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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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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酒屋的後舍屋室。

一把墜扇形的槅窗下,莫杉賃把探在裏屋的視線收了回來說,“你確定她是在為那件事情說情嗎?”

全非元站在距離莫杉賃大概不到三步遠的地方點頭,“確定。千似人很好的,她說她也是人類,人類和人類應該互相照顧。”

小鬼頭的眼睛裏的光芒黑亮而明朗,看上去,他對這個女樂似乎不僅僅只是信任,還有一少部分依賴。

莫杉賃摸摸他的頭說,“那你為什麽要救她啊。”

全非元把臉一昂,滿是不屑的樣子,“本少爺不是要救她,而是千似說的,要不然我才不管她死活。”

莫杉賃皺了眉,神情略顯凝重的自顧自咀嚼了一遍這個名字,“千似。”

可能全非元也聽到了這細細的咀嚼,以為莫杉賃沒聽明白,所以當時他還特地的給予了肯定說,“是啊,千似,女樂千似。”

看他認真的小樣子,莫杉賃沈聲一笑,他忽然發現,只要每次提到千似這兩個字,小鬼頭的情緒就會立馬變得生氣勃勃。

全非元說,“如果我家是在這裏的話,不論花多少錢,我都要買她一場。”

小鬼頭雖然年紀小,氣勢倒是闊綽的很。

莫杉賃低看了他一小會兒,便將交叉在身前的雙手摁在小鬼頭的小肩膀上,一邊緩緩的推及往前走,一邊望著前方的路道頗有深意的說,“男女之事,等你成年了在說吧,不然這事可不比望梅止渴,老二想用也用不上。”

穿在他身上的青藍色三色單的交領右衽系的很松散,胸前的大片春光袒露,可他甚至看都不看一眼,而那些零亂散落在眉眼前的發縷,略有些遮擋住他的眼簾,遮擋住那雙認真專註起來也會變得深不見底的眼眸。

小鬼頭把臉仰起來往上看莫杉賃說,“不等千似出來嗎?”

後者想了想正要作答。小鬼頭卻把腦袋一歪,就往身後看了過去。包含著期待的眼睛眨了眨。

莫杉賃說,“我們先走吧,這裏不比表向廳的那個院子,不能逗留的太久。”

居酒屋的平面圖,大周曾經在信箋中寄過一份給他,樓層不高,才二層,各種各樣的院子和表向廳,以及不同層次的屋舍等,面積算起來差不多有三個坊間那麽大。

不同區域,不同人進出,有著極大的局限性。臂如居酒屋的上廷,是用來接待貴重賓客,一般人禁止出入,就連服務侍應人員都是指定了名次,要求也嚴格的幾近苛刻。而中粵,就是普通的一般的包廂了。最魚龍混雜也最熱鬧的是表向廳。

再臂如,他們現在所在的這片屋舍區域,是他們這種“下”等身份不被允許涉足的。小鬼頭待在這裏的時間比他們長,想必應該也比他們更懂得這一點,就算不懂,千似也一定有教導過他。

莫杉賃是好心。

可小鬼頭似乎很不領情的用懷疑的目光看他說,“你在害怕嗎?我都不怕你怕什麽,我都能為千似冒這個險,為什麽你不能?難道你不想看看千似嗎?又或者,難道你不想知道關於那個討厭的女人鬧出那件事情的後果嗎?”

一連串的質問字字犀利,話說完之後,那眼睛還略帶懵懂的朝他眨了眨,視線在收回的瞬間,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原本垂在身側的手霎時擡起扯了扯莫杉賃身上的三色單說,“你看,千似出來了。”

朝著小鬼頭手指的方向,莫杉賃在一片薄暮霞光的黃昏光景下,看到一個姿態優雅的身形從那扇門舫裏的逆光裏緩緩走出。

那個身影身上所穿著的諜服,由多層疊穿而成,從裏面的中單到外面的曳地華美罩衫,系在腰間的半中帶上,還系有一根纖細的絲絳帶。雖說都是諜服,但和謝初白前後所穿的都大有不同,不論是衣板還是剪裁。

莫杉賃想,如果謝初白要也是穿這樣衣服的話,那就不是美觀好看,而是累贅了。

身邊的小鬼頭滿心歡悅的朝那個女樂跑過去的時候,莫杉賃駐留在了原地沒動。

隔著一段距離,他聽見小鬼頭問那個女樂的第一句話是,“怎麽樣,他怎麽說?”

千似看了小鬼頭一眼,然後拉起他的手朝往莫杉賃的位置走過來。雖說是女樂,是娼妓,但她的身上氣質卻毫不沾風塵的俗艷。

而行走在她腳下的步伐,最後是在莫杉賃的跟前停住。那雙猶如秋水似剪的美眸,在晨昏的光線中定定的看了莫杉賃,半晌才說,“他給我的答覆是,讓她自己救自己。”

莫杉賃沒說話,反倒是小鬼頭略有些吃驚的發出聲音說,“怎麽會……”

要一個被關起來的人自己救自己,這不擺明了是刻意為難嗎?

千似看了看莫杉賃,恍若是在等待他的反應。

她肯定從不曾預料到,其實事情一開始,莫杉賃就沒寄望任何人會去救初白。所以在她說出那一句話之後,莫杉賃也沒多大的反應。唯一僅有的舉動,是把小鬼頭從她的身邊拉開來說,“我們走吧,剛才我也說了,這個地方不能逗留的太久。”

小鬼頭不解的看著莫杉賃,眉心略蹙,手從千似的手中抽離開的時候,小鬼頭回頭看了一眼千似。

而後者卻終於有些忍不住笑了笑說,“還真是一個戒心重的男人,你不打算多問我一點嘛,還是說打從一開始就沒對我抱希望。”

繃不住的本性暴露,她原本以為他會喜歡像她之前的那個樣子。

莫杉賃淡淡的掃了她一眼說,“不夠主動的女人沒有男人會喜歡,就算是欲擒故縱也要拿捏好分寸,虧你還是做這行的,是需要重新□□了嗎?”

氣氛好像變得很不對,小鬼頭不甘被夾在中間,“你們可別為了這件事情吵架,人我已經放走了,禍已經闖了,反正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小鬼頭一邊說,一邊以一副大人的樣子雙手抱胸往他們中間一站。人是他放的,他竟一點都不心虛……

莫杉賃和千似都沒有說話,小鬼頭又有些克制不住用眼角的餘光偷偷去看。

千似也是這時才凝了凝神補充說,“剛才我有話還沒說完……”

小鬼頭略有些困惑應著,“還有什麽話?”

隔著不是很遠的暮色,千似看向莫杉賃的眼睛,神情認真,“他說,比起預想中似乎還要擅長闖禍。”

當時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她心裏都不由得咯噔了一下,那種感覺,就像是知助對謝初白的種種,都了如指掌,只差沒有見面。

莫杉賃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說,“這比起她以前幹出的那些事來,根本是小巫見大巫,讓我心裏產生了不舒服的感覺倒是真的,下次要是讓我再見到那個嫖客,老子一定閹了他。”

因為這件事情弄的他心裏已經很不舒服了,在加上還有那個領導層幹部的警告,說得好聽是奉勸。一張無時不刻都帶著微微淡笑的臉,俊秀細致的像狐貍,給人感覺卻不僅僅只是深不可測。

好像是,要更高等的鬼族。

千似細細打量著莫杉賃的表情,並同時用試探性的口吻問,“你很喜歡她嗎?”

莫杉賃目光一轉,視線便毫不避諱的落在了芊姒的臉上,遮在額前的發縷被風吹得左右浮動……

他的神情其實很坦然,不具備任何信任,沒必要告訴你的不屑。

千似凝矚不轉的佇望著那張融合在黃昏光景中的硬朗輪廓,心有所想,表面卻很無謂的笑了起來說,“你……”

接下來沒有在發出音節的話語被突兀傳來的聲響打斷。

“是倉庫那邊。”

千似剛還只是做出判斷,莫杉賃和小鬼頭卻已經朝往那個方向跑去。

一陣硝塵彌散開的場景之外,靜靜佇立著一個長發齊腰的高挑身姿,這個身姿曾經出現在初白的回憶當中,出現在初白來時的那條船上,出現在莫杉賃擁初白入懷的那一刻。

而剛才發生在她眼前的那一幕,是利刃劃破囤積東西的倉庫屋舍,由香樟直木組建而成的房邸在利刃和鐮鼬的觸碰下,頃刻崩塌。

所有的殘木碎屑瞬間鋪卷而來,因為力引起的風勢拂動了那個身姿的長發……

有鮮血滴落到地上,一滴,兩滴,三滴……

緊促趕過來的小鬼頭看到這一幕時,原本清晰的瞳孔急劇擴張,那裏面布滿了驚愕和不敢相信。

莫杉賃的身影擦過眼底,千似沒來得及多想,伸手就捉住莫杉賃的手腕,“現在最好別靠過去。”

莫杉賃背對著,沒有回頭,也看不到表情,唯一只可聽得是疏冷而簡單的兩個音節,“放開。”

沒有在多說一個字的必要,也沒有任何商討的餘地。

千似肅穆的註視著面前的這個身影,用類似警告命令的語氣說,“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莫杉賃回過頭瞥了她一眼,“放開。”

語氣不是很重的兩個字眼,給人的感覺卻像加了重金一樣狠狠地壓著喘不過氣來,完全是下意識的,千似漸漸,松開了緊握在手心裏的手。

等到松開之後,落空的掌心忽然想回握,因為,她不該松開的。

初白說,“你該聽她的,別在靠過來。”

離開支撐在身後的物體,初白往前走了幾步,步履有些不穩,身前被刀刃劃破的一道缺口,被觸目的鮮血染紅。

略微將臉擡起來時,她的視線落在了那個緩緩從破損的地方走出來的身影上。

而那個身影的那張面孔,般般入畫的仍如第一次在不老城的邊陲小鎮上見她時的樣子。從她手中所握的那把冰冷的刀刃上淌過的血跡,是剛才全非元走後,初白身上的繩子還只是解到一半,突然之間映在她面前的黑影和胸口的疼痛感一起傳來。那時候刀刃已經刺進了她的胸膛……

持刀人的面容在昏暗不明的光線中看得不是很清楚,所以初白凝視著她的眼睛說了一句話,你是揚子。

那個黑影沒有任何反應,快速收回刀後準備進行第二次攻擊。

初白略皺了皺眉,唇角有鮮血溢出。

她手無寸鐵,只能防守。倉庫裏屯滿了貨物,空曠處極窄,來來去去,倉庫的木槅側壁很快便被摧毀,身體受慣性的牽引往後退了很遠,背部所撞擊到的木槅四處飛濺,有些彈在了眉骨,有些彈在了耳廓……

視覺在某一刻有些看不真切,血一直在流,不管眉骨的傷口,還是身前的傷口。那些滴落到地上的斑斑血跡,在她重新支起身軀時,徑直掠過。被破損的倉庫房壁也有人影走了出來。

這次初白看的很清楚,是一張閉月傾城的臉,香腮勝雪,清水明眸的雙瞳中曾經飽含過淚水,所以,左眼下面才會出現了一顆褐色的小痣。

初白曾經問過她,問她這顆小痣是不是從小就有?

那時她搖搖頭,只說,以前沒有。

離開人世之前的那紙信箋,孫伯仲原封不動的交給了初白,初白只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跡,沒有打開來看就丟進了垃圾筒。孫伯仲還在猜測,初白拿起擱在一旁的刀轉身就走,最後的腳步,卻終是在門口停了停,說:她選了這條路,就再也回不去了。

“哐”的一聲關門,仍舊是孫伯仲一個人留在了原地,空蕩蕩的房間只有風聲來回。而那些掛在坊間中央院的許願瓶,瓶子的瓶身碰在一起的音符,都是夢被遺落在時間裏的破碎聲響。

初白不相信,不相信她真的能忘得了以前的所有。

哪怕,以前的確聽人說過,由人類轉化成的月人,過去的記憶會被全部抹消,她也一樣不會相信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那麽剛韌的揚子身上。所以,就算眼前的那把淌著血跡的刀刃在迅捷攻進,她卻沒有在打算躲閃。

四周,在那一刻萬籟俱靜。

迫在眉睫的命懸一線,那把淌著斑斑血跡的刀刃被突然趨前的人影只手挾住。

莫杉賃說,“你躲都不躲,想死經過我同意了沒有。”

初白被他擋在身後,捂著傷口的那只手縫也都沾滿了鮮血。聽出他隱忍在聲音裏低沈的怒,她知道他生氣了,本來想給他一個安心的笑容,勾了下唇,可惜不太成功,眼皮支撐不住的沈重。

又是這種感覺。

和十三年前一樣。

沒有風,身上的溫度卻在開始漸漸變冷,漸漸變冷,她怎麽努力都沒有用。

恍恍惚惚的有人影映入她的瞳孔,看不清對方的樣子,好像在喊著什麽,她卻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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