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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耳墜【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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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心這麽亂?

她怎麽知道?!

從前妖尊烏九也總是教她控制身體的每一塊肌肉, 大臂,手肘, 手腕, 乃至指尖的肌肉,用起鞭子來才能指哪打哪,如有靈性。

……她能控制身體每一塊肌肉, 卻不能控制心臟跳動。

“什麽亂?哪兒亂了?”蘇厭嘴硬道,轉頭瞪著他, 眼睛又亮又兇像是炸毛的小獸, “是你不會教,偏要找理由!”

風停淵垂眸看著她, 長眸漆黑深邃,目光像是能洞穿人的心思, 讓人覺得在他的註視下無處遁形,無端惱火。

月光像水一樣在他身上流淌, 皎潔生輝,如霜如雪,竹林颯颯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男人長了一副清冷不沾紅塵的眉眼,如玉如琢, 仿佛天生就適合月色親吻。

他看著她, 沒有說話。

蘇厭知道他還在聽,聽她的心跳。

女孩面紅耳赤,又想看他, 又不想看他, 惱怒地跺腳道:“我不要跟你學了!”

她身形飛快, 幾個起落就從後院飛也似地離開, 一下也沒回頭。

蘇厭徑直回了房間, 在床上氣惱地打了幾個滾,她手心貼在自己的胸口。

咚咚咚咚……

還是跳得飛快,腦子裏揮之不去都是男人輕輕俯身環繞,握住她持劍的手。

簡直是,簡直是。

簡直是恨不得一刀戳死他算了,再把他的眼珠子挖出來埋進土裏,省得他總是用那樣的目光看她,看得她心煩意亂。

蘇厭把袖刀握在手裏,破天荒並不覺得安心和熟稔,只覺得冰涼硌手,一腔情緒無處發洩,在客棧裏找了一圈,一腳踹開小廚房的門。

小廚房裏的燈還亮著,撲鼻而來的桂花香,蒸籠呼哧呼哧冒著雪白的蒸汽。

忙碌的少女系著潔白的圍裙跑來跑去,一下子楞住:“蘇姑娘,你還沒睡吶?”

“你在幹什麽?”蘇厭問,“為什麽不在房間?”

“你找我?”鹿呦呦臉上浮現驚喜的紅暈,“我晚上做的桂花馬蹄糕,蘇姑娘好像不太喜歡的樣子,我就想趁著晚上重新做一批,明天早上再給你嘗嘗。”

鹿呦呦看著她手裏的劍:“你不是去和風公子學劍了嗎?”

蘇厭從桌上抓了一塊晶瑩剔透的馬蹄糕,咬了一口,含糊道:“學了……也沒學,他說我心亂,我就不想學了。”

“蘇姑娘這麽高的天分,怎麽會心亂?”

這話說的蘇厭很舒坦,她一側身,跳到桌上坐著,晃腿道:“怎麽會是我的問題,當然是他不會教!”

鹿呦呦道:“他是怎麽教的?”

蘇厭便比劃給她看。

鹿呦呦:“……”

蘇厭:“怎麽?”

鹿呦呦道:“沒,風公子教得很好,從前我師父,也是這樣手把手教我們用劍。”

她倒了一杯解膩的茶水,遞到蘇厭手上,小心翼翼站到她旁邊:“蘇姑娘,我問你一個問題。”

蘇厭:“問。”

鹿呦呦道:“你原本用鞭子用刀都用得很好,為什麽突然想去學劍?”

蘇厭:“那還不是因為喜歡。”

鹿呦呦道:“喜歡什麽?”

蘇厭停下了嘴巴,放下手裏的東西,側頭蹙眉道:“啊?”

鹿呦呦認真,專註,帶著抹不去的紅暈和苦澀看著她的眼睛:“蘇姑娘,你是喜歡他的劍……還是喜歡他?”

蘇厭一直覺得鹿呦呦沒長腦子。

但她確實問了一個,讓她無從回答,而且想了一晚上,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可笑的問題。

喜歡他?

為什麽要喜歡他?就因為他是從沒見過的最最好看的男人,又厲害又能打,幾次三番在危險的時候站在她身前,將血蠱換進自己身體,即便是天崩地裂的魔窟裏也沒有離她而去,即便是用法力痛得要命也毫不猶豫為她使用。

他總是在接住下墜的她。

不管是在布滿迷霧的秘境,還是在一片漆黑的芥子空間。

就因為這些嗎!

夠嗎?

……不夠嗎?

她為什麽喜歡他?

……她不喜歡嗎?

蘇厭腦袋都快裂開了,她從前的人生十分單純,只有清虛仙君和爹爹們,她的情感也十分簡單,只有愛和恨,殺或者不殺。

她帶著滿肚子的怨氣,從天黑想到天亮,在清晨的錦城街道上游蕩。

清晨的城市像是緩緩蘇醒的野獸,逐漸響起的人聲打破寂靜,緩緩升起的炊煙,逐漸鋪陳的日光,零星幾家起早的店鋪開門擺攤,店主饒有興致地看著漂亮的紅衣女孩漫無目的地沿著長街踢踢踏踏走到盡頭。

“小姑娘,這麽早,有要打的首飾嗎?”一個帶著絡腮胡的大叔呵呵問道。

孤身一人,竟也不怕遇到歹人。

蘇厭漫不經心瞥了他一眼,才發現自己面前是個首飾鋪,本想轉身就走,又停下了腳步,從懷裏掏出一塊鴿血紅的寶石,放在櫃臺上。

那大叔眼睛一下子直了,忍不住正襟危坐,戴上手套,小心地拿起寶石,放在光下打量:“嘖嘖嘖,天字級傳音靈石,我還是第一次見,還是這麽好的成色。”

“很好嗎?”

“可遇不可求。”大叔看了她一眼,“是你自己的嗎?”

“別人送的。”

“啊,是愛人吧,這麽貴重的東西都拿出來了,定親禮物?”大叔露出過來人的笑容,“想打什麽首飾?”

蘇厭將碎發挽在耳後,露出白皙姣好的耳廓,偏頭想了一下道:“耳墜。”

“想要什麽樣的?”

“不知道。”蘇厭罕見的茫然,“你看著辦吧。”

大叔還沒見過這麽沒脾氣沒主見的主顧,柔弱可欺,膚白勝雪,甚至有點蠢蠢欲動,忍不住露出幾分貪婪。

小姑娘自己一個人來,還沒跟著仆從,出手卻是頂尖的玩意,想必是哪家不谙世事的大小姐。

帶著這一票跑路,足夠他下半輩子吃喝不愁。

大叔露出一個笑容,搓了搓手道:“這樣,小姑娘,你信我,你把這傳音靈石放在我這,我呢給你開一張憑據,半月來取,我保準做得你滿意……”

話還沒說完,“叮”的一聲響,“沒脾氣沒主見”的漂亮小姑娘一腳踩在櫃臺上,一刀只差分毫地擦著他的臉紮進身後的墻裏,直接沒至刀柄。

比地痞流氓還要野,比食人妖怪還要兇。

這哪裏是大小姐,這分明是魔女。

蘇厭靠得極近,垂下的睫毛柔軟而脆弱,咬字卻清楚而老練:“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想對我的東西做什麽,對我做什麽,我都一清二楚。”

大叔渾身冷汗,連聲道:“你……額,好好說話,好好說話。”

蘇厭又道:“我看著你做,若是做壞了,或是把我的東西掉包了……”

她緩緩擡睫,漂亮得讓人心驚膽戰,刀尖拍了拍他的臉:“我殺你全家。”

女孩長相乖巧討喜,清澈無辜的下垂眼,像是初生的奶貓,甚至吐出來的氣息都帶著少女的甜香,讓人心馳神往。

然而身上那股宛如實質的殺氣,滲入骨髓,做不得假,宛如利刃逼近眼球,讓人生不出半點旖旎心思,只像是直面野獸般本能地覺得恐懼。

她一個人深更半夜在路上走,當然不怕歹人。

她才是最大的歹人。

她歪頭笑笑:“聽見了嗎?”

大叔腿腳發軟:“……是,是是是是是一定一定。”

蘇厭收起刀子,慢吞吞地趴在桌上,打了個哈欠,眼尾帶上困倦的淚珠。

她生在無間深淵,長在惡人堆裏,想打她主意討好她利用她從她身上撈好處的人數不勝數。

她看一眼,就知道別人生的什麽心思。

……但她就算看風停淵一千次一萬次,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蘇厭坐在旁邊玩刀子,哪有人敢不盡心盡力地打首飾。

大叔滿身是汗,幾乎是用了看家本領,時不時瞥她一眼,希望她能離開片刻,好讓他有個喘息的時間。

然而一下也沒有。

女孩就是個活閻王,在他店裏轉來轉去,玩兒他店裏的戒指、項鏈,手環,丁零當啷帶了一身,五光十色,堆金疊玉,一動便泠泠作響。

風停淵找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赤著上身打首飾的大叔幹了一整天,汗如雨下,女孩高坐在櫃臺上,纖細的小腿垂著,一晃一晃。

層層疊疊的金銀在她身上竟然不顯得累贅浮誇,只愈發襯得人精貴華美,像是落入凡塵的公主,又像是能工巧匠打造的人偶。

打鐵濺起的紛亂火花落進她琉璃般的瞳孔裏,泛起一絲流金般的顏色。

她擡眼,看見風停淵,像是被點了眼睛的人偶,原本空洞厭懶的瞳孔一瞬亮起,珠光寶氣都遮掩不住的靈動四溢,滿身價值連城的寶物都顯得俗氣。

然而嘴上還是兇巴巴的:“你來幹什麽?!”

來抓她回去?說她學不會?嫌她心不靜?還是不想教了?

說到底她還是有些不甘心,明明從前學什麽都是最快最好的,輪到他風停淵,就說她不行。

偏偏她就不喜歡他說不行。

風停淵邁步走過來,站在櫃臺前,和高坐的女孩剛好平視。

他說:“是我不會教。”

蘇厭張了張嘴:“……”

風從店鋪口吹入,吹得她身上一陣叮叮當當的清脆響動。

風停淵道:“我想教你認字讀書,修身養性,未免操之過急,但你和別人不同,且時間還長。”

是他時間不多。

蘇厭歪頭狐疑地盯著他:“別人?誰?你還教過別人?”

“教過。”

蘇厭眉毛擰在一起:“啊?你還有別的徒弟?什麽人?在哪兒?天賦很好?很厲害?”

“只教過幾次。”風停淵搖搖頭,“並不如你。”

蘇厭氣順了一半:“什麽時候的事?現在她在哪兒?也被淩霄宗凍起來了?怎麽你沒提過她?”

“從前他修為低下,被其他弟子欺負,蹲在樹下哭,我撞見,便教過他幾招。他天賦不足,人卻勤勉,後來……”

“後來?”

“劍術也勉強可以。”

淩霄宗宗主,扶山掌門,持劍破蒼,臻入化境,被譽為淩霄宗迄今為止劍術最精第一人,開山劈海無所不能,受人間萬人景仰。

到他嘴裏,也就一句勉強可以。

“慢慢來。”

風停淵伸出手,將她頭上戴著的皇冠摘了下來。

足足數斤重,鳳冠翠羽金步搖,她戴著也不嫌重。

像是拆開某種繁覆的禮盒,女孩身上一層又一層的金銀首飾被褪下,散落一桌,重新變得幹凈清澈,甚至愈發熠熠生輝。

最後打好的耳墜,是一枚用極細的金鏈拴著的赤紅的曼珠沙華。

傳說中的彼岸花,鬼王爹爹跟她提過,是生長在幽冥河畔,大片大片盛開的,超度亡靈的花。

漂亮,危險,赤紅而驚艷,帶著死亡的氣息。

和她意外得相稱。

蘇厭提著小小的耳墜,總算笑了起來,促狹地瞇起眼:“你幫我戴。”

風停淵看向她完好的耳垂:“你沒有耳洞。”

蘇厭從懷裏摸出銀針:“打一個唄。”

男人頓了頓,還是依她說的,接過銀針,常年持劍戴著薄繭的指腹,在女孩潔白柔軟如薄玉般的耳垂上,輕輕撚了撚。

耳廓便很快的,像是天際的晚霞,染上一絲薄紅。

蘇厭並不在意自己要打的耳洞,別說是一個丁點大的小洞,就是耳朵被割掉,她也能重新長出來。

女孩的眼睛澄澈得像是琉璃,專註地看著他,視線從他低垂的睫毛,劃過清挺的鼻梁,線條優越的下頜,和凸起的鋒銳喉結,一次又一次流連。

她被風停淵抱過很多次,甚至連他肩膀的形狀都十分熟悉。

男人看起來病懨懨的,卻有常年習武留下的肌肉線條,薄而幹練,抱著她的手總是很穩當,她喜歡將下巴擱在他的肩窩裏,鼻尖就是雪白領口的清淺檀香。

可此時相隔一點點距離,卻比抱著她還要焦灼……仿佛空氣都在逐漸升溫。

她想了一天自己到底喜不喜歡風停淵。

什麽都沒想出來。

但他輕輕俯身的那一刻,她的心臟就開始止不住地跳動。

銀針紮過耳垂,微微一疼。

男人的指腹抹去殷紅的血珠,扣上赤紅的曼珠沙華吊墜。

從前魅魔姨姨跟她說過關於男女之間的喜歡。

姨姨是個胸大腰細的魅魔,長得嫵媚動人,舉手投足都是風情,彼時她抽著一根長長的水煙,媚眼如絲:“喜歡可是很要命的東西,你把喜歡交出去了,別人就是要你死,你都覺得心甘情願。”

小蘇厭十分不屑:“怎麽會這麽傻。”

“之前有很多男人喜歡我,掏心掏肺,就想看我對他們笑,可我偏不,他們就恨不得心都掏出來給我。”

“你要他們的心做什麽?”

“我不要他們的心。”魅魔姨姨道,“心是最不值錢的東西,我抽出他們的靈骨,吸幹他們的修為,偷走他們的寶物,但他們還是愛我。”

小蘇厭:“哇,我也要一百個男人愛我。”

魅魔姨姨就把她摟在懷裏哈哈大笑,她的胸又大又軟,一片波濤洶湧,憋得蘇厭都喘不過來氣。

魅魔姨姨聲音酥酥啞啞:“吊男人嘛,很簡單的,我教你啊。”

“你呀,太厲害了,成天拿著刀子割人脖子,這不好,女孩子嘛時不時受個傷,暈倒一下,脆弱惹人憐愛。”

小蘇厭嗤之以鼻:“我才不要別人可憐。”

蘇厭回憶起魅魔姨姨的話,抓著風停淵指尖的那一點點血跡棒讀道:“啊,血。”

曾親眼看她飛身而起將畸變半妖一刀爆頭的風停淵:“?”

蘇厭捂著自己的眼睛,像是中了邪,直直從高高的櫃臺上栽了下去,一頭栽進男人懷裏:“啊,好疼。”

曾親眼看她面無表情用刀尖剜膝蓋血肉的風停淵:“?”

蘇厭睜著大眼睛看著他,全是演技,沒有感情:“我好害怕。”

作者有話說:

男人,不愛我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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