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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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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涎香在靜室內安置得錯金銀香爐裏裊娜氤氳, 屋外,身披錦裘的君知行彎腰任仆從撐傘, 拎著衣袍下擺穿過一道檐角下的雨簾, 來到漱玉宮中。

賢妃正在窗下擺弄自己的插花,細雨如霧,從軒窗外隨風一線飄入,拂亂了她兩鬢烏絲。

“母妃。”

君知行彎腰行禮。

賢妃回過眸, 見是他來了, 從羅漢床榻上伸足點地, 端正坐起:“將嘉康從枕霞山上接回來的事, 你做得很好, 要不是你發現那林氏藏匿自己的生父,又暗中透信給阮閑,這事兒到今天還是陛下和惠妃的一樁心結。公主待在枕霞山不肯下來, 陛下深覺有愧,此事你處理得甚是不錯, 彌合了不少父女的間隙,陛下那邊應也對你有所嘉獎。”

“母妃過獎,孩兒也是無意發現, 能搭救嘉康,是身為兄長的責任。”

這連月來, 賢妃意外地發覺君知行變了許多, 從前他臉上那些盎然的生趣仿佛被揭開了一層皮從此剝離而去,如今剩下的,是一個愈來愈像君至臻的沈郁、寡言, 仿佛什麽都不掛心底的人。

可賢妃了解自己的兩個兒子, 君至臻內心正直, 從來沒有走偏過,近段時間以來發生在祁王府的樁樁件件,倒是讓賢妃對自己一片偏愛的小兒子真真有些看不懂了。

“你休了晚晚,說她背夫偷人,這事,你私下處置也便罷了,怎麽還鬧到桑家那邊知曉了?”

賢妃的口吻頗有怨怪,畢竟是自己的娘家,賢妃總是不想和娘家人鬧得太僵。

君知行沈聲道:“她既能做出這等醜事,實也不怕孩兒對她從重發落,就算我不說出去,祁王府人盡皆知,豈能瞞得住。”

賢妃蹙著遠山眉:“和她私通的那個和尚呢?”

君知行一派沈穩,顏色不變:“已經被孩兒憤怒之下當場杖殺。”

賢妃手裏拈著的一串佛珠驀然停止了轉動,她一掀眼瞼,從竹床上一躍而起:“什麽?你竟活生生將人打死了?”

君知行當即上前半步,雙手交疊,跪在賢妃面前,揚聲道:“當時孩兒推開門,只見簾帷晃動,以為是桑榆晚和她侍女在嬉鬧,卻忽然聽見一個男子誇口道他本領異悍,桑榆晚也浪啼不止,孩兒聽得此話勃然大怒,上前揪下簾帳,將那和尚從床帷裏抓了出來,扔在地上狠狠踹了幾腳。那和尚口角吐血,還推說自己冤枉,是被桑榆晚勾引,孩兒氣憤不過,著人將他拖出去打了二十杖,那和尚身體也不濟,這就打死了。然就算是鬧到玉京府、昭明寺,此事孩兒只是沖動之下過失殺人,問心也無愧。”

賢妃楞楞地聽完,直至許久,方嘆了一口氣,道:“即是如此,晚晚也是你的表妹,先前你冷落她,數月不到她房裏,她必也是一時糊塗,才犯下如此蠢事。你將事情鬧大,又將她休棄,以她的性子,只怕要尋死覓活,你看在眼底,不念夫婦之情,也不念表兄妹之情麽?”

君知行冷冷攢著眉宇,譏笑道:“孩兒只得一妾,從未有婦。”

當初,桑氏設計令他鑄下大錯,害他從此與苗瓔瓔失之交臂,更令苗瓔瓔轉投君至臻懷抱,此事是他心頭之結、平生之恨。

賢妃聽到君知行的話一怔,雖然這話不能算錯,但一夜夫妻百日恩,如此撒手拋開,實在有些翻臉無情。

君知行叉手道:“孩兒已經向父皇請旨,於三日後出發巡邊西北,犒賞三軍,桑家後事,煩勞母妃操持。”

賢妃的胸口又是猛一跳:“你要去西北?”

她實在疑惑:“當初,我那麽攛掇讓你去,你偏又哭又鬧,說什麽也不肯去,怎麽如今肯去了?”

君知行道:“孩兒過去不知事,讓母妃多費心,現在孩兒已經想通,不願再做玉京城裏的富貴閑人,願有一番作為,不枉父皇母妃和苗太傅教導。”

雖說兒子的這番轉變讓賢妃頗有些欣喜,但這轉變實在來得太過突然,以至於賢妃昏頭昏腦,沒有任何準備,甚至私心開始懷疑,君知行這是受了刺激了。

他說走就走,三日之後,賢妃趁著天晴,在房檐底下逗弄自己圈養在金絲籠裏的畫眉鳥,君知行已經率眾出發。

畫眉鳥在籠子裏上下跳躍啁啾,哄得賢妃心花怒放。

邱氏突然步履匆匆地來到賢妃的身後,稟報道:“娘娘,桑榆晚死了。”

賢妃撥弄的木棍生生停住,她驚詫萬分地道:“死了?”

“是自縊而亡,”邱氏想到那場面,還不寒而栗,“老奴奉娘娘的命令去桑家傳話,還沒開始安撫,桑家後院亂做一團,聽人來報,桑榆晚自盡了。”

賢妃長長地吐了口氣:“晚晚這孩子,也是走錯了一步,不得知行的心,後來便無論做什麽都是錯了,她雖然背夫偷漢,可也是本宮的侄女兒,這般收場實在教人唏噓。”

邱氏搖頭:“娘娘,桑榆晚不是羞憤自盡,而是以死明志。”

賢妃又是一詫:“以死明志?你是說,這事有冤枉?”

邱氏點頭:“這桑氏是個決絕的,死前還割破了幾根手指頭留下了一道血書,老奴雖未曾親眼得見,卻聽見亂作一鍋粥的桑家人說,桑榆晚死前就叫屈,可惜了沒一個信她,她這才想了以死來證明清白。”

賢妃喃喃道:“此事是知行親眼所見,還能有什麽冤屈?那和尚也死了,死無對證,憑她三兩句辯駁之語,豈能取信於人。”

邱氏道:“這正是問題的關竅,娘娘,那和尚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打死的,可當初看見他們兩人偷情的,只有祁王殿下一人。”

賢妃胸口的一根弦似被人猛力彈撥,一聲巨響,“你是說——”

邱氏不敢直言,賢妃皺眉催促逼問之下,方才緩緩說道:“桑家現在都說,那和尚是祁王殿下故意找來的,事先餵了藥丟進了桑榆晚的房內,桑榆晚也被下了桃花和合散。”

莫非,真是知行看不過桑榆晚,有心害她?

不,知行絕不是這樣的孩子。

賢妃道:“祁王殿下的人呢?”

邱氏叉手回答:“這會兒只怕已經出京了。”

賢妃的雙臂垂落,木棍掉落在地,她出神地看著鳥籠裏不得自由的畫眉鳥,嘆道:“這還是我的孩兒啊。本宮一手教出來的絕情男人,和他父皇,真是沒有什麽兩樣!”

“桑家那邊呢?”

邱氏含混遲疑道:“只怕,已經準備好告禦狀了。”

若真讓桑家鬧起來,賢妃身為桑家出去的女兒,不論成敗,也都要脫一層皮。

賢妃嘲弄地笑道:“事情從來都做得不幹凈,永遠讓本宮替他收拾爛攤子!他怎麽不再狠心一點,將桑榆晚也照淫.亂的罪名打死了事!”

她大袖一擺,“走,上太極殿去!”

……

君至臻的軍隊出發攻打漠南在即,當時說起時,苗瓔瓔並未絲毫阻攔,而是極力讚成他去,但是前路兇險難料,要他務必保重。

這幾日,她留在房中,給他縫補衣衫,君至臻是武將,身上的衣裳總是無意中蹭爛刮壞,苗瓔瓔想在他們開拔前將他的衣物全部補好,只好挑燈夜戰。

她不歇息,君至臻也睡不下,陪著她燈下閑話。

因為又要分開,彼此似有說不完的話。

君至臻更好奇她會做女紅:“瓔瓔,你從小就不愛撚針穿線的。”

“這你都知道?”苗瓔瓔從燈下眼波微橫,笑靨嫣然望著他。

君至臻頗有幾許自豪:“自然,瓔瓔,理解一下,我暗戀你有十二年了。”

苗瓔瓔低頭暗暗地偷笑,口中卻解釋了:“以前宅在家裏沒事做,跟著恒娘學的,你莫嫌我手藝不精,我補的就是沒有恒娘好看。”

君至臻連忙搖頭:“絕不會嫌棄,榮幸之至。”

苗瓔瓔唇角的笑容更深:“三殿下的嘴越來越甜了,看來是無師自通。獎賞你一粒葡萄吃。”

那羅漢床旁支著一張高及腰腿的長腳凳,一只璽花碧玉盤,盛著水靈靈的葡萄,苗瓔瓔騰出右手,素手從葡萄串上尋了最飽滿的那顆,紫瑩瑩的葡萄隨著她纖細的食指輕撇,便落到了她的手中。

她將葡萄拈著塞到君至臻唇邊,他目不斜視,便張唇含了進去,齒尖一動,沁甜的葡萄汁便滿溢而出,整個舌尖都卷起了甜蜜。

他在就著燈火看她,紗燈罩著的燭光,深一層淺一層地貼著她雪膩的肌膚,猶如海棠生暈,清貴高華,嬌嫩的粉靨顏色愈發的濃郁,更添了一絲不易見的美艷,君至臻胸口砰砰地跳:“瓔瓔。”

苗瓔瓔頭也沒擡,手中自顧穿針引線,懶懶地回:“嗯?”

君至臻眸色變深了許多,喉結上下滾動,“你,坐我懷裏來好麽?”

苗瓔瓔不假思索,順從地停了針線,便坐到他的腿上,臉頰依偎向他的肩頭,垂眸繼續做手裏的活,他將雙臂靜靜地攏著懷裏的妻子,忍不住,在她飽滿美麗的臉蛋上蜻蜓點水地親吻。

香甜的葡萄味餘韻猶在,伴隨著一點點蠶食的吻,仿佛沁入了她的皮膚裏。

苗瓔瓔被親得癢癢,肉麻骨酥,差點兒融化在君至臻的懷中。心知他要走了舍不得自己,遂想多和自己親熱,也沒阻攔,“你小心點,我要給你補衣裳的,別補壞了。”

君至臻親著她的臉,口齒已經含混不清:“壞了便壞了,無所謂。”

苗瓔瓔正色道:“那可不行,你是主將,我可不願讓人看到我夫君穿得破破爛爛地出去打仗,別的不說,氣勢就不夠。你得威風堂堂,讓那些胡人兵都望風而逃。”

忙碌地親著妻子臉蛋的秦王聞言,唇中溢出一道笑音:“你今日在議事廳,怎麽不叫我‘阿憲’?”

苗瓔瓔臉蛋一紅:“那麽多人在呢,我可不會叫。”

君至臻道:“我以為瓔瓔不會害羞。”

他說的是,前不久她那樣勾他的事。

那次是小別勝新婚,她確是有幾分食髓知味,所以貪圖新鮮多纏了那麽幾天,被他一直說到現在,聽說連外人都知道了,她以後還怎麽做人呀?她每次想到這件事就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苗瓔瓔拿起她正在補的披風捂住了臉:“你別說了!”

君至臻將她的小手握住,拿下來,臉色卻極為正經:“瓔瓔,我很喜歡你那樣纏我,但最近你卻對我冷淡了許多。”

苗瓔瓔偷偷瞥他:“你還不知道?”

“什麽?”

“君知行請旨犒邊,已經在路上了,不日便要到。”

君至臻自然知曉這件事,可是,他突然不快起來:“這和這件事有什麽關系?”

苗瓔瓔道:“自然有關,出征漠南的事,陛下始終不肯批覆,可見對涼州這邊不明形式,心存懷疑,君知行來犒邊,便是奉命出使的欽使,等他們來了,我們要想法好好招待,爭取讓君知行替我們陳情,得到陛下準允。雖說陛下按下不答應,也不會妨礙涼州軍北伐,但有了聖諭,至少不用擔心後防。這幾天我都頭疼死了!”

君至臻聽到她說“我們”二字,是完完全全將她和自己劃歸了同一陣營,而旁人只是旁人,心口一蕩,旁的什麽都沒有再聽進去,垂眸便吻向他的王妃。

盛情難卻,可不是她纏著不放。

苗瓔瓔婉孌相從,一聲“三哥”柔柔弱弱、跌跌宕宕地溢出口腔,變成了更加撩人的親昵愛稱,引來他更加的激動。

關於纏著君至臻那幾天,導致他誤會自己熱衷此道,並過猶不及地滿足她,苗瓔瓔突然開始後悔了。

作者有話說:

這個愛稱,就和男人喜歡讓自己的女孩兒叫自己“哥哥”一樣,嘖嘖,膩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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