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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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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於蕭星流傻坐著沒有動作, 沈溯比他還急躁:“蕭兄,你不追去?”

蕭星流恍然回過神, 第一反應便是暗惱自己的笨拙, 其實不消沈溯說,如此明顯的事情,他竟茫然不知,內心當中為此一時惴惴不安, 一時暗生怒意, 一時醋海翻波, 原是一場誤會!

蕭星流腦子裏的那根弦轟然一響, 他情不自禁地望向那道消失了夫人身影的月洞門, 再也按捺不住,起身穿過重重花影疾步追了出去。

他去後,沈溯瞧見身旁夫人似在低低地偷笑, 眉毛微微揚了起來,像是生氣, 只是嘴唇卻翹得老高:“夫人笑什麽?”

阮蘅芷搖搖頭,亮晶晶的眼睛折成了兩道月亮。

“只是感嘆,像蕭郎君這般八面玲瓏的人, 原來遇到感情之事和夫君沒什麽兩樣。”

沈溯聽得出夫人指桑罵槐,在笑話自己, 當初栽倒在她石榴裙下鬧出了不少糗事, 其中最是一件蠢事,瞧著夫人和岳父一道出游,因為岳父相貌年輕顯小, 他竟誤以為阮蘅芷有了新歡, 醋意大生, 發作起來竟和岳父互毆,差點讓岳父不喜黃了這樁姻緣,細想來,實在汗顏羞愧。

酒過三巡,國公夫人請以文房四寶,邀當世詞壇巨擘馮平河提筆賜墨。

此時此地,瓊筵坐花,羽觴醉月。不有佳詠,何伸雅懷?

不過,不少人心裏有數,今日國公太夫人舉辦瓊林宴,在一眾未婚的男子當中,勢必有一名要成為嘉康公主殿下的乘龍快婿,若被老夫人慧眼識中,則他日公主出降,又是玉京一大盛事。

馮平河略有醉意,提筆作詞間,如沈溯、向遠之之流,目光已經環顧幾轉。

要說比文墨,他們這些翠微書齋結業的弟子還的確有不少佼佼之輩,不過當年父輩們將他們送進書齋讀書,可不是為了填詞作賦,而是為了子承父業,廣交勳貴為友,有個清醒的頭腦罷了。

若比詩詞歌賦,場上年輕一輩中最為出眾的,還要數新科殿元。

阮閑,自樂天,壽陽人士,出身寒門,今歲科舉奪魁,陛下欽點的殿元,現年不過二十有五,前途不可限量。

沈溯悄悄朝夫人道:“與夫人同姓,說不準是夫人阮氏家中分出去的一脈。”

阮蘅芷略皺纖眉,望向那青衫儒雅的青年,半晌沒有說話。

直至她發覺,對面秦王妃身旁的嘉康公主,似乎目光也流連在阮樂天身上,阮蘅芷一奇,同沈溯道:“夫君,莫非公主躲去壽陽之時,已與阮閑相識?”

這倒新鮮。

沈溯也發現了這一點,笑道:“看來這東床駙馬已有內定,我等不過看個熱鬧罷了!”

說話間,阮閑來到場中,請國公夫人同樣賜文房四寶。

看到心上人這樣勇毅地站出來,嘉康公主熱淚盈眶,緊緊摟著身旁醉意熏熏的瓔瓔,暗忍激動,“瓔瓔,你知道麽,我追求了他好久,他不為所動,我以為,我以為他這輩子也不可能喜歡我的……”

苗瓔瓔真的醉了,已經沒法思考,只能順著嘉康的話往下問:“你追他?我聽說鳳求凰的,沒聽說凰求鳳的。”

“有何不可,”君樂兮使勁擦掉臉上的濕痕,“誰說女人就不能主動去追求心儀的男子?我喜歡他,我就要他!”

不知是不是醉了的緣故,苗瓔瓔耳朵感官仿佛放大了無數倍,嘉康這麽一句,倒像是在她耳朵邊的狂吼,竟讓她呆了一呆,好半晌才反應出來,哦,是的,誰說女孩兒就不能追求心愛的男子了?

她也該去求一求。

求誰好呢?

一轉眼,馮平河與阮閑一同完成了詞作。

馮平河的詞,詠物抒懷,用典厚重,字字珠璣,毫無贅言,眾人看了,稱讚馮老不愧為一代詞宗,如椽大筆令人欽佩之至。

相比之下,阮閑之詞,清秀舒麗,與馮老詞作相比下,猶如杏花煙雨之與瀚海狂沙,如小橋流水之與大漠孤煙。

太夫人品評下,認為各有所長,馮老不愧詞宗,阮閑亦不愧新科殿元。滿堂賓客都同意太夫人的說法,詩詞佐酒,也算風流。

其實看了兩人的詞作,太夫人心頭就有了底,同身旁的兒媳國公夫人道:“公主中意阮閑,為此不惜犧牲名節,看來不是一時興起的玩笑,阮閑除卻寒門出身,品貌上乘,且確有過人之才,這一關,就算他是過了。多加留意,倘若今日瓊林宴上他不出什麽錯,回惠妃時,可替公主美言。”

國公夫人也頗為欣賞阮閑才華,聽了婆母的話,更是點頭:“兒媳心中有數,可請婆母放心。”

大梁風物廣博,稟中原浩瀚之地千年遺風,代有人才出,瓊林宴上,除卻阮閑,更有不少名門望族公子皇孫爭相鬥墨,一時間將瓊林宴會的熱鬧渲染到了極致。

苗瓔瓔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她等的那個人回來,吃了幾碗梅子酒,頭昏昏沈沈的,實在掛不住了,倒在了君樂兮身上,君樂兮連忙喚恒娘來,兩人一起托住苗瓔瓔腦袋。

苗瓔瓔咕噥著:“我頭好疼,我要睡了……”

君樂兮萬般無奈,同恒娘道:“要不,恒娘將她先帶走吧。”

恒娘“哎”一聲應答,“王妃醉酒,勞煩公主照拂了這麽久,今日之事看來塵埃落定,老奴先帶王妃回府了。”

說起阮閑,君樂兮面頰沁血,紅熱無比。

掛在身上的苗瓔瓔被恒娘一把叉走,身上頓時輕了許多,君樂兮忍不住回眸望向心儀的郎君,他在人潮洶湧之處,青衫當風而立,身姿傲然如霜。

也不知怎的,初見時,他一襲灰撲青衫,她一見傾心,便迫不及待想要折下這枝高冷之梅。

她堂堂公主,竟然用了不少市井無賴的下三濫法子,堵他的破木門,三天兩頭上他的書廬去爬墻,大抵苗瓔瓔小時候的伎倆,她一概不落全學會了,再加上她那個風流無狀無往而不利的四哥潛移默化的影響,嘉康自詡對阮閑手到擒來。初始碰壁,一顆心百折不回,直至後來他久不給回應,她才漸漸轉為失落失望。

也不知怎的,前幾天他突然答應赴宴,今天又突然願意展露風頭,讓國公太夫人相看,一直到此刻,君樂兮的心都不能平覆。

阮閑,我知你的心意了,你嘴硬心軟,到底還是被我感動了是麽?

此刻圍擁阮閑的名流,爭相與這位新任殿元交談,阮閑一一從容應對,不卑不亢,進退得體,教馮平生見了,不見捋須長嘆一聲:“雛鳳清於老鳳聲。”

阮閑倚馬千言的敏捷才思,令他在瓊林宴上名聲大噪。

當初便有不少達官顯貴榜下捉婿,對阮閑青眼有加,只可惜,聽說陛下的掌上明珠嘉康公主也相中了阮閑,這才讓他們望而退步。說話間,不禁深覺惋惜。

這尚公主,是福分,可若當真如此,一生仕途,便也看到頭了。

本朝早有駙馬都尉不入朝的規定,是為了防止外戚幹政,嚴令如此,阮閑如此之能,看來他日也只能藏鋒收鞘,黯淡無光了。

宴會完畢,天公作美,突然下起了鵝毛大雪,酒足飯飽的文人雅士爭相散去,車馬停在國公府門前,林立綿延數裏之地。

君樂兮看見他的身影逐漸消失在了一道道撐開的傘下,似乎就要淹沒不見,心頭一急,起身提起裙擺朝那畔追出,低折纖腰,穿過無數的傘檐,晶瑩的雪撲簌簌地落在她的發絲間、眼睫上。

她也全然不顧,心裏只有一個念頭,追上他,和他好好說一說話,問他個清楚,他是真的願意和她在一起了嗎?

喝醉的人三三兩兩互相攙扶,頭重腳輕,踉踉蹌蹌地走著,阮閑一人,在一群若玉山傾塌的雅士間顯得獨一份清醒。

隨著人潮走出國公府大門,這時,一道慘白的身影從鱗次櫛比的馬車間撲了出來,不知從哪裏閃出這麽一個人,參宴的文人墨客無不臉色突變,只見一個身著孝服的女子,跌跌撞撞滿身汙垢地跌在了臺階前。

“這……”

人們議論紛紛,無不驚奇。

賜女子額頭上包著一塊頭巾,依然能看出頭巾沁出了一團猩紅的血痕,像是以頭搶地所致。

她這一身披麻戴孝,遍體鱗傷,出現在公府門前實為不雅,沖撞了宴會的喜事,人們看了無不暗道一聲晦氣。

但人群之中,卻有一人越眾而出,步履匆促走下了臺階。正是阮閑。

眾人目光不禁齊刷刷地回頭看向馮平河,又繼續去看阮閑。

出了何事?

眾目睽睽間,阮閑來到臺階下,將地上如一株弱柳的女子攙扶而起,女子身嬌體弱,似已不堪折磨,但盡管滿臉臟汙,依舊能看出五官清秀,是個絕美女子。

阮閑扶起她,一片驚怔之色:“你怎會在此?曼娘,你不是在壽陽麽?”

她病懨懨倒在阮閑懷中,目光驚喜地迸出晶瑩的光:“閑哥!我終於找到了你!”

“這……”向遠之詫異地道,“阮大人,這是何人吶。”

那女子跌跌撞撞,勉強來到列位面前,向前撲倒,盈盈一拜:“諸位大人容諒,小女子壽陽人士,與阮大人……有婚約,小女子家中只有老父一人,前些日子,為了追隨小女子入京,誰知天有不測,父親水土不服,加上年邁體虛,最後……”

她哽咽著說道:“客死異鄉……”

聽說這女子身世淒慘,倒是讓不少人心生惻隱。

那麽她怎會穿戴一身孝服,如此潦草地出現在公府外?

還有,這女子竟然與阮閑早有婚約?

向遠之等人,誰又不知,公主垂青於阮閑?公主何在?

他們目光逡巡,尋找著公主身影,而嘉康此刻,就在人群之後,血液冰涼,在他們不約而同地散開讓出步道後,她錯愕地一步一步地走了出來。瞳孔中,一雙黑珠凝滯不動,似已經不會動。

大雪紛飛中,她一雙眸靜靜地望著相依相偎的一對人影,朔風漫卷,人間雪重,執手相看,也算白頭了。

她從不知道,阮閑原來另有婚約。

“不得已,小女子獨身一人安葬了父親,尋到玉京,是因為聽說阮郎高中之後,得蒙聖眷,要娶公主為妻……小女子尋到阮郎官邸,誰知那日正碰上公主。”

這……

好一出大戲呀。

眾人面面相覷,雖不知該不該信這女子一家之言,但著實起了幾分看熱鬧的心思,沒想到這比瓊林宴還要熱鬧。

君樂兮一動不動,聽著旁人為自己編排的故事,耳中像是耳鳴,有什麽炸裂了,又似是什麽都聽不著,雙耳失聰,鼓膜裏流出了血。

“小女子不願伏低做小,公主殿下……便著人打了小女子五十殺威棒,將我逐出玉京,小女子托付為國公府送泔水的水車,才得以重返入城,來到這裏……閑哥,我知道,你終是不能娶我了,我也不要你的妻位,你寫一封退婚書,我就走了罷!”

那女子聲淚俱下,言之鑿鑿,人們見她衣衫襤褸,的確是吃足了苦頭的模樣,再看公主,人如泥塑般癡癡不動,心裏其實多少信了幾分。

只不過,聽說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是隨著泔水車一起回來國公府的,不免讓人聞了惡心,紛紛掩鼻捂口,皺眉別過眼睛去。

阮閑面露怒色,將那女子一把橫抱而起,轉身就要離去。

馮平河突然站出一步:“慢著!”

紛紛暮雪間,新科殿元神情肅穆,下頜收緊,劍眉皺褶,慢慢轉回身來。

馮平河擡袖:“這位娘子說的,都是事實?”

今日阮閑絕不可就這樣走,他實在需要一個解釋。

阮閑冰冷的眸如一柄利劍,刺向高臺之上,猶如被抽走魂魄的公主:“阮閑與公主,各行其道,盼公主高擡貴手,放我與曼娘。”

君樂兮什麽都聽見了,又似什麽都沒聽見,萬千光影從她腦海中如電閃掣,最終化為一片虛無。

他與曼娘?他原來定過親。

他說讓她放他們。

誣陷她傲慢善妒,讓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人證,堵得她百口莫辯,眾人面前聲譽敗壞。

阮閑,這竟是你,你為了報覆我,做出的事。

“阮閑自幼得蒙讀書,全賴於曼娘父親知遇之恩,此為阮閑之恩師,我與曼娘,確已在去年定下婚約,奈何一入宦海,得蒙公主青睞,閑不敢有附鳳之心,婉轉拒絕。但公主以威勢相逼,竟對曼娘下此毒手,今日阮閑在此立誓,絕不屈從權貴,就算斧鉞相逼,湯鑊加身,也恕難從命!告辭!”

清音朗朗,勢散乾坤。

阮閑說完,將懷中大氅罩住那單薄女子,兩人轉身迎著皚皚白雪深處離去。

碩大的雪花,飛舞著落到君樂兮的眉間,很快融化開來,額間一抹水跡蜿蜒,將她的四肢百骸,寸寸封凝成冰。

作者有話說:

阮閑你火葬場都不夠燒的。

下章看看真真幹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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