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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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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未央。

…………

宮廷大殿的東側,大史的開國皇後,何鳳騰姿態優雅的端正坐在滿是草木熏香的書室內,神情淡然的正提筆寫著什麽。

一旁的貼身女官金枝,頭也不擡,只是恭敬的、不停的磨著墨,好方便皇後殿下隨時取用。

內室。

兩人就這麽一個磨墨,一個書寫,沒有言語交流卻也默契自然。

時間就這樣一點一點的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當外間的宮侍再一次進來添加燈油時,一陣喧鬧的樂器聲從皇帝居住的正殿朝陽殿傳出,仔細一聽,期間還夾著著眾位嬪妃嬌俏的笑聲。

何鳳騰手下一頓,停了幾秒,發現自己已經沒有那種書寫的狀態後,就扔開了筆墨,示意身邊的女官去打開附近的窗戶,語氣有著一種空洞感:“我當初怎麽就看上了這麽個不是東西的家夥?”

金枝沈默不語,即使皇帝再不好,自己也沒資格說他不是。

一旁還未離去的添油宮侍渾身冷汗的跪下,“奴婢什麽都沒有聽見,求殿下饒命!”她深恨自己為什麽今天是自己值日,為什麽要現在進來添燈油,為什麽要長了一對耳朵,不然就不用聽到皇後殿下的話語了。

何鳳騰本來也沒在意,但是在看到那人一跪下後,就發現自己剛才的確是失言了,臉色就有些懊惱起來,剛才怎麽沒註意,這屋裏還有不相幹的人?

金枝作為陪著她一路走來的下屬,自然明白隔墻有耳的危害性,於是當即招呼外殿的侍衛軍,將這宮侍堵住唇舌,拖下去直接杖斃。

何鳳騰看著那個小宮女面如死灰的樣子,心裏微微的嘆了一口氣,她是沒有錯,但是誰叫她聽到了不該聽到的話。

不過,她是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冷漠了?是在幼年時被土匪們威脅的時候,還是陪著父親在戰場上沖殺的時候,又或者是在嫁給那人的那一天就開始了?

呵呵,有時候想想,那個在現代父母呵護下幸福的純真小女生,就好像是上輩子的記憶……

一旁的女官金枝,擡眼看了一下似乎在沈思的主子,閉上了即將脫口而出的安慰語。

算到今日,她追隨當今的皇後殿下已經超過十二年了,能夠安全活到現在,並獲寵,她不敢說自己是皇後殿下下屬中最聰明的,但是絕對是最會察言觀色的,不該說話的時候,她不會多說一個字。

半響,當隔壁的曲樂換到第三首的時候,皇後殿下何鳳騰回過神來了,看了看燈火通明的朝陽殿,示意女官扶她走到一旁的臨時睡臥的椅榻旁,對著光潔的銅鏡,撫摸著眼角的魚尾紋:“金枝,你說,我是不是老了?”

“娘娘春秋鼎盛,正值安穩之境,怎麽會說老這個字呢?”

“呵~你的嘴還是這麽甜,不過不管你怎麽掩飾,這烏發間的白絲,眼角的痕跡,還由我這奔四的年紀確是事實。”

“娘娘!”金枝連忙上前半跪,“你可是在意陛下剛收入宮的幾位美人?”

“你覺得我在意?”何鳳騰有些奇怪的問道。

“……”金枝有些難過的點了點頭,忍了一會兒,“娘娘,其實您根本不用在意那些人,她們不過是陛下一時新奇的萬物,過不了多久,就會像沈貴人、帳淑儀一樣消失在後宮之中,你可是母儀天下的皇後,相互扶持的少年夫妻,長皇子又是冊封的太子殿下,陛下雖說不大……但是心裏敬重絕對是有的,娘娘,我知道您心裏不好受,但是——”

何鳳騰無語的揮了揮手,打斷了她的話,難怪最近一些年,有時候總會收到一些奇怪的眼神,原來在這些下人的眼裏,自己這是在閨怨?

好吧,自己也的確是閨怨,怎麽,不該嗎?自己和這位陛下可是少年夫妻,還是自己一手從人堆裏發掘出來的,起義的時候,自己又是借兵又是出資,他成功後,一個皇後的身份不是應該的嗎?哦,成功以後,給了一個地位,就開始左擁右抱,自己就不該怨恨?

想到年少時,雖然條件艱苦,但會相處的時候,會對著自己淺淺微笑的真誠少年,再看看,對面那朝陽殿裏,那烏煙瘴氣的宮廷宴會上,一身龍袍,左右各式妖嬈美人,心機深沈的威武君王,心裏難忍的泛起一朵朵淚花,“悔叫夫婿去覓侯。”

因為聲音太小,金枝並沒有聽得太清楚,“娘娘,天氣有些涼了,奴婢去關下窗。”

…………

事隔三日後。

皇帝長孫成傑邁入了自己皇後的地盤,一進門,就看見身著湖綠色刺竹葉鑲金外袍的自家皇後:“皇後,今日可好?”

何鳳騰正倚在鳳椅上假寐,聽到聲響,就擡起了眼簾:“今個這是吹的什麽風?陛下舍得離開年輕貌美的美人,舍得來我這年老無顏的皇後這裏?”

當了皇帝後,已經習慣說一不二的長孫成傑有些不樂意了,不過想到自己最近的確是有些冷落發妻,也有些羞愧:“鳳兒,你這是在說反話嗎?這天下,誰不知道當今的皇後殿下是絕色傾城,想當初,我可是打敗了多少王公子弟才娶得美人歸!”

何鳳騰早已不是當初沒什麽心眼的女子了,這些年,面對各種各樣人士的萬般手段,她可謂是刀槍不入了,她知道,這些年和皇帝離心後,他從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想著就覺得傷心:“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長孫成傑臉色一僵,有些難看起來:“皇後,以前你是那麽的溫柔善良,現在怎麽總是尖酸不饒人,你這是想和我冷戰嗎?”

“你還好意思提當初,是誰在我懷孩子的時候拉另一個女人上了床,還是我的庶妹?”這是何鳳騰心裏最深的一個傷,也害死這個傷口讓她徹底明白,即使再靠譜的男人也是受不起引誘的。

每次提到這個,長孫成傑都是一臉的不耐煩,當初他也是受害者好不好,哪個會知道這個妻妹這麽不要臉,會給自己下藥。可是,事後自己不是道歉了嗎,還立馬將那個女人送給了別人,為什麽妻子總是不願意忘記呢?

再加上最近常常被幾個美貌的妃子吹枕頭風,還有朝堂上何家勢力過大了,綜上考慮,他也決定不忍耐了,要給皇後一派的外戚點警告看看了:“不要以為我寵著你就可以胡鬧!不過一個女人而已,偏你就這個計較,簡直就是個不可理喻的妒婦!就算我當初是故意的又怎麽樣,一個男人有多位妻子不是很正常的,就你怪多。好了,真是掃興,我先走了。”

皇帝甩袖子走人,然後去了最近的解語花張美人那裏。

何鳳騰看著丈夫遠去的背影,一口心血嘔了上來,哇的一下,噴了金枝一手,嚇得眾人狂喊——太醫!

……

帝後不和是大事,朝堂上也跟著一陣動蕩。

不過,也就忙亂了一段時間,沒過多久大家就忘記了。

可是大家沒想到的是,隨著天氣的突然變冷,本來以為過段時間就會好的時候,那位具有傳奇色彩的皇後竟然傳出了病危的消息。

朝堂眾臣和後宮妃嬪開始都是一楞,但是接著就是大驚大喜,開國皇後只要不是犯了太大的錯誤,是絕對不會被廢的,但是死掉例外,只要她死了,皇後的寶座就會讓出來,那麽其他大臣的女兒、妃子就有了機會,於是,整個朝堂的勢力都開始瞧瞧的洗起了牌。

皇後的居室。

金枝女官端著太醫院剛送回來的藥輕輕的走進臥室:“娘娘,藥來了。”

何鳳騰收回看向窗外的眼神,推開藥碗:“不用了,我這是心病,喝再多也沒有用的,而且你看現在這情況,我還不如早死一點,可以替何家留一點希望。”

“娘娘,您知道皇上要……”

“這些假話說給別人挺拔,我知道你是想瞞著,可是我很清楚自家這位皇帝的性子,他現在勢力已經穩固,根本不需要何家了,所以對我這個發妻也臉色不好起來,哎,連娘家對要保不住了,有時候想想,這麽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麽?”

“娘娘,您想多了。”

何鳳騰只是一笑,不再說話。

她這是心結,也是多年來到處奔波的後遺癥……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時日不多也。不過就算是死,她也要為身後的人做好打算。

有時候想想,這輩子她其實也算是轟轟烈烈了,穿越過,和古人相愛過、恨過,連女人最高的頭銜皇後都當過,其實也算圓滿吧。

不過,如有來生,她一定不會讓那個會和她一起滿山遍野奔跑、嬉笑的少年消失。

漸漸的,皇後每日醒來的時間越來越少,幾位皇子和公主也整日都陪伺在身邊。

這日難得有精神,她摸摸自己的脈象,覺得大概是回光返照,於是叫進每一位兒女,分開交代了一下往後的安排,並讓大兒子承諾,在自己走後,好好照顧自己的弟弟妹妹。

大史建國的第八年裏。

開國皇後何氏香消玉殞,去世之時,留有長子無忌、二子清河、小女無垢。太宗亦是淚流滿面,悲痛欲絕。

三天後,皇後的貼身女官在火中**殉主。

半年後,太宗在上朝時嘔血駕崩,由長子高宗長孫無忌繼位。

…………

大史十一年。

涪城的會安廟宇大殿裏。

當初的女官金枝,現在的富商太太劉氏,正由丈夫陪著一起在佛主面前祈福,為他們剛周歲的兒子攢功德。

劉氏看著那似乎永恒不變的佛祖面容,心裏惆悵莫名。

於是雙手合起,在心底默默的說著:“娘娘,我是金枝。我現在已經有了一個兒子,很健康,夫君雖然沒有多大出息,不過為人很和氣,婆婆也挺講道理,現在過得挺好的。這一切,都是要多謝您當年的謀劃。”的確,她真的沒想到,主子竟然在病中也幫自己安排好了後路,不枉自己掏心掏肺了一場。

想到這裏,她誠懇的磕了三個響頭。

“還有娘娘,有件事情我想了許久,我覺得告訴您比較好,”劉氏想到當初自己親耳聽到的一切,有些傷感,“娘娘,當初,您和我都認為陛下登基以後就變了,也許,我們都誤會他了。”

金枝回憶當時,自己悄悄守在屋外的時候,親耳聽到了當時的陛下,那發自內心的撕心裂肺哭聲,若說陛下對主子沒感情,任誰聽到這些聲音都不會相信的,至少她是這樣。

還有,她雖然後來出了宮,但是還是能通過以前的同僚知道一些被封鎖的消息,比如,陛下並不是病逝去的,而是在擺平大皇子殿下登基的路程後,自己服毒死的。

“娘娘,按照您的要求,我已經將那個雕花木盒隨意埋在一塊土地下面了,等候它的有緣人。”

最後再叩了一次首。

…………

遠遠的,似乎還有人傳唱‘閨閣中的少婦,從來不知憂愁;春來細心打扮,獨自登上翠樓。 忽見陌頭楊柳新綠,心裏難受;呵,悔不該叫夫君去覓取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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