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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毒藥【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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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毒藥【二合一】

乾坤袋無聲入水。

蘇厭好像才意識到自己丟下了什麽, 甩動鞭子用力去撈,但是入了水的東西, 似乎就被沖走了, 她無論多少次攪動水流,都沒能再撈起那個乾坤袋。

無數箭矢打在她身上,又打破了水面, 蘇厭拎著藥箱,翻身禦劍, 迎著箭雨而上。

她殺死了那夥魔族人, 一個不剩。

她將藥箱送去給公西白凝,不死心, 又回來找乾坤袋。

積水已經不再上漲,但也比她要高。

她固執地用鞭子撈遍了整條街道, 但是水流卻將乾坤袋沖到她再也夠不到的地方。

蘇厭回到城外他們臨時棲居的客棧時,夕陽西沈, 她渾身都濕透了,心裏堵了墻似的,無處發洩地煩悶。

好不容易才找回的爹爹的頭骨。

還沒還給他,就又丟掉了。

蘇厭吸了吸鼻子, 殺完人的疲倦一下子湧上來, 濕漉漉的,像是空氣中到處蔓延的水汽。

鼻尖是苦澀的藥味。

客棧裏擠滿了從城內逃出來的百姓,公西白凝占了一塊地方, 坐在一個小凳子上專註地熬藥, 清麗雪白的臉上是青黑的眼圈。

“風停淵呢?”蘇厭走過去。

“在樓上。”公西白凝頭也不回, 因為一直盯著熬藥的火, 眼睛都熬紅了, “別去打擾他。”

蘇厭忍了又忍,還是罵道:“你自己的藥箱,不知道收好嗎?!藥都不帶,光顧著自己逃命,你算什麽狗屁醫師?!”

公西白凝冷道:“我不想和你吵架。你還需要我救風公子。有本事殺了我,否則閉嘴,然後離開。”

蘇厭道:“我也並不總是需要你。”

公西白凝道:“我只對自己的病人負責。”

蘇厭心裏罵了兩句,轉身要走,看到公西白凝站起身,打開藥箱,從裏面取藥。

從前公西白凝煎藥的時候,蘇厭甚至不會看著,一來是因為她看不懂,只會殺人,不會救人,看也是白看。

二來,她見識過公西白凝寧可拼著自己的命也要救風停淵的決意,雖然讓人討厭,但卻不是不能利用。

可她掃了這麽一眼,腦子嗡的一聲,炸了。

她沖上去一把抓住公西白凝的手:“你這是煎的什麽藥?!”

“我煎什麽藥,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公西白凝的手骨劇痛,幾乎折斷,但她依舊冷靜,死死抓著手裏的藥,矜貴上挑的眼尾滿是怒氣,“松手!”

蘇厭怎可能聽她的,一把搶過她手裏的藥,單手將她摁在墻上。

公西白凝身為百草堂大小姐,修為並不低,但是個藥修,根本無法抵擋蘇厭的力量,腳尖都離了地,氣急敗壞道:“還給我!”

蘇厭手裏的,是一株洞冥仙草和一朵地脈火蓮,這兩種草藥都價值連城,一個主愈合,生死人肉白骨,一個主陽氣,破冰霜解寒氣。

原本都沒有什麽問題。

可偏偏蘇厭見過這兩種草。

……在鬼王太陰煉制毒藥的時候。

“藥草不是非黑即白,而是相生相克。”公西白凝忍著火氣和她解釋,“只要使用恰當,就絕無問題。況且這藥房是百草堂傳了數百年的,你懂嗎?你再不松手,一盅藥都要被你毀了!!”

她話沒說全。

這藥方,是當年百草堂長老耗盡心血制出的三清散,專門合清虛仙君的體質和病癥,每一盅藥耗費的仙草高達上萬靈石,比流淌的黃金還要珍貴百倍。

蘇厭瞥了她一眼,將手裏的藥草丟進藥盅,藥盅裏頓時彌漫出一股苦澀的氣味。

蘇厭盯著那藥盅。

她的確不懂藥材,但她從小被鬼王餵過很多毒藥,養成了近乎百毒不侵的體質,吃得多了,便有一種可怕的直覺。

蘇厭隨手抓了個饑寒交迫的瘦弱男人過來,對公西白凝道:“既然是解寒毒和療傷的藥,那取出一點來給他喝。”

公西白凝咬牙切齒:“你知道這盅藥值多少錢嗎?!就這樣糟蹋!少一滴藥,藥效都不完整!”

蘇厭道:“要麽你取,要麽我自己取。”

公西白凝清麗的眼眸狠狠瞪了她一眼,轉身用玉勺輕輕舀出半勺,遞到那人手裏。

那男人驚恐萬分,無法掙脫蘇厭的桎梏,慌道:“這是什麽東西?你要我喝什麽?”

蘇厭懶得跟他廢話,一手掐著他兩頰,一勺子灌了進去。

那男人感到一陣暖和,身上的傷口都愈合了,半刻鐘過去,近乎精神煥發。

公西白凝壓抑著火氣:“夠了嗎?”

蘇厭卻仍覺得哪裏不對,她擡手,按在男人的肩膀上,然後順著他的經脈灌入法力。

男人瞬間慘叫起來!!

聲嘶力竭,刺破夜空的慘叫,瞬間驚起整個客棧的人。

眾目睽睽下,那男人痛不欲生地倒在地上,痙攣,蜷縮,渾身抽搐。

公西白凝臉色慘白,俯下身去探他的經脈,楞住,然後瘋了一樣掐開他的嘴試圖催吐。

但已經太遲,男人張嘴只嘔出大片大片的血。

他只是個凡人,脆弱的經脈寸寸斷裂,回天無力。

圍觀的人一片死寂,片刻後驚慌失措,紛紛奔逃:“不得了了!死人了!!”

“百草堂的殺人了!!”

他們認不出蘇厭是誰,但認得出公西白凝身上百草堂的青袍。

公西白凝跪在地上,滿手是血,瞳孔顫抖,沙啞道:“不可能,這怎麽可能……”

蘇厭飛起一腳,直接將她踹在了墻上!

公西白凝重重摔在墻上,將墻砸出了蛛網般的裂痕,“哇”的一聲吐出血來。

蘇厭一把扼住她的咽喉,狠狠按在墻上,眼眸裏滿是盛怒:“你給他下毒?!這麽長時間,這麽久,你竟然一直想害死他?!!”

她一直以為風停淵用法力會痛,是因為舊傷在身,或是被冰封太久了,體內寒氣深入骨髓。

但如果不是呢?

如果是因為他被人下了毒呢?!

公西白凝一貫是副泰山崩於面前也不動聲色的清冷大小姐模樣,此時也失控了,發絲淩亂,嘴唇染血:“我怎會?!我怎會害他?!我寧可把自己的命換給他,來報答他的恩情,怎可能會害他?!”

蘇厭真的氣瘋了,她松開手,反手一刀透過公西白凝的肩膀,將她釘在墻上:“你知道我為了你的藥箱,放棄了什麽?!”

公西白凝狠狠咬著嘴唇,不肯慘叫出來,肩膀的血染紅了青衣:“我按照藥方抓的藥,藥都檢查過,沒有人動過手腳!藥方也不可能有問題,是由百草堂秘墨寫成,其他人根本無法塗改的原稿!你不信自己看!!”

蘇厭定定看著她,眼裏冷得像是浮冰,又像是燃燒的烈火。

她擡手擰了一圈刀柄,鋒銳的刀鋒在肉裏旋轉,刮過公西白凝的骨頭。

公西白凝終於忍不住張口,慘叫出聲,大口大口地喘息。

蘇厭道:“藥沒問題,好,很好,這麽好的藥,你自己喝吧!”

她拎起藥盅,掐開她的兩頰,往她嘴裏灌。

那藥還是滾燙的,一半灌進公西白凝嘴裏,一半順著她修長的脖頸淌下去。

她嗚咽,掙紮,燙得眼裏全是水色,最後劇烈地咳嗽,臉頰泛起薄紅。

公西白凝冷汗涔涔地擡頭,嗓音徹底啞了:“不是我做的……我都是按照藥方做的,絕無差錯。除非,除非……”

她好像忘記了疼痛,露出比疼痛還要更深邃的恐懼。

除非,三百年來,百草堂特供給清虛仙君的三清散,都是毒藥。

沒有人會去質疑這個藥方,因為根本沒有幾個人能見到原版藥方,更沒有人配用這張藥方。

光是草藥,就價值連城,一日三盅,除了清虛仙君這樣的人,其他人也根本喝不起,更沒有人敢於質疑藥方的正確性。

正是因為矜貴,所以不會有其他人喝到這個藥,三清散在緩慢地侵蝕清虛仙君的經脈,讓他原本就重傷的經脈更加脆弱。

而且,以清虛仙君深厚的修為,毒性作用是極為緩慢的,甚至可能要數以百年計,在用藥初期,還會展現出喜人的功效。

……

但是,為什麽?

能做到這種事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百草堂堂主公西仁。

父親為什麽要害清虛仙君?他難道不是極為崇敬他的嗎?難道也是假的嗎?!那到底什麽是真的?如果連他父親的藥方都不能信任,還有什麽可以信任?!

“說話!”蘇厭喝道。

可公西白凝的目光甚至沒有落在蘇厭身上,只是失焦地,空洞地看著漆黑的夜色,眼裏淌下大片大片濕潤的淚水。

她低聲說:“是我害了他,殺了我吧……是我害了他。”

蘇厭正要動手,卻聽到身後熟悉的腳步聲。

風停淵輕輕按住她的肩膀:“讓我和她說兩句。”

蘇厭眼眶一熱,轉頭怒視道:“你還活著?真稀奇啊。怎麽沒被洪水沖走呢?”

風停淵披著厚厚的白色大氅,銀絲披散,愈發清瘦,在冰冷的夜風裏,高挑的身形被月色投下長長的影子。

他蒼白的臉色,襯得眼眸愈發深黑如墨。

風停淵伸出手,指腹輕輕擦過蘇厭青色的眼瞼,輕聲說:“一天沒睡了,去休息一會。”

蘇厭盯了他一會,轉身將公西白凝肩頭的刀拔了出來,冷道:“反正是她給你下毒,又不是給我下毒,跟我半點關系也沒有,我不在乎。”

她嘴硬得要死,轉身要走,卻被風停淵拉住了。

蘇厭頓住了腳步。

她從見到風停淵那一刻開始,就不停地在想,千萬不要去想乾坤袋的事情,不要去想螣蛇頭骨的事情。

她只要不去想,風停淵就聽不到她的心聲。

不知道為什麽,她不想讓他知道,就是不想。

可人就是這樣,越不願意去想什麽事情,那件事情就越要紮進腦子裏,不停地湧現。

風停淵只是輕輕捏住她的衣角,頓了頓,低啞的嗓音合著夜風穿進她耳裏:“蘇厭?”

蘇厭也不回頭,硬邦邦道:“幹嘛?”

風停淵松開她的衣角,在她身後立著,半晌,低聲道:“……不要因為我失去更多了。”

蘇厭奇怪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清亮的月光照亮風停淵的眉眼,像水一樣滑過他的鼻梁,唇角和下頜,勾出淺銀色的輪廓和幽暗的陰影。

他實在是生了一副適合月色籠罩的長相,只是單單站在那裏,就讓人忍不住心折。

只是眼裏神色覆雜到她看不懂。

像悲傷,像歉疚,像一切被夜色遮掩的難為。

蘇厭緩緩呼出一口氣,白霧在她眼前繚繞散去。

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不氣了,看到他還好好站著的那瞬間,好像心底所有憤怒和痛苦都可以被輕易撫平。

真是不講道理。

蘇厭擺擺手,扭頭不願看他:“別,反正都是要在你身上討回來的。”

疼痛攪亂著神志,冷汗一層層被風吹幹,變成徹骨的寒意。

公西白凝順著墻坐在骯臟的地上,從前她身上不乏醫師的潔癖和大小姐的脾性,絕不肯隨地而坐,而現在,早已麻木得什麽感覺都沒有。

她甚至沒有封住自己肩頭的穴道,任由鮮血順著胳膊流淌。

就這樣,還想再疼一點,再疼一點,否則她該拿什麽來壓倒心頭的劇痛?

一雙漆黑的雲靴停在她身前,如霜雪般的袍角在風裏微微拂動。

公西白凝垂著眼睛,不敢擡眼。

她聲音被滾燙的藥湯燙壞了,不覆往日清靈,沙啞道:“仙君……百草堂的三清散,不能醫治您的病,反而是……毒害您的藥。百草堂對不起您。我也……我也對不起您。”

男人聲音淡淡傳下:“你並不知情,不要過於苛責自己。”

公西白凝攥著藥方的手指驀地蜷縮了一下,更多的淚水無力地從眼眶中流下:“我會想辦法查清楚的,究竟是誰做了這樣的事情……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可以換十三年前您讓我制作的藥方再……”

風停淵打斷了她的話:“我不知道什麽十三年前的藥方。”

公西白凝遲疑了一下,緩緩擡起紅腫的眼睛,看著夜色下逆光男人的剪影:“什麽?”

十三年前,公西白凝只有六歲。

她是百草堂萬眾矚目的大小姐,從小才學過人,能解旁人不能解之毒,治旁人不能治之病,所以雖然孤高清冷,但也飽受追捧。

她一直有一個願望。

她想要治好清虛仙君,想做百草堂三百年來齊聚所有長老之力都無法完成的任務。每次祭拜清虛仙君像的時候,她都無法自抑地對傳說中的男人產生仰慕。

十七歲的時候,就收覆渡厄,封印邪派,劍動九州。

該是怎樣絕代的風采,怎樣驚世的天資。

她對沈睡在不知名之處的清虛仙君充滿了好奇,仗著身材瘦小,故意藏在父親的車廂裏,一直到了極北冰原守神山。

等到她被發現,公西仁也只能妥協,畢竟她年幼,且未來會是百草堂的接班人,遲早會知道清虛仙君的冰封之處。

在那裏,她第一次看見沈睡在冰棺中的男人。

他蒼白的臉上覆著一層薄薄的冰霜,連長睫和眉宇都帶著霜白的寒氣。

安靜遼闊的山頂,萬裏冰川,俊美無儔的男人在風雪裏沈睡。

公西白凝下意識屏住呼吸,下一刻卻聽到一個聲音在她腦海裏響起。

那個聲音說,他是清虛仙君。

他選擇了她,因為她是特別的,她有超乎常人的天資,她是能夠幫助他的人。

倘若公西白凝再大一些,她就會本能地懷疑。

可她只有六歲。

簡直就像是夢想成真。

誰不希望自己是清虛仙君選中的那個人呢?

回到百草堂,她依然能聽到清虛仙君的聲音。

他大部分時候都是安靜的,偶爾會回答她的問題,會教導她,會傾聽她的心聲,會在她哭泣的時候低聲說不要哭,會告訴她發生在九州大陸上三百年前的事情。

嗓音低沈帶著磁性,寬容,溫和,卻也帶著高不可攀的淡漠。

她詢問過家裏的長輩,清虛仙君告訴她的事情,樁樁件件都屬實。

一年後,清虛仙君讓她幫忙制作一個藥方,說是可以超越三清散的功效。

神秘藥方對藥修來說,吸引力不亞於渡厄對於劍修。

公西白凝幾乎立刻就投入了實驗,日日夜夜在她單獨的藥房裏制作新藥。她沒日沒夜地制作了很多,可清虛仙君一直不滿意。

直到某一天,清虛仙君突然,再也不和她說話了。

再然後……檀州爆發了一場瘟疫,死屍從墳墓中爬起,百屍夜行,不死不滅,不知痛楚,身軀金剛不敗,就算砍掉腦袋也能繼續前行,而且見人就咬。被咬的人,也會變成新的死屍。

後來,人們稱之為“屍鬼”。

這場瘟疫浩浩蕩蕩席卷整個檀州,就連前來賑災的修士都變成更為難纏的屍鬼,一度無法控制,百草堂總部被屍鬼潮圍困,燃起熊熊大火,最後還是請清虛仙君出山才收了場。

大火中,一襲白衣,帶著面具的男人禦劍而來,並起二指斥退屍鬼,將年幼的公西白凝抱出火海。

在他懷裏,公西白凝嗅到了守神山千年冰雪的味道。

她揚起被煙熏的小臉,固執地問:“您來救我了?為什麽不再理我,我做的不對嗎?是我做的不好嗎?”

她抓著清虛仙君的衣襟,一遍又一遍地問。

男人低眸看著懷裏的孩子,瞳色深邃,聲音是清冷的,像是雪落在大火上,順著風抵進她的心底:“你做得很好。”

……

風停淵靜靜聽她斷斷續續的沙啞訴說,最後道:“不是我。”

公西白凝身子狠狠一顫。

風停淵淡聲道:“救你的是我,和你說話的不是,你早該知道,為什麽自欺欺人?”

七歲的公西白凝沒有分辨出來。

難道十七歲還沒有嗎?至今仍然沒有嗎?

大概早就隱隱約約有了猜想,可是,卻不敢承認。

不敢承認她人生中最重要的記憶是個謊言,不敢戳破自己和最仰慕的人朝夕相處的日子是騙局,不敢深究她究竟在被誰利用,制作的藥方又為誰做了嫁衣。

到最後,是自己在騙自己。

風停淵道:“你制作的藥,大概就是引起屍鬼的病原。”

公西白凝猛地擡頭:“怎會?至少我用的藥材都是延年益壽的良藥……”

她自己的聲音也弱了下去。

延年益壽,長命百歲,和不死不滅的屍鬼。

救人害人,只有一線之隔。

風停淵道:“屍鬼本是鬼王太陰炮制出來的傀儡軍隊,和你說話的人只收集了殘缺的制作方法,所以才借助你的手,和百草堂的資源,反覆試驗。他不再理你,是因為藥方已經試驗成功了。”

公西白凝心緒震動,哇的一聲又嘔出血來,血跡斑斑的肩膀在冷風裏顫抖,像是骨頭縫裏都在痛。

風停淵道:“公西仁應該很早就從藥材庫的借用清單查明了是你。但他瞞著所有人,也瞞著你,是為了保護你。”

可是,她的無知和輕信,當年害死了多少人。

她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怎麽還配做一個醫師?!怎麽還配活下去?!

“醫乃仁術,普同一等……仁愛為懷,無自妄尊……”公西白凝顫抖沙啞地念誦,伏向地面,“我辱沒百草堂的名聲,不再是一個醫師。被我害死的人何其無辜,我願以死贖罪,請您……殺了我吧。”

風停淵靜默著,像是一尊落雪的雕像。

須臾,他平靜道:“你能治我的病麽?”

公西白凝眼淚湧出來,依舊跪伏著,搖頭。

風停淵道:“見死不救,才是醫師最大的失職。放下已有的藥方,你自己來治我這個病人……等你救完天下人,再死也不遲。”

公西白凝在寒風中擡頭。

淚眼朦朧中,冰冷的夜風卷著枯葉穿過寂寥的後院,模糊了月下男人遠去的身影。

蘇厭昏天黑地睡了一整天,醒來的時候發現公西白凝居然還沒死。

還!沒!死!

更離譜的是,風停淵居然還在吃公西白凝制作的丹藥。

她氣得也不管吊著胳膊在那裏煉丹的公西白凝,直接沖進風停淵的房間,怒氣沖沖地戳著他的心口:“風停淵!你瘋了?!你真想死啊?我還以為你要自己殺她,結果你現在要她來殺你?!”

風停淵仍半倚在床上,放下手裏的東西,淡淡道:“她不想殺我。”

蘇厭目瞪口呆,半晌,臉上的神色從憤怒變成驚愕,從驚愕變成心痛,擡手摸了摸風停淵的額頭:“你該不會,病傻了?”

風停淵冷冰冰道:“沒有。”

蘇厭跳腳道:“那你為什麽還要吃她的藥!!”

風停淵道:“給她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蘇厭冷笑:“我看你是給自己去死的理由!我看看你的頭發!”

她伸手掰過風停淵的身子,去摸那縷黑發,薄薄的一縷,瞬間感覺心都被揪緊了,“哈,這不是要死了嗎?所以吃什麽都無所謂了是吧,我看你就是不被下毒也活不長了,說不定下午就死了,所以臨終前吃點好的毒藥送終?別跟我客氣,論毒藥我有比她更好更毒的,我餵你啊?管飽。”

風停淵垂睫看著她,任由她連珠炮似的罵,不知道為什麽眼裏卻是一層淺淺的笑意。

蘇厭氣得破音:“你還笑?!”

風停淵搖頭:“你從來不說真正的心裏話是不是?”

蘇厭大聲地冷笑:“我說的話向來都是真心話!”

風停淵靜靜看著她的眼睛。

他專註看著人的時候,漆黑的眼眸像是一汪深潭,緩緩將人整個淹沒,安靜的眸光寂靜無聲,也並不咄咄逼人,卻讓人有種無處遁形的感覺。

他慢慢道:“我有把握她不會害我,我做出了判斷,也相信自己的判斷。我可以照顧自己,你不用擔心。”

太過坦誠,太過真誠。

他說話和用劍一樣幹幹凈凈,反而會讓人別別扭扭地不知道說什麽。

蘇厭的火氣被他一句話說的,幾近熄滅。

她每次沖風停淵發脾氣,都像是張牙舞爪的小獸,可風停淵好像就是知道哪裏是她的弱點,輕輕撫一撫,炸毛的小獸就又不氣了。

蘇厭哼了一聲:“誰會擔心你?你就等著後悔吧。”

誰知風停淵卻道:“我從不後悔自己做的事情。”

蘇厭道:“是麽?”

風停淵道:“只有一件事。再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麽做。我自認為做的是正確的事情,卻對不起一個人。”

一個,當時還只是在血煞魔龍腹中的,無辜的孩子。

蘇厭沒聽懂:“你在說謎語?”

風停淵將手裏的東西遞給她。

蘇厭接過來,發現竟然是自己的鬥篷,昨天被亂箭射破,她臨睡前胡亂丟在門口,估計是被風停淵撿走了。

他竟然將破的地方補好了。

而且,還補得很好,一點看不出破漏的地方。

蘇厭剛剛怒氣沖沖進門,都沒註意到他手裏拿的竟然是針線。

蘇厭大為驚訝:“你還會針線活?你又不是小姑娘,你怎麽會做這個?”

風停淵道:“為什麽針線活一定要小姑娘做。”

蘇厭這才想起,他小時候盡穿那些破爛的衣服,狗爹又不會縫補,想來他們衣服破了洞,都是風停淵自己琢磨著補上的。

蘇厭本來大手大腳,又是被三界珍寶寵著長大的,東西壞了就丟掉。

但是這件鬥篷,她的確很喜歡,畢竟是被鹿呦呦拉著跑遍整個天羽坊才買的。

風停淵低聲道:“不要再因為我失去什麽了,蘇厭。如果有一日,我辜負了你,你會如何?”

蘇厭專心看著鬥篷,隨意歪著靠在他身邊,隨口道:“殺了你唄。”

風停淵嗓音低沈,竟好像有一絲釋懷,答得輕而鄭重:“好。”

蘇厭的指尖抹過針腳最末端,心裏一動。

收針的地方,總是會留下一點縫補的痕跡。

風停淵在那裏繡了一朵小小的曼珠沙華。

公西白凝不愧是百草堂新一代裏排名第一的藥修,她幾乎沒日沒夜在煉丹熬藥,除了風停淵必須的,藥箱裏的其他藥草,都毫無保留地散給其他百姓治病。

有的百姓不好意思,掏出自己僅剩的銀錢想要付給她,公西白凝也並不收。

他們的全部家當加起來,都買不了她藥箱裏的一片最平常的草葉。

風停淵也在好轉,當他的藥從三清散換成公西白凝自制的丹藥,身子竟然漸漸好起來了,甚至一些原本已經變得銀白的發絲,都重新變黑。

蘇厭看在眼裏,也就沒去找公西白凝的茬。

她本來想看著風停淵徹底好起來,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

她先前派出去一群沒什麽魔氣,也沒什麽戰鬥力的小魔菇,去盯著淩霄宗扶山掌門的動向。

而那群小魔菇,現在返回來告訴她,扶山掌門已經動身北上,前往極北冰原守神山。

作者有話說:

這是二更哈寶貝們,上午還有一更,不要漏看遼qaq

明天也加更哈,後天也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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