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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舊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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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舊情

一人高的漆黑砍刀如絞肉的刀片一樣旋轉, 整個客棧被刀光切得四分五裂,以女孩為中心像是刮起一道血色的旋風, 四面八方的人像是風吹麥浪般毫無還手之力地倒下, 其他的驚恐無比,四散逃開。

蘇厭耳邊全是嗡嗡的轟響,身體裏的血都像是在沸騰。

風停淵渾身是血倒下的那一幕映在她眼底, 仿佛要把記憶深處什麽東西連根拔起,痛得她神魂都在顫抖。

那些人竟不全是魔族人, 還有一些分明用的是正派的劍法, 這天下還沒亡,就有人急不可耐地做了叛徒, 砍傷風停淵的一劍也沒有絲毫魔氣,竟然是純粹的道家心法。

有人慌張大喊:“先殺了那男人, 尊主要他的腦袋!”

還有人尖叫:“快逃吧!再打下去全都得死在這!”

蘇厭本該把他們抓起來,細細審問, 是誰派他們來的,是誰要風停淵的命。

但無所謂了,她從未有過的憤怒,只想要他們死!

戰鬥只用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 客棧連同四周的樓全被打塌, 廢墟中塵埃四起,遮蔽了月色,斷頭屍體層層疊疊地堆起。

有零星幾個人跑了, 蘇厭終於回神, 魔紋緩緩褪去, 沒有再追, 她跌跌撞撞地跑回來, 去探風停淵的鼻息,一道渡厄的劍氣始終護著男人的身體。

“風停淵風停淵……”女孩輕輕晃他的身體。

“沒死沒死。”渡厄笑嘻嘻道,“別看他這樣,還挺耐活的。”

“為什麽不喊醒我?!”蘇厭對渡厄吼道。

渡厄無所謂地抱著頭:“瞪我幹什麽?我又不是你的劍,更不是你的狗,再說不打起來你怎麽殺人……”

蘇厭擡腳把它踹飛出去。

渡厄打了個滾,爬起來罵罵咧咧:“又打孩子!你也打孩子!怎麽下得去手?這日子過不下去了!”

他在旁邊跳腳,蘇厭捂住風停淵身上的傷口,往他身體裏灌入法力,胡亂給他包紮。

她殺人在行,救人卻是個外行,因為自己有著逆天的身體素質,傷口即便不怎麽處理也會愈合如初,所以此時顯得笨拙得要命,生怕手一重就把他弄死了。

或許是動作太粗魯,男人睫毛微顫,睜開了眼睛。

四處騰起的塵埃被夜風吹散,水一樣清透的月色落在男人的眼睛裏。

蘇厭動作一滯,慌忙道:“你醒了?那你自己來?”

風停淵接過她手上的白紗布,淡聲道:“好。”

他動作很慢很吃力,蘇厭看得心急如焚,忍不住道:“你擋什麽?就你這點修為幫我擋什麽東西?你就算不擋也砍不到我身上來,要你多此一舉?!”

小魔女嘴裏真是很難吐出好聽的話,換做旁人恐怕此時已經氣得半死。

風停淵卻平靜道:“我忘記了。”

“忘記什麽?”

“我現在這個身體……”風停淵緩緩打緊身上的結,身子顫了一下,嘴唇瞬間失了血色,聲線卻還是漠然的,“什麽都做不到。”

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麽,蘇厭覺得心裏難受得要命,真恨不得捂上他的嘴,不許他再說了。

蘇厭把他背起來道:“你這樣不行,我去給你找個醫師來。”

夜黑風高,遍地魔族人,到哪裏找醫修?

風停淵不再說話,似是暈了過去。

女孩背著他有些吃力,倒不是因為他重,而是因為他比她高上太多。

莽莽月色,枯木荒城,只有女孩疾走的腳步,莫名的心慌。

婆娑的樹影下突然有什麽人動了一下,蘇厭厲聲道:“站住!”

是個臟兮兮的小孩,從樹後探出頭,怯怯道:“那個,女俠姐姐,你跟我來。”

他領著蘇厭穿過一條狹窄的小道,通往地下的密室。

推開門的時候,無數小孩嘰嘰喳喳地簇擁著她:“是女俠姐姐來了!白天殺魔族人的女俠姐姐!”“還有爺爺,白頭發爺爺受傷了!”

小孩子不懂,以為頭發白了的都是爺爺,渡厄聽了在旁邊捧腹大笑,不過仔細一想風停淵的年紀,何止做他們爺爺,做祖宗都綽綽有餘。

小孩子們的喊聲引來了一個肌肉虬結的男人,他看到蘇厭明顯楞了一下:“是你?還有風公子?”

蘇厭皺眉想了一會:“陳昊?你哥呢?”

是錦城開劍鋪的陳氏兄弟,大哥陳銘沈穩多謀,二弟陳昊魯莽好戰,有情劍就是在他們手上買的。

只是陳昊比記憶裏的要蒼老了一圈,眼裏沒了從前蓬勃旺盛的朝氣,看上去大不如前。

“大哥死了。”他道,“被魔族人殺死了。”

蘇厭想,或許陳銘的頭顱還在白日裏見到的那塊廣場上。不過此時她懶得關心別人,也不在乎他為什麽把原本藏著陳氏傳家寶劍的劍窖拿來藏小孩,只說:“有藥嗎?風停淵受傷了。”

陳昊點點頭。

他比從前寡言少語了很多,沈默地在地上鋪出床鋪,給風停淵重新上藥包紮。

陳昊解開風停淵衣衫的時候,示意她回避,她抱著胸不耐煩道:“我哪都不去,你該做什麽做什麽。”

陳昊便動手給他上藥。

蘇厭這才回過味來:“你認識風停淵?”

“廢話。”陳昊忍不住罵她的時候,才有點從前的生氣,“我們不是一起坐馬車去元都,還都住在清虛客棧裏麽?半年前的事情而已。”

蘇厭忍了忍,看在他還在給風停淵抹藥的份兒上,沒有動手:“我有些東西記不起來了。你多說點。”

陳昊反而沈默了一會:“我不知道你想問什麽。”

蘇厭問:“我和風停淵,從前也是認識的,是不是?”

“不然呢?”

果然。

如果他們真是在南方初見,才認識多久,才多少交情,哪輪得到風停淵夜夜守香,為她擋刀。

蘇厭又問:“我忘記了不少事情。我們從前關系很好嗎?他為什麽裝作不認識我?”

陳昊不解:“關系挺好的吧。我弄不明白你們的關系,他似乎是你師父,教你學劍,教你認字,你們天天在一起。別人碰你你就要卸人胳膊,他碰你就沒事。去元都的時候,你說自己有別人在就睡不著,把鹿姑娘和林公子都趕走,但還和他睡在一輛馬車上。”

“啊?”蘇厭驚詫,“那我怎麽會一點也不記得他?”

陳昊搖頭:“對了,有情劍也是他給你買的。”

蘇厭從懷裏掏出有情劍來。

似乎很久都沒有用這柄劍了,入手十分陌生,劍體通紅,像是燒著的熱鐵,在漆黑的室內如寶石流光溢彩。

蘇厭喃喃道:“不對吧,這柄劍是紅色的嗎?”

陳昊多看了一眼,將風停淵身上的傷口仔細系好,站起身端詳著祖師爺的寶劍,喟嘆道:“我以為自己有生之年都見不到這樣的光景。”

蘇厭不高興道:“說明白點。”

“這柄劍從前是陳家祖師爺陳清嵐打造的,用來殺死自己的道侶。”

蘇厭隱隱約約記得這麽回事。

“他的道侶是山間精怪,曾被祖師爺的師門滅了滿門,她接近祖師爺,只是把他當做工具,接近他的師父,祖師爺敬重自己的師門,愛師如父,師父被謀害後,他不得不親手殺自己的道侶,為此打造了一把無情劍。”

蘇厭問:“不是有情劍嗎?”

“但是他還是愛著道侶,在打造到最後一刻時,忍不住吐出一口心頭血,那就是有情劍尖一抹紅的由來。後來在他殺死道侶的時候,那抹血被愛意燃燒,染遍了劍身,最後傳言祖師爺的道侶被刺中,卻沒有死,和祖師爺歸隱山林,再也不問世事。”

“這柄劍也因此改名為有情劍——劍下不斬有情人。是對愛人留情,也是對自己留情。”

蘇厭聽得雲裏霧裏,像是懂了,又像是什麽都沒懂。

陳昊問:“你用有情劍刺向了自己的愛人?”

蘇厭:“我哪來的愛人?”

陳昊又問:“你用它殺了誰?”

蘇厭道:“我就沒用過這柄劍。”

陳昊神情也變得怪異,他搖頭,也不再好奇。

短短半年,他被磨礪得對生死以外的事情都變得漠然了:“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明早,你把這群孩子,帶去沒有魔族人的城池吧。”

蘇厭蹙眉:“啊?跟我有什麽關系?”

陳昊懇求道:“因為你能做到,也只有你能做到了。”

“我能做到,就該我做?”蘇厭嗤笑,“你當我是什麽人?清虛仙君?”

陳昊默然許久,好像才想起她是什麽樣的人,也不再勸,轉身往外走。

屋子裏的小孩都早熟且聽話,一聲也不吭,只蹲在角落裏眼巴巴地看著蘇厭。

那一雙雙眼睛,看得蘇厭煩得要死:“看我幹嘛?”

小孩像一群鵪鶉似的,嚇得縮著脖子。

蘇厭冷道:“明天我走的時候,你們愛跟上就跟上,跟不上的,死了我也不會管的,聽懂就快滾。”

幾個年紀大的孩子先聽懂了,眼裏露出喜色,慌慌忙忙鞠躬道謝,然後趕著年紀小的孩子去其他房間,不要打攪女俠姐姐。

蘇厭轉過頭,才發現風停淵斜倚在床頭,染血的白袍松松垮垮地攏著,漆黑的眼睛看著她。

蘇厭炸了毛:“你什麽時候醒的?怎麽一聲不吭的!”

風停淵道:“剛才。”

越是面對強大的人,她越是有無窮的反骨,再強的人也敢殺。

可越是面對弱小的人,越是那些不能自保,只會眼巴巴望著她,露出渴求的、信任的、求助的目光,她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只會用張牙舞爪掩飾自己的局促。

從前對鹿呦呦是這樣,現在對這群小孩也是這樣。

一只對強者兇狠,對弱者溫柔的,嘴硬心軟的小魔龍。

風停淵看著女孩,無聲地笑了笑。

他笑起來,真如冰層化水,一瞬仿佛九天月華穿透地層灑滿劍窖。

蘇厭看得呆了呆,繼而爬上床,兩手撐在他身側,靠近了,仔細端詳他的臉,正色道:“方才陳昊已經什麽都告訴我了,我們之前認識的事,還有其他的事。”

風停淵楞了一下,沒有後仰,沒有避開,望著近在咫尺的女孩的眼瞳,平靜道:“什麽事?”

蘇厭歪頭,盯著他的眼睛:“風停淵,你是不是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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