,眼底有些疑惑。

不知道她在高興什麽。

等到渡厄像只死魚一樣躺在地上,心如死灰,躺平認揍。

風停淵冷冷垂眸看它,揮了兩下松枝,抽出淩厲的風聲,隨手一丟,意思是結束了。

松濤嘩啦啦地翻湧如濤,白袍被風吹起,勾勒出挺拔的身形。

一道大紅的身影從旁邊竄出來,像是伺機待發的捕食者,嗷的一聲撲在風停淵身上,纖細的長腿纏著他的腰。

風停淵單手托住了她的臀部,用眼神問她做什麽。

蘇厭用手指繞著他的發絲,笑嘻嘻道:“我剛剛在想,渡厄之所以敢算計你,還是你對他太放縱了,不如每天都打他一頓,讓他長點記性!”

躺平在地上的渡厄垂死病中驚坐起,大驚道:“什麽?!”

風停淵道:“好。”

渡厄氣急敗壞:“你他媽?!”

風停淵的確覺得渡厄缺點教訓,不知道以後還會惹出什麽禍,所以才答應了蘇厭的話,但不知道為什麽女孩笑得有點壞心思,眼裏笑意像是瀲灩的水,漂亮得勾人。

風停淵看著她,覺得自己需要操心的可能不止一個渡厄,問:“蘇厭,你又在想……”

他話沒說完,因為女孩低頭,雙手捧著他的臉,去吻他的嘴唇。

林濤翻湧,兩人在林間浮動的細碎光芒中接吻。

渡厄心如死灰地躺在地上,罵罵咧咧道:“我好恨,要不你把我殺了吧,這可不是無人之地,我還在呢……可惡!”

兩人吻著吻著,男人抱著她縱身禦風往山頂木屋去了,風停淵養的雞咕咕叫著四處漫步,看到地上的渡厄,歪頭啄了幾下。

渡厄暴起,把風停淵的雞全部殺了。

在滿地雞屍中,它猖狂大笑。

至於第二天,它的劍身上被打出一道永久的裂痕,那就是後話了。

……

此後元都每十年的門派大比上,都會從天而降一條赤血魔龍,但她從不殺人,只是憑借強悍的修為狂虐年輕弟子,讓他們經歷被碾壓的屈辱和差點被殺死的恐懼。

沒有人知道她未來會不會發狂殺人,她的存在就像是一口警鐘,逼迫著正派不得不暫時放下彼此之間的仇怨,專註凝聚力量,拼命修煉,想要有朝一日打敗她。

不過迄今為止還沒有人能做到,未來想必也不會有。

每次魔龍出現,都會特意尋找扶山掌門的身影,然後一尾巴把他甩飛出去,有人猜測扶山掌門可能從前和她有仇,但是沒有證據。

不過,扶山掌門不僅從不還手,反而一副忍氣吞聲的模樣,這讓正派大為不解。

只有一次酒宴後,有人看見蒼老的扶山掌門抱著頭,醉醺醺地愁苦道:“師父,怎麽就……師母……怎麽能……”

人盡皆知扶山掌門的師父是誰,都以為他是醉昏頭了。

畢竟那可是清虛仙君啊,那是九州的神只,在人們心中永遠清高孤潔,像是天上的月亮高高在上。

他的事跡流傳在人間三百年,還將永遠流傳下去。

後來許多年,當人間遇到劫難,正派無力抵擋的時候,還會有一個戴著面具的白衣男人禦劍退敵,仿佛是清虛仙君在天之靈顯形。

不過他不再是孤身一人,旁邊總會有一個穿著紅衣的女孩,戴著大紅的兜帽,笑吟吟地插著兜看熱鬧,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他們並肩走過人間許多繁華的街道,看過一場又一場的煙火,在古寺前留下香火,在古木前掛上祈願的紅符。

他們活在人們口耳相傳的故事中,也活在燦爛溫暖的人間。

【全文完】

作者有話說:

完結撒花!!!!

將將將!又到了我們喜聞樂見的後記時間!!

作話不計入字數,不收錢的,接下來請欣賞熾熾的碎碎念!(一邊蹦跶一邊撒花)

《惡人崽》後記:

或許是因為我有一些叛逆精神在身上,每本我都會嘗試去寫一些從未寫過的東西,從前我寫的男女主總是志同道合,三觀一致,而這次厭厭和沸騰魚都愛上了和ta截然相反的人。

曾經的我總是試圖去詮釋我的每一個角色,試圖去展現我的每一個靈光一現。然而這次我保留了很多很多的故事,它們在我腦海中波瀾壯闊,但我沒有將它們放上屬於風停淵和蘇厭的舞臺。

我逐漸明白一個道理。

補全每一個不重要的細節是作者的天性,而舍棄每一個不重要的細節是作者的美德。

說起來,這本書修了很多次文,是迄今為止修的最多的一本。

修文本身對我來說也是家常便飯,但這次感悟尤為深刻。每次修改故事走向,都會出現很多新劇情,但也有很多舊劇情消失。就像是邁入不同的平行世界,你總是只能選擇其中一條。

這種選擇我做了很多次,我也從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無所謂的是,反正每個選擇都會失去一些東西,難過的是,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究竟失去了什麽。

關於風停淵。

風停淵的武力值一開始就被我設定成無限大。我在文案上寫了“戰力巔峰”,這四個字的意思是“就算他病弱就算他戰損就算他法力盡失就算他經脈寸斷也能站起來用一根樹枝吊打你”和“別問,問就是強”。

寫到一半的時候,朋友若有所思地問我,為什麽不論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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