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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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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的氣候幹燥, 君知行雖然下定決心,但身體卻不受控制地不能適應, 來到素川之後, 更是夜不能寐,一夜過去,不但眼底多了幾塊青灰,喉嚨也幹澀得快要冒煙。

他夜晚失眠, 甚至能聽到兄長回府那串匆忙的腳步聲, 那趕著去見自己的妻子的急切……君知行將床頭的腳凳幾乎捏碎。

原本擁有瓔瓔的人是自己, 桑氏那賤人設計讓自己鉆入圈套, 害他從此丟了瓔瓔。瓔瓔更有千不該萬不該, 最後選擇了君至臻——和他長得一模一樣,但從小到大,卻什麽都沒有爭過自己, 唯獨這次贏走了他心愛女人的兄長!

西北的夜晚風沙大,可一夜過去, 呼嘯的風驟停,竟是個難得的天朗氣清的晴日,君知行在房中洗漱過後, 推門而出,前往正堂。

此時君至臻已與苗瓔瓔在等候, 叫人上了一些茶點和湯餅招待他。

君知行步履款款地入內, 盡管喉嚨幹得冒煙,依然風度翩翩地笑道:“起晚了,勞三哥和三嫂久等。”

“坐吧。”

在君至臻話語聲落地, 君知行已經就座, 低頭俯視面前的湯餅, 湯色黃白,裏頭的面食猶如刀削而成,幾片零星牛肉漂浮在面餅上,因他嗜辣,天青瓷碗旁另有一只盛有油潑辣子的油碟。

君知行也不客氣,用辣子拌了湯水,往肚裏灌了一半兒。這裏的膳食做得再如何精細,那和玉京的金齏玉鲙、龍肝鳳髓還是不能相提並論,勉強算得有點風味。

“三哥,你看這裏的吃食,都不如你我以前在禁中時吃得好。難為你紮根西北,真是腹有籌謀,和我們這種庸人的確是不同。”

苗瓔瓔知道他嫌棄這裏的飯食,眉頭略皺:“禁中時賢妃娘娘不曾短過你的,可在冷宮時,殿下吃得比這還要差的,他自然不會挑食。”

君知行執著調羹的手放了下去,清脆的撞擊聲後,他仰靠椅背,嘆道:“嫂子這是對我存有不滿,心懷怨怪啊。”

“不過,”他扭頭嘻笑道,“三哥是哥哥,我是弟弟,做哥哥的自小讓著弟弟,也是應當的。”

昨日還不如此,他今天看似規規矩矩,實則那些心思都快溢出籮筐,一口一個“三哥”,像是在嗆昨日苗瓔瓔說的那些話。

原本君至臻說要讓他搬出去,苗瓔瓔還苦口美言了不少句,現在看來節度使府真的留不得君知行。

昨晚她只說了玉京的事,沒提君知行在她面前的胡言亂語,君至臻不知曉,因他素來也不愛問這些,所以此刻,因為君知行突然改了口喚“三哥”的事,膈應的只有苗瓔瓔,有氣倒不出,別提多惡心!

君至臻道:“素川的館驛已經為你收拾出來,你今日就可以搬進去了,吃完飯,我送你過去。”

君知行又是一怔,目光在君至臻與苗瓔瓔間留連半晌,猜到這夫婦兩口子昨夜裏說了一些私房話,沒準兒提起了前塵往事,因心懷芥蒂,所以他留在這兒讓他們兩人生了齟齬,有些不愉快。苗瓔瓔今日對自己夾槍帶棒,多半是昨夜裏君至臻吃醋和她鬧矛盾了。

他也不惱不推脫,和緩笑道:“好,勞三哥為我引路。”

飯後君至臻帶君知行出門,苗瓔瓔則獨自留於房間,這半日幾乎什麽也不做,除了將君至臻的行裝打點好,便只能等待他回來。

好像自從來了素川,苗瓔瓔的事情變得很少,等待君至臻成了她已經習慣的每日必經之事。但她依然不後悔,他心裏有一個偉岸的夢,苗瓔瓔曾經待字閨中不知事時,不曉得那夢有多麽高大,多麽難以實現,可自從西行以來,沿途所見,讓她愈發懂得了驅逐胡虜收覆失地的重要,所以她願意陪著他實現這一宏願。

當然君至臻也答應過她,他沒有問鼎中原的野心,所求不過社稷安穩,不再有戰亂之苦,所以實現這一願望之後,他就會功成身退,和她歸隱園田。

為了這一天,苗瓔瓔可以等,即使還需要幾年,她也願意一直紮根此處。

唯一擔心的,就是遠在千裏之外的爺爺。爺爺是個死心眼的人,一旦有了靈感,著起書來簡直廢寢忘食,但他已經不是幾十年前那種結實的身子骨了,若還這麽熬下去,只怕身體情況愈發糟糕,苗瓔瓔只好拜托蕭星流,對爺爺多加監督,若有什麽情況及時派人過來傳報。

夜色過濃,當苗瓔瓔用完晚膳後,在院中消食片刻,讓王氏和蒔蘿預備熱湯沐浴。

浴身之後,苗瓔瓔披著一襲修短合身的茶白色月華紗,燈光裏,紗衣微透翡翠顏色,玉肌雪膚,宛如凝脂,她挨著胡床上的金心閃緞秋香色引枕側臥向裏。

窗半開,隱露出房檐外的皎潔月色,與掛在欄桿上的一只羊角絹紗宮燈散發出來的柔光交相輝映。

“瓔瓔,我回來了。”

當苗瓔瓔朦朦朧朧有了睡意之時,耳朵裏傳進來他略顯疲倦的聲音。

苗瓔瓔的瞌睡也散了一半兒,她在胡床上轉過身,看他將外衣脫下,也沒去沐浴,便擠上了她的床,“瓔瓔,我有些累,挨著你靠一會兒再去洗澡,你別嫌棄。”

苗瓔瓔怎會嫌棄?她甚至輕輕靠住疲倦的男人的身體,鉆入他的懷中,“你今日和他去了哪兒?”

君至臻也握住她纖細骨感的一截皓腕,放在掌心緩慢地揉捏著,口中道:“我帶他在城中走了一圈,素川缺水,百姓的生活也並不容易,比起他所熟悉的玉京自是大有不同,他看得很驚訝,道為何不在綠洲建立城池,我告訴他,綠洲地處梁人與胡人交界所在,那裏並不方便,時常會遭受劫掠,與其如此,百姓們寧可躋身在這小小的貧瘠的城中。”

君至臻的嗓音聽著確是有些疲倦的沙啞:“之後,他突然奇想約我出城去跑馬。”

苗瓔瓔很是驚訝:“阿憲,最近外邊不太平,你和他出去了?”

“是,”君至臻微微頷首,“也是很不巧,正撞見胡人驅逐梁人百姓南下,將他們視作牲口一般戲玩……奸辱婦人,肢解孩童,將男人如困獸一般所在牢籠裏打罵取樂,甚至生啖人肉,場面極是血腥,知行也當場嘔吐,但他卻還有一腔憤慨,策馬就要上去殺了那群禽獸,可惜的是他從小沒有學武傍身,我將他拽了回來。”

苗瓔瓔知道以君至臻的脾氣也坐不住的,所以他今日回來這般疲憊,是大戰了一場,發衣間還殘存著血腥氣味,苗瓔瓔推了推他,“我去備熱水給你沐浴。”

“瓔瓔。”苗瓔瓔正要走,卻被君至臻的手拽住,他稍加用力,便將她扯回引枕上。

她嬌呼一聲,嘴唇便被他吻住,哪含有一絲沙塵氣息的吻瞬間席卷而來,令苗瓔瓔已經無法思考,本能地去順從,直至衣衫淩亂,苗瓔瓔的肩膀露出,這才清醒過神:“阿憲。”

“你莫要繼續了,你身上都是血味兒,趕緊去泡澡,我給你打香膏……”

“瓔瓔。”他卻沒有聽話,依舊伏在她的身上,額頭與她相抵,啞聲道,“我今天看到婦人是被如何欺辱的。”

聲音至此斷了一線,才接著往下說。而苗瓔瓔默契得仿佛已經猜到了他接下來要說什麽,身子輕輕顫抖。

“若我事敗,你……便會和她們一樣。”

苗瓔瓔從未想過,但她腦海中有那樣的畫面,倘若、倘若他有不測,她的下場比起那些受苦受難的婦人女孩兒,只怕會更慘。

她幽幽望著他緊縮的瞳孔:“你想我回玉京麽?”

君至臻再一次點頭:“瓔瓔,你孝順親長,與老師相依為命著長大,離家太久,因為思念你已經給蕭星流寫了七封信,這些我都知道,你已經在素川停留得夠久了,可以回了,我會安排行李馬匹,讓你熟悉的戚桓送你回玉京。”

苗瓔瓔咬住紅唇,倔強地看著他,說什麽也不同意。

君至臻意外:“老師是你最重要的親人,瓔瓔,你不肯回去麽?”

苗瓔瓔擡起手就朝他推過去,可惜推不動,苗瓔瓔又氣又惱,可對著這個男人,她是真沒法子,她也不是一時意氣,更不是熱血沖動,而是早已經深思熟慮。苗瓔瓔咬牙切齒地道:“爺爺是我最重要的人,沒錯,但你也是,你要我回玉京等你,想來可知你自己也沒把握對不對?”

“我……”

苗瓔瓔這一次終於將他推開了,她坐了起來,將支開半扇的窗子砰一聲拉下,擋住了窗外的月色和燈光,背身向他,道:“你要是失敗,多半就回不來,到時候,我怎麽樣,不用你操心。”

“瓔瓔——”

他還待要再說話,但哪裏有他說話的機會?

“恒娘說得不錯,征夫之妻,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是我纏著你要成婚的,所以不論什麽結果我都接受。”

“君憲,我以前不喜歡你的時候,覺得你這人挺可惡的,現在喜歡了,你一樣可惡。你真這麽了解我,就應該知道我苗瓔瓔從小叛逆,只有我自己決定的事,我才會去做,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我不喜歡讓別人替我做安排,就算是至親至愛也不可以。”

她回眸,眼中有瑩光閃爍,搖搖欲墜,看得他一陣心驚。

“所以,你懂了嗎?”苗瓔瓔惡狠狠地咬牙說道,“你要是死在漠南,我多半就隨你,死在素川。我不後悔!”

“瓔瓔……”

這一次,他是徹底地呆住了,茫然地喚著她的名字,被她眼底的決絕和堅強所動。

君至臻驀然將她拉下來,讓她跌入懷抱,將她猶如珍寶一般緊緊揣著,唯恐被人奪走,他俯下身,親吻她眼角細碎的光芒,一點點將那些不安熨平。

君至臻啞聲道:“有妻如你,夫覆何求。”

“你放心,知行今日在城外一行大受觸動,他已經答應我回去以後向父皇請奏,等我撥軍北上後,會有朝廷軍馳援素川,就算我事敗,軍師徐節出面談條件,素川應也固若金湯,絕不會讓你有一絲閃失。否則,我便是到下到黃泉,也沒法向老師交代。”

苗瓔瓔倚在君至臻橫伸過的一條臂膀上,在他的親吻和安撫中慢慢閉上了眼睛。

但願這一切真的能夠如君至臻所願,君知行回去之後,甚至不用添油加醋,只需將他在這裏的見聞說一說,再請願一番,讓陛下答應增派朝廷軍並非難事。陛下不是一向偏愛君知行的麽?應該會吧。

但願,諸事順遂。

作者有話說:

那麽問題來了,老四回去之後會怎麽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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