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一睜眼就看到了守在自己身邊的三日月和一期一振, 晴明不知所蹤。那只被稻荷神附身的九尾白狐也不見了蹤影。

待徹底清醒來後, 櫻慢慢坐起了身, 她掀開了被子舉起自己的手, 手臂上之前密密麻麻的鱗片已經全部消失, 又恢覆成了白皙的模樣。

櫻偷偷松了一口氣，她並不想自己的異樣被付喪神們察覺。不是不相信他們，而是心底總有個聲音在提醒她不能將本丸裏的大家卷進來。

“晴明呢？”按著還有些脹痛的太陽穴，櫻看向笑瞇瞇的三日月問道。

許是剛醒來反應有些遲鈍, 櫻完全沒有註意到三日月的笑容與往日的區別，雖然有感覺涼風陣陣，卻只將其歸咎於山風的關系。甚至也沒註意到三日月和一期一振在聽到“晴明”二字時微微變化的臉色。

三日月維持著笑容不變, 從一期一振的手中接過薄毯給櫻披在了肩上, 裝作沒有註意她的稱呼, 輕笑著道：“那位大人去處理一些事情，很快就會回來。”

櫻點了點頭不再多問。

“姬君什麽時候回本丸？”在櫻沈默下來後, 一期一振在旁邊出言問道。

櫻卻楞了下，半晌後才緩緩地說：“再等等吧。”

這個回答並不是付喪神們想要聽到的，在宇迦之禦魂神出現時, 他們就察覺到櫻這次卷進的事情並不簡單。他們不願小姑娘涉險, 自然是希望她能隨他們回本丸。

然而她卻猶豫了。知道了她的選擇他們也只能遵從，總不能罔顧櫻的意願將她強行帶回去。

在天將黑盡之時, 晴明風塵仆仆的回來了。看到已經沒什麽大礙的櫻他稍稍松了一口氣。

只是櫻接下來的話又將他還未完全放下的心高高吊起。

“我們可以單獨談談嗎？”

該來的總會來。晴明嘆了一口氣, 點頭應允。

三日月和一期一振卻不同意兩人單獨相處。不說他們心底隱藏的那些小心思，就是“單獨談談”也讓他們緊張不已。

就在幾個小時前自家小姑娘“單獨談談”之後直接不省人事, 再單獨談又會發生什麽，他們不敢想，也更加不放心。

最後雖然這兩位聽從櫻的話退出了房間，卻沒有直接離開，兩人就守在了門邊，一副若有事他們就直接沖進來的架勢。

晴明見狀有些欣慰的笑了笑：“他們很在乎你。”

櫻也露出了今夜的第一個笑容，卻沒有出聲。然而那個笑容已經將未言之語包含其中，已無需再多說什麽了。

隨後，晴明在團蒲上坐下，開門見山的問櫻要與他說什麽。櫻亦沒有拐彎抹角，只不過是舊事重提罷了。

晴明在選擇放棄再次抹去櫻的記憶時候就已經明白，在她醒來後這個問題他無論如何都無法避開。

這一次晴明亦沒有再繼續回避。但在這之前，他又問了櫻一個問題，問她想起來多少。

櫻如實相告，從她被晴明帶回安倍家撫養開始，原本已經被遺忘的部分已經全部記起。

晴明又問她，是否還記得自己昏睡前說了什麽。櫻垂眸細細想了一會兒，卻沒有一點記憶，於是她搖了搖頭說自己並沒有印象。

晴明聞言輕輕松了一口氣，如此便好，至少還沒到最糟糕的時候，只要她不再受到刺激應該就能安穩無憂了。

“晴明？”櫻偏了偏頭，露出了幾分懵懂的神色，像極了千年前賴在晴明的懷裏研習陰陽術遇到問題求教時的模樣。

晴明見了有一瞬的恍惚，甚至想著若時間能停在那時候該多好。然而，很快他就回過神，將心底那不合實際的妄想徹底丟掉了。

沒有什麽是能一層不變。罔顧真理以法術強行留下“時間”或是回溯，只會招來更多的悲傷。一如那位被人強制停滯了時間的魔女，一如那個為了救回所愛逆轉時間卻使真理被破壞的少年。

定下心神，晴明將腦海中那些多餘的，不切實際的想法統統摒除，呼出一口氣，將能告訴櫻的真相悉數告知。

聽完晴明敘述，櫻輕輕嘆了一口氣，“我，果然不是人類呢。”如此一來，自己身上那些奇怪的地方也就可以解釋得通了。

晴明告訴她，她的真身是守護平安京的龍神，在與鬼族的爭鬥中為了保護自己的神子而受傷落入人間，被他救回，從此留在人間。

難怪，寵物店裏的四聖獸對她會是那樣的一個態度。

晴明的話中有許多地方都是避重就輕或是矛盾的，但櫻太過信任他，即使有些地方她敏銳的察覺到晴明並未如實告知，她也沒有去多想。

謊言終究是謊言，哪怕參入了真實的部分也改變不了。

晴明有些難受，他並不想欺騙櫻，卻又不得不這麽做。櫻很聰明，那些矛盾說不通的地方她一定也已經註意到了，但她卻一個字也沒有說，他說什麽就信什麽。

在說起這些事的時候兩人並未刻意壓低聲音，再加上這間屋子隔音本就不算好，只隔著一道紙門，守在門外的三日月和一期一振只要豎起耳朵仔細聽，基本上什麽都不會錯過。

二人原是擔心櫻再昏倒，這才時刻註意著屋裏的情況，也沒想聽到了這樣一件大事。

盡管他們都很清楚小姑娘不是普通人，卻從未往“神祗”這個方面去想。

三日月與一期一振面面相覷，一時間竟是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甚至還在想，狐之助，不，應該是時政知道這件事嗎？

在晴明和櫻拉開門走出來時，兩人都還維持著震驚的模樣呆楞著一動不動。

看兩人的樣子櫻就猜到他們大概是聽到了，否則也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但一時之間櫻自己都還在努力消化接受，實在分不出心思安慰他們。嘆了口氣，櫻只能先讓他們隨波逐流繼續發呆。

然後，櫻忽然想起了昏倒前宇迦之禦魂神，這位又被稱作稻荷神的神明對她說過的話。她轉過頭問晴明：“之前宇迦之禦魂神對我說‘快點回來吧’，這又是神明意思。”

晴明擡手輕輕撫摸櫻的發頂，感受著掌心下如綢緞般的順滑感，他笑了笑：“你一直流落人間，新的龍神又未誕生，高天原的神明自然是希望你能回去。不過……”晴明的眼神略微沈了幾分，唇邊的笑意也透著一股難言的冷意。

“不過？”櫻有些緊張的抓住了晴明的手，眼中流露出了幾分連自己也不知道的慌亂。

晴明見了，唇邊的笑容迅速擴大，斂去了冷意，摸了摸櫻的頭溫和的笑道：“沒什麽。櫻只要遵循自己本心去選擇就好了。”

櫻一臉懵懂的點了點頭。實際上，哪怕晴明告訴了她這些，她也沒有一點真實感。對那些高天原的神明更多的也只是人類既有的印象。

第二天，宇迦之禦魂神再次出現，這一次祂直接開門見山的讓櫻跟祂回去。

除了昨夜聽了一耳“內幕”的三日月和一期一振，這次一次過來京都的其他幾人在聽到有人要帶走他們的審神者，哪怕那個人是神明，他們也一樣炸毛了。

在宇迦之禦魂神朝櫻伸出手的時候，小狐丸將一把拉住的櫻的手將她拉到了身後，鶴丸站擋在了最前面，鶯丸和江雪皆默默拔出了刀，幾人的態度已經十分明顯了。

宇迦之禦魂神清冷的面容上看不出一點表情，祂一臉冷漠地看了眾人一眼，隨即輕笑了一聲：“區區付喪神也想與吾為敵麽？”雖然祂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卻是滿滿的嘲諷。

“嘛，就算知道力有不及，我等卻也有想要守護的東西呢。就算是神明也不能強取豪奪吧！”鶴丸笑了出來，不再是平時那總是想著惡作劇的調皮笑容。在這位神祗的面前，他露出了自己桀驁不馴的一面。

“就如鶴之所說。”三日月的笑聲在鶴丸的話音落下後響起，他走到了鶴丸的身邊，緩緩拔出了自己的佩刀，眼神銳利，渾身散發著讓人望而卻步的殺氣，“我等可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寶物被奪走。”

一期一振也走上前來，他沒有說話，拔劍的動作堅定而果決。

晴明卻做壁上觀，沈默的看著兩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在三日月和一期一振也加入對峙表態之後氣氛變得越發的凝重，又□□在空氣中碰撞，一觸即發。

然而，偏偏在這最緊張的時候，櫻卻從小狐丸的身後探出了腦袋，火上澆油一般對宇迦之禦魂神說：“我不會跟你回去。我要和大家在一起。”

宇迦之禦魂神看向櫻：“這是你的選擇嗎？”

“是。”櫻點了點頭。

“吾明白了。如果這就是你的選擇……”宇迦之禦魂神收斂了身上的氣勢，之前緊張的氣氛頓時煙消雲散。祂先是看了一眼周圍依舊沒有放松下來的付喪神，最後目光落在了做壁上觀的人類身上。

“這一局依舊是你贏了，晴明。”宇迦之禦魂神的聲音淡淡地傳了出來，“希望有朝一日你不會後悔將她留了下來。”

晴明聞言眉頭微蹙，他同樣亦冷了聲回道：“多謝神明大人的提醒。”

一人一神打著無人聽懂的啞謎，櫻似有所感看向晴明，後者只是輕輕向她搖了搖頭。

宇迦之禦魂神輕笑了一聲，“那麽，吾等便拭目以待了。”

說完，稻荷神的身形徹底散去，化作點點熒光消散於天地之間。

“祂回去了？”

“嗯，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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