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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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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大雨, 清晨起來的時候,滿地落葉。新房內外靜悄悄的,就連婢女走路都沒有發出聲音。

明祎喝過藥後又睡下了, 昏昏沈沈,外界聲音都影響不到她。顧錦瑟早上起得很早,親自去熬粥。

熬到一半, 管事幾乎跳了進來,說道:“主事、來了一位貴客。”

皇帝來了。

顧錦瑟忙起來,脫下圍裙,匆匆去門口去迎。

皇帝身後還有太子, 以及一個不到腰間的六皇子,人太小了, 遠遠地看不真切, 待走近後才看清對方, 原來是父子三人。

皇帝身子好了許多,面色依舊蒼白, 眉眼間病弱也是一眼就看到了,身體舊疾,難以根除。

“顧卿, 明相身子可好些了。”皇帝瞧著少年人面上陰沈之色, 好像一副不歡迎他們到來的樣子。

顧錦瑟低聲回道:“回陛下,明相睡下了。”

作為本朝的統治者, 手握生殺大權,顧錦瑟多少還是有些畏懼的。

皇帝品了品這句話, 慢悠悠地擡腳, “你的意思是她昨晚沒有睡?”

“半夜醒了, 咳了許久, 清晨才睡下。”

一行人朝後院走去,顧錦瑟不茍言笑,太子見她腰間掛著鴛鴦香囊,心念一動,“顧主事的香囊好生精致。”

“太子殿下若是喜歡,太子妃也會給您做的。”顧錦瑟微露出得體的笑容。

太子道:“原是阿姐繡的。”

顧錦瑟不願搭理他,輕輕嗯了一聲。

一行人至院外,瞧見了滿地蕭索,婢女在樹下揮動著掃帚,地面雨水坑坑窪窪,春月在廊下看著藥爐,人間煙火氣息撲面而來。皇帝止步,看著溫馨家常的院落,心中驀地堵了一口氣,這副情景似曾相識。多年前,他去別院尋趙氏女的時候,她也是在廊檐下看著藥爐,小小的孩童蹲在她的身邊,指著天上嬉笑。

皇帝嘴巴動了動,想說什麽卻又沒有說,最後止步院外,領著太子又走了,六皇子不大想走,太子觀皇帝情形,索性就將六皇子丟下,午後再來接下。

莫名得到男娃娃一枚的顧錦瑟徹底蒙了,質問六皇子:“你留下幹嘛?”

“我想念阿姐了,宮裏人說她快死了。”六皇子八歲了,一雙眼睛閃閃發光,很想表示一番自己對阿姐的思念與關心。

顧錦瑟懷疑,不過一孩子才八歲,不好做什麽,揮揮手,喚來吞吞,領著人去玩。

“阿姐醒了,你告訴我哦。”男娃娃朝著顧錦瑟揮揮手,跟著吞吞走了。

顧錦瑟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其實她不討厭孩子,但是討厭皇帝生的孩子,一丘之貉。

回到屋裏,明祎醒了,比起夜間神色好了些許,看著虛空,不知在想什麽。

顧錦瑟巴巴地湊了過去,“陛下來,不知怎地又走了,六皇子留下了,奇奇怪怪的。”

“小六啊。”明祎回過神來,蒼白的唇角彎了彎,“他的生母死了,難產而亡,皇後想要將他過繼到自己的名下,太子不肯,為此鬧過幾回。他的處境不大好,讓吞吞跟著,莫要出事了。”

“我好像明白了,你放心,不會讓他出事的。”顧錦瑟想起宮鬥下小皇子的悲慘遭遇,將人好好保護,午後就等著太子來接。

明祎趁著坐起來,全身無力,感覺有些冷,顧錦瑟說道:“夏天快過去了,一場秋雨一場寒,冷也是正常的事情。”

明祎發笑,顧錦瑟人雖小,可小經驗小常識卻知道得不少,可見平日裏註重生活。

爐子上溫著粥水,是顧錦瑟煮的,她親自給明祎盛粥,又說道:“你好好養些時日,這個天下離開了誰都會運轉,身子是革命的根本,你看陛下,身子不好,三天兩頭倒下,切莫要學他。”

明祎輕笑,“原來你也是這麽嘮叨的人,你年歲小,口舌卻很伶俐。”

“和顧錦桓吵架出來的,你不知道他仗著讀書好,天天和我雲這個雲那個,煩透了。後來我為何和他吵架可以掰回一句就跑去書院讀書,讀了兩年才發現我壓根還是吵不過他。”顧錦瑟哀嘆一聲,吹了吹勺子上的清粥,反問明祎:“你和你弟弟吵架的時候,誰贏?”

“弟弟太多,一張嘴吵不贏,索性在他們下學的地方等著,揪著打一頓就好了。”明祎抿唇笑了,少女眼眸清湛,兩頰粉紅,眉眼如雲山朦朧霧水,帶著幾分縹緲。

顧錦瑟頓了頓,將粥水遞到明祎嘴邊,“下回我也這麽做,你不曉得有個弟弟多煩人的事情,尤其是他總說自己是顧家的命根,將來他成了家主,定不讓我回娘家。”

“那就不回。”明祎咀嚼著清淡無味的粥水,不知為何,心忽而暖了。顧錦瑟嘮嘮叨叨,趁著機會一個勁地吐槽顧錦桓多麽霸道不講理。顧夫人成了判官,每回都是逮著他罰,罰跪挨家法,下回再見,依舊狗改不了吃屎。

明祎認真聽著,都說手心手背都是肉,顧夫人卻偏向女兒,顧止也偏向女兒。也不對,他爹不在就聽媳婦的,他爹在,就聽他爹的。總之,顧錦瑟的童年都是快樂的,她告訴明祎:“雖說弟弟不好,但金陵表哥表弟們可好了,舅父們沒有女兒,他們羨慕的阿娘,每回見到我,都會一個勁地塞我紅包,你可不曉得,顧錦桓羨慕得不行。”

明祎唇角彎彎,物依稀為貴,虞家無女,自然將外甥女當作寶貝。

“在顧家,男娃娃是個寶貝,在我舅父家,男娃娃壓根就是個草。你不曉得,我外祖母就想要個孫女,偏偏命裏沒有。每回見面都要擠兌幾個舅母,說她們不如她,她好歹還生了個女兒。”

光從言語上可以聽出虞家家庭和睦,家風不錯。明祎說了兩句,將虞家的情況都打聽清楚了,虞家女兒少,出名的寵愛女孩子。顧夫人一生過得好,主要有個可靠的娘家。

在這一點上,顧錦瑟遜色很多。

喝了一碗粥,明祎的氣色更加好,顧錦瑟怕她積郁在心,提議道:“我們去種櫻花樹,我讓人去買了,昨夜大雨,今日土壤松弛,真是種樹的大好時候。”

明祎沒什麽心思,說笑一陣後困意襲來,忍著困意說道:“你去吧,我歇息片刻。”

顧錦瑟不好勉強她,吩咐春月照看好明相,自己領著一眾奴仆走了。

後院還有個六皇子,顧錦瑟讓人去請來,丟給對方一把鍬,一本正經地告訴她:“你明祎阿姐喜歡櫻花,你給她種兩棵。”

八歲的孩子看著他身子還高的鐵鍬後吞了吞口水,上前奮力地去抱著鐵鍬一端,低喊了一句:“我是最棒的!”

自我洗腦的方式逗笑了周圍的婢女,就連顧錦瑟都忍不住多看他兩眼,笑吟吟丟給他一個坑,自己扛起鐵鍬去其他地方挖坑。

栽樹不難,挖個坑,丟個苗,埋點土,澆點水,跺上幾腳也差不多了。

顧錦瑟不難,可憐六皇子還沒有工具高,呼哧呼哧地幹得很有勁,顧錦瑟挖了十個坑,他才剛把樹苗放進去,嘴裏嘀嘀咕咕念叨著。

可憐他最後拿不動工具,只好徒手上去埋土。

到了午時,顧家多了一片櫻花林,六皇子也差點被土埋進坑裏,吞吞提著人去沐浴更衣,顧錦瑟也回到新房。

還在睡,沒醒呢。

太子超前來了,掐著飯點,顧錦瑟告訴他:“明相還沒醒,不如您與六皇子一道先用膳。”

太子沒有拒絕,可吃飯的時候傻眼了,食案上一片綠油油,沒有葷腥,看著一堆綠色的菜,著實無法下咽。

六皇子很好,不挑食,大口大口扒拉著米飯,一副餓了五六天的樣子,吃出了一副人間美食的姿態。

看著幼弟吃得這麽高興,太子郁悶地拿起碗筷。

飯後,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帶著幼弟跑了。

顧錦瑟在房裏啃著豬肘子,明祎被一陣香味誘醒了,擡眼就見少年人吃得歡快,唇角抿了抿。

“你醒啦。”顧錦瑟歡天喜地,擦擦手就去扶她起來。

少女身上本有一股淡淡的甜味,此時多了一股肉香,倒引得人上前很想咬一口。

明祎掩唇低咳一聲,忍住咬肉的沖動,由她扶持自己起來,少女束發,脖頸幹幹凈凈,耳廓亦是白中透著粉。

明祎目光掃了一眼她的耳朵,隨後閉上眼睛,心中有一股沖動,她需要慢慢壓制。

然而她努力壓制,顧錦瑟卻在面前不斷晃悠,一會兒掖被子,一會去端水,總之,讓人心煩意亂。

“吃你的肉去!”她忍不住了。

顧錦瑟彎曲著身子去拿床裏側的枕頭,聞言後楞住了,突然間怎麽就那麽兇了。

不過,她慣來聽話,不會自作主張,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繼續啃肘子。

一面啃一面在想,太子最後風頭正盛,如何將他踢進小黑屋。其實她是二十一世界的三好青年,不想打打殺殺,總偏向著輿論,上回就想著讓明相用輿論壓倒皇權,奈何對方下手太快了,自己還沒見到苦主,苦主就死了。

明祎靠在柔軟的迎枕上,看看床上,看看屋梁,最後還是將目光落在顧錦瑟身上,但,對方眼神迷離,啃個豬肘都啃出了神游天外的姿態。

有那麽好吃嗎?

實際上,顧錦瑟在動些歪心思,明相這麽一病八成是太子氣出來的,所以,癥結在太子處。她在想著怎麽不接觸朝政又能狠狠責罰太子,想了半天,只有他給永平侯府世子戴綠帽子的事情。

若是揭開了,太子八成無事,倒黴的又是女子。

實在是不妥。

思來想去,她還是沒有想到好辦法,郁悶良久後,轉身看向明祎。

四目相接,明祎略有些尷尬,忙避開她的視線,顧錦瑟呆呆的將豬肘子遞了過去,“你要吃嗎?”

“不吃。”明祎被她攪得心煩意亂,恨不得將人趕出去,眼不見為凈。

顧錦瑟趕緊將豬肘放回盤子裏,喝了口水,“你餓不餓,我讓人煮了參粥,你試試。”

“不想吃。”明祎疲憊地拒絕顧錦瑟,擡手揉了揉自己額頭,“六皇子呢。”

“吃過飯走了。”顧錦瑟絲毫不提給太子辦了全素宴的事情。

她不提,明祎也不知道,揉了會兒額頭後問道:“你方才在想什麽?”

顧錦瑟無辜地眨了眨眼睛,不說話,端的一副乖巧聽話的姿態。

明祎擡首看她,手心有些癢,想起揉一揉那張圓潤的小臉蛋,還好,她又忍住了,說道:“你想整太子?”

“沒有,怎麽會呢,他是儲君,我怎麽敢。”顧錦瑟打死不承認,橫豎沒有第二人知曉。

明祎說道:“我也有這個想法。”

“嗯,真的?”顧錦瑟止不住歡喜。

明祎嘆氣:“ 我就知曉你居心不良。”畢竟連三皇子都敢整,輪到太子,也不存在不敢的事情。

顧錦瑟瞧著乖巧懂事,懵懂不知道的小姑娘,弱不禁風,實際呢,膽大妄為。

“你誆我。”顧錦瑟險些跳腳。

明祎淡淡道:“自己玩自己的,不要胡來,太子的事情先放著,他自有我去收拾。”

“你自己都氣病了。”顧錦瑟毫不憐愛地揭開她的傷口,“你是舍不得吧,張明淺走後,你該知曉太子終究是太子。我猜想陛下扶持你拜相不是看上你的才能,也不是記掛你阿娘的情分,而是想讓你安心輔助太子,對嗎?”

看似帝王恩寵,不過是將她當作棋子罷了,遇到大事還是會舍棄。

哭鬧都是沒有用的,觸及核心利益,什麽都不管用。

明祎苦笑道:“我很生氣的,顧錦瑟,我最怕的便是懂我之人。好似我內心的秘密都被剖了出來,置於你的面前,讓我幾度難看。”

顧錦瑟嚇到了,“我沒有窺探到你秘密的意思,你自己告訴我的,我一猜想,便猜測太子便是你母親給陛下生的兒子。如果沒有猜錯,也是他的出生才叫人發現他們的秘密。”

“哎呀,太聰明了不好容易被人滅口。”明祎無可奈何,秀眉彎成一雙月牙,“太聰明了不好。”

顧錦瑟翻白眼,“你是故意讓我知曉的,我又不會像世人那麽頑固,你是你,你阿娘是你阿娘,再者,錯又不在你阿娘。”

“好了,我自有主意,但你該知曉永平侯世子夫人並不無辜。她早該與太子斷了,是她自己沈迷其中。”明祎語氣低沈,她知曉這件事後一直在等待機會,然而時至今日卻成為自己手中的工具。

對於看著惡人遭受報應一事,顧錦瑟表示自己很開心,興奮地湊過去,“怎麽做,直接告狀嗎?”

可以廢太子嗎?這麽一想,渾身熱血沸騰啊。

“你若居高位,我得提防你落井下石。”明祎無奈笑了,還是沒有忍住,放縱一回,捏住少女的臉頰,心中慰藉,道:“你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

顧錦瑟一個踉蹌,跌坐床上,道:“有你在,我自然不怕的。”

明祎故作狠厲,哼了一聲:“明明是你自己心中不平,怨得了誰。”

“那也是為你不平,你病得奄奄一息,我心疼你,有錯嗎?”顧錦瑟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這叫患難與共。”

“是嗎?”明祎蒼白的臉上浮現淡淡的紅暈,眉眼也靈動幾許,“此事不可聲張,叫陛下與皇後知曉就成。”

皇後一旦知曉此事,對太子不會這麽上心,畢竟不是自己的親兒子。再者,皇後一向睚眥必報,太子不會有好果子吃。

顧錦瑟撇撇嘴,不再說了,心情好了不少,繼續啃著豬肘。明祎扶額,“別吃了。”

“怎麽,你聞著想吐嗎?”顧錦瑟嬉笑一句,“你懷孕啦。”

明祎氣得拿枕頭去砸她,“我生氣了。”

“那你就氣吧,之前你騙天下人說你懷孕了,搞得旁人話說我婚前欺負你引誘你,我背的鍋可大了。”顧錦瑟笑著接著枕頭,“就連陛下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恨不得當即打死我。”

好在本朝民風尚可,未婚有孕不會被浸豬籠。

明祎氣得臉色通紅,病弱下也撐不起氣勢,只一味說道:“我生氣了。”

顧錦瑟明確表示:“我生氣,你不哄我,你生氣,我也不哄你。”

說完,抱著肘子樂顛顛地跑出去了,明祎張口結舌,一味生了會兒悶氣後,不覺一笑。

原來這就是嬉笑怒罵的生活。

自己在床上揣摩一遍後,心緒通暢許多,旋即喚來吞吞詢問些要事。

接下來幾日,明祎身子愈發好了,櫻花樹被照料得很好,顧錦瑟日日都去看一遍。

直到有一日,宮裏傳來消息,太子殿下被幽禁東宮,東宮諸人不得隨意進出。

顧錦瑟長長地呼了口氣,看著虛空發呆,同僚走來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今夜永安樓有歌舞,可去一觀?”

“好,我攜明相一道前往。”顧錦瑟粲然一笑。

同僚笑不出來了,臉上表情發僵,“你帶明相做什麽。”

顧錦瑟不明白,“看歌舞不該夫妻一起嗎?”

“那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同僚拔腿就跑,不想與這個傻子多待片刻。

顧錦瑟懶得去猜測,下衙後回家去接明相,歡歡喜喜地回府,卻見門前停了一輛馬車,車上沒有任何府邸的徽記。

沒有標志,還敢停在顧家大門口,顧錦瑟沈思:多半是皇帝來興師問罪了,永安樓去不成了。

她悄悄回去,果見待客的正廳門關上了,吞吞蹲在臺階上咬著梨子,一邊咬一邊嘀咕。

隔得太遠,顧錦瑟沒有聽到,走近後就聽到一句:“欺負明相,不得好死。”

作者有話說:

明祎:自己被自己的梗壓死是一種什麽樣的滋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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